第92节
可是他却毫不在意的将那染红的手帕扔到了一旁,依然笑着上了马背。
很多人都没见过四皇子笑过,原来是笑颜过盛,让人心旌摇荡。
苏云杪站在盛京城门楼上,门前的空地上,一队队银甲的士兵,策马扬鞭走在飞扬的尘埃中,步伐却是极其整齐的。
队伍最前方的那个簪缨男子,发高高的束起,赤红的发带在青丝中飘扬。
这一行队伍,立于天地之间,显得格外威严。
七皇子苏陆铭不知何时推着他的三哥也立在了门楼上,望着大军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苏云杪,只浅浅打了招呼,便转过身准备离开。
苏云杪却快走了几步,挡在他们面前,笑道:“七弟今日可有空闲,来皇兄府里吃酒?”
苏陆铭很礼貌的报以笑容,拒绝道:“二哥,陆铭今日还要去后斋读书,不得空闲,改日再去二哥府上登门拜访。”
苏云杪的笑容顿了顿,又道:“皇兄今日来得了匹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七弟不想来试试吗?”
有那么一瞬,苏云杪确定他在苏陆铭的眼中看见雀跃的光束,但是很快就暗淡下去了。
苏陆铭依旧拒绝道:“二哥的好意陆铭心领,只是学业为重,陆铭不敢废弛。”
说完,他推着三皇子从转角消失了。
苏云杪唇瓣抖动,手掌紧紧握着栏杆,指尖扣进了木头里。
可恶,明明苏陆铭从前与他也是亲近的,可是为何现在就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他刚才看见苏陆铭在空地上与苏扬舲送别时,明明眼眶通红,甚至是相拥而泣,为何偏偏对他就是这般冷淡疏离。
越往北走,气候越干燥,阳光充沛,总是照在人的身子上,炙热而火辣。
队伍里很多士兵都不能适应这种气候,出现了各种疾病,其中以中暑最多。
有的时候走着走着,就会有人突然昏倒,苏扬舲看在看眼里,也疼在心里,他每日都与苏星熠商讨好行进的路线和时辰,尽量避免在烈日下行军,又让军医开出了写解热祛毒的凉汤,每日分发给将士们饮用,如此下来,情况倒也有所好转。
但是大军刚刚走到凉州,就发生了更可怕的事情。
一开始,只是一个士兵又出现忽然晕倒的状况,本以为还是暑热引起的。
但是这个士兵却在傍晚开始发热咳嗽,第二日病症更重,浑身出现水肿,以四肢更甚,到了第三日,又在皮肤上出现了大小不一的水泡,水泡奇痒,溃烂流出浓,第四日的时候,这个士兵就只剩了一口气。
本以为是偶然事件,哪知数日里竟有十几个士兵陆续染上这样的病证。
不得已,苏扬舲只得命令大军就地驻扎,先查明病因,救治伤病者。
苏扬舲自己身子也并不舒服,自从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之后,他反而处处小心,事事注意,把前世那点关于怀孕的禁忌想了个大半,或许是他停了甄荀给他开的解毒药丸,最近咳血的时候也比以前多了更多。
本来就瘦弱的身子更显得单薄,落在旁人眼里,怕是比纸厚不了多少了。
这一日,苏扬舲走在营帐的西边草原上,这里有条不算宽阔的溪流,但水清澈,苏扬舲便在傍晚来这河边走走。
草丛之中有花蕾初绽,风儿吹过,花朵摇曳轻拂着他的衣角。
他抬手摸了摸正在吃草的马首,要给马儿顺顺毛发,这时听到了身后传来男人呼唤他:“四哥……”
苏扬舲侧过身,便看见苏星熠正在向他走来,一身轻甲,身子修长健壮,处处流露出青春洋溢的模样。
“四哥,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走的近了,他才发现苏星熠的身后还有另一个中年男人,青色长衫,手里还拎着个熟悉的药箱。
“甄大夫。”
苏扬舲与他做了个礼。
甄荀赶忙伸出手,快走半步道:“四皇子殿下这般客气,甄荀受不起,您是君,我是臣,哪有您给小人施礼的?”
