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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节

    他们两个的姻缘,是他费了太大的力气才促成。

    不止在命定,更在人为。

    ……

    霍厌北征大胜,又以西凉大王子拓跋川的项上人头而换来新城,可谓占尽先机,可左相言榷却在沔南损了将近三万的精兵,而致终不敌沔南精锐水师,铩羽败绩而归。

    两战相继前后,一完胜,一大败,尤其言榷败给的还是边境小国,往日素不为人放在眼里的弹丸之地。

    对此,梁帝直觉彻底损了颜面,先前因霍厌在北所扬军威而面上刚带起的春风得意之色,也很快荡然无存。

    言榷归朝当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跪伏在北宸大殿正中央,而后声泪俱下,满诉怀愧。

    “陛下,老臣实有负重托,此战因策判失误,损了我朝年轻兵将,自己却苟活而归,实在无颜面君,更面对不了我大梁百姓,遂自请陛下赐臣死罪!老臣傲骨一生,壮冠年少之时也曾带兵深入敌腹,为我大梁开疆扩土,如今老了,绝不想声名受辱,更受不得年轻之辈戳我的脊梁骨。”

    言榷言辞恳切,说完重重磕在殿上的楠木木板上,泣涕悲壮而言,“臣,自求死罪,还望陛下成全!”

    听着言榷亲言诉出这样一番话来,梁帝心头本欲发作出的怒火,却好似忽的被人掐除掉了上面最盛的那撮火苗。

    而其他朝臣,除去霍厌,听完此述之后也大多心有动容。

    诚然,言榷对大梁有建设社稷之功,年轻时带出的雄狮鹰队,甚至可比肩霍老将军带出的御北军,纵然眼下他指挥沔南一战不善而致梁军蒙辱,可功过相抵,他到底也是朝间栋梁之臣。

    思及此,梁帝紧紧握扶住手下的鎏金龙椅,微微收力,而后肃面言道,“丞相何出此言,你是我大梁肱股之臣,只一战败绩何能去除先前的所有功累,你为社稷殚精竭虑几十载,若最后真落得赐死下场,岂不是叫寡人凉了众位爱卿的心。”

    “陛下……老臣老了,于社稷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纵可逃死罪,可却实在没有脸面再高居相位,故臣今日请辞,还请陛下成全。”

    “这……”

    从小相识,梁帝从来都知言榷有追求权利的野心,故而当下,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言榷当真会甘愿放任大权,主动请辞。

    “此言不是儿戏,丞相还是慎思后再议。”

    言榷却是去意坚决,“陛下,此次我有亏于朝廷,更有亏于临南边线上的百姓,故臣请调南境,用余生去补还。”

    “南境?”

    那是大梁最偏仄的地域,去那任官,今后便注定是远离了大梁的权力中心。

    梁帝犹豫,可言榷却虔诚跪拜。

    “老臣死前只这一愿,还请陛下成全!”

    闻此言,梁帝心知阻拦不得,到底是点头应下。

    谢恩瞬间,言榷表情的浓重消去,很快换作如释重负的轻松。

    而太子将这细微的表情变化敏锐捕捉到,当下眼神微晦,心头发沉。

    收回目光之时,他有所察觉地向侧后方一瞥,果然与霍厌的目光相汇于一处。

    萧承胤知晓霍厌留有余地,是在等自己主动择选,能否得到大将军王的兵权拥护,就在此一举。

    他不愿再做亲舅舅言榷的政治傀儡,几年过去,他早不是当年那个软弱的,亲眼目睹爱人死去却无能为力的萧承胤。

    他是东宫储君,待得更有力的拥护,他将是大梁的主。

    第98章

    施霓被掳之事,霍厌早将知晓此事的人威慑封口,可宁乐公主当日也在街上,她的手下还特意为霍