苏扬舲浅浅一笑,道:“甄大夫不辞辛苦,千里迢迢赶到凉州,扬舲心中自是感激不尽,与您施礼,也是我的心意。”
甄荀道:“我本就要随着殿下一起出行,只是我那小儿,心智不全,我实在是放心不下,这才没有随殿下同行。”
“那现下甄大夫的孩子可安排妥当?”苏扬舲将马绳交到苏星熠的手里,随着甄荀一起在河边缓行。
“我把甄大夫的孩子一起接来了。”苏星熠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几日前,大军遇到突发疫情,苏扬舲和苏星熠商量之后,决定就地扎营,等到士兵病情有所好转,再继续前行,以免人心惶惶,影响行军的士气。
随苏扬舲而来的几个太医都对这种病束手无策,用了些方剂也没什么效果,苏扬舲便想到了甄荀,便让苏星熠连夜策马赶回盛京城,将人接来。
“你这孩子,还是鲁莽了,松儿年纪尚小哪里经得起这样的车马劳顿?”
“殿下莫要错怪五皇子殿下,松儿非常喜欢五皇子殿下,这次殿下在路途中对小儿照顾有加,甄荀感激不尽。”
两人又是叙旧寒暄一阵之后,苏扬舲才跟着甄荀一起走到了隔离生病士兵的营帐。
他站在营帐门口,道:“甄大夫,此怪病我从未见过,但想来是可以传染的,便将几个染病的士兵单独放在此处营帐里。”
他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另个营帐道:“那便是与染病士兵有过接触的人员,皆是有极大可能已经传染的,我也命人将其单独安置,扬舲虽不懂医术,但曾看过一些关于疫病的书籍,所以就自行做主,先做了这些,至于治病的事情,还是要交给甄大夫来的。”
说完,他又让允乐取来一些他自制的「口罩」,交给甄荀,嘱咐道:“甄大夫务必千万小心。”
甄荀接过那些形状古怪的「口罩」,敬佩的笑了笑:“小人没想到,四皇子竟然对疫病竟然有这么多的见解,我定会加倍小心,不辜负殿下期待。”
苏扬舲友善的笑了笑,他的防疫观念均是来自现代,自然是比古代更加完善先进,不仅是这些措施,他还让下人准备了烈酒,用于消毒。
可惜,这个时代想找到75%的酒精是不太可能的。
甄荀带好「口罩」就走进了营帐,苏扬舲带着苏星熠和允乐向后退了退,索性就站在这里等甄荀出来。
大约是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甄荀才从营帐中缓步走了出来,苏扬舲又让允乐将备好的烈酒拿给甄荀消毒,之后,他才走了过来。
从他紧锁的眉头上,苏扬舲意识到这疫病应该并不普通。
他们并没有站在那里,而是向主帐走,路上,甄荀对他说:“殿下,小人现下暂时无法确认病因是什么,但是从这些症状上来看……”
甄荀略微犹豫,仰起头看着苏扬舲,十分谨慎小心:“此病并非疫病。”
苏扬舲不自觉地握紧了手,反问:“不是疫病,为何会接连有士兵得此病?”
甄荀斟酌再三,才开口:“此病从花柳烟花之地起,之所以会在军中流行,应是在行军途中,这些士兵相互之间的被褥或是虱虫咬食后血中带毒使之染病。”
苏扬舲凝眉默默地想了想,很快便想通了这个病的起因,无非是某个士兵在烟花之地染上这种病毒,然后回到军中之后。
因为被褥之间的跳蚤虱子这一类吸血的虫子使病毒传给了同住的其他士兵。
大军从盛京城开拔至此,已然月余,而这病此时开始显现出来,肯定是途中染上。
这样一想,苏扬舲反而更加生气,怒道:“竟然有兵士不顾法纪,在行军期间去烟花之地?”
他看向苏星熠,叱道:“去查,严查,绝不姑息!”
甄荀看着他愈加苍白的脸色,凑近了道:“殿下,我看您气色不太好,不如先让我给您诊诊脉,可好?”
苏扬舲道:“好,我也正有此意。”
他们缓缓向着主帐走,苏扬舲突然对着身后牵着马匹的允乐道:“去把江恒叫来见我,对了,还有五路大军的统帅,让他们即刻来见我!”
军纪如此涣散,还没开始打仗就已经自伤八百,这样的队伍有什么用?
苏扬舲早就看那五个统帅不顺眼了,一路上没少给他话里话外的揶揄,正好趁着这样的机会好好敲打一番。
姜帝自从在西山行宫见识过策南军的战斗力之后,已经对苏星熠的策南军有了戒备心。
所以这次攻打嘉陵关才没有让策南军一同前往,而这五路大军来自不同的地方,之前都听从不同的将领,本就心不齐,加之这次的大军总统帅是一向口碑颇差的四皇子,这些个常年在外领兵的将领更是看他不上,明面上不说什么,在心里根本就把他当回事。
这也是苏星熠一定要陪他来的原因。
常年征战沙场的五皇子就不一样,他在军中自有威信,加之他生来身体健硕,不怒自威,反倒是比苏扬舲更令众将士信服。
走进大帐,这里面极其简朴,甄荀虽不懂军中那些个弯弯绕绕的事情,但他看着苏扬舲的面色实在是担忧,一进了帐子里面,便要迫不及待地给他诊脉。
苏扬舲还没告诉甄荀自己有孕的事情,他顽皮的看着甄荀诊脉时脸上瞬间流转的表情。
甄荀自然是没注意这些的,三个手指搭在手腕上之后,就开始认真的诊脉。
但是,摸着摸着他忽然抬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像是触电般迅速离开那个手腕,又觉不对,再次摸了上去,眼见着额间的冷汗涔涔,顺着鬓角打湿了衣襟,苏扬舲才笑着问道:“甄大夫,诊出了什么?”
甄荀颤颤抖抖抬手擦了擦汗,半信半疑的道:“甄某医术不精,从殿下的脉象中摸出了、摸出了……”
“甄大夫,摸出了什么?”
苏扬舲长眼微挑,冲着甄荀笑着。
“摸出……喜脉。”
苏扬舲被甄荀的又惊又怕又质疑的模样给逗笑了,才道:“甄大夫以前可遇到过男子有孕的事情?”
“从未。”甄荀拽着衣袖口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珠,道:“我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男子能有孕。”
说完,他又看看苏扬舲的反应,小心翼翼的问道:“看殿下的样子,莫不是已经知道自己有孕……”
苏扬舲道:“确实已经知道了,只是时间仓促,我还想让甄大夫帮我确认一二。”
“这……这,甄某实在是难以置信。”
苏扬舲向帐外望了望,又笑着说:“也不知孩子的父亲知道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甄荀勉强扯了扯嘴角,附和着道:“大约也是先惊后喜的吧。”
“会喜吗?”
他会喜欢这个孩子吗?他们的孩子会健健康康的出生吗?
苏扬舲忽而垂下眼,一把反握住甄荀的手腕,言语恳切:“甄大夫,我信不过其他大夫,只信您一个人,请您务必要陪着我一直到这个孩子顺利生出,好吗?”
甄荀顿了一下,忽然后退半步,跪下将头伏在地上,道:“甄荀愿意陪伴在殿下身边,定会全力护您和孩子周全。”
“谢谢。”
这个谢字说出口之后,帐外传来了一阵喧杂之声,有人在外请示:“五大统帅请见四皇子殿下。”
苏扬舲瞬间正色,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将笑意和温柔收了起来,换上他一贯的冷漠疏离。
道:“进。”
作者有话说:
今日还有二更。
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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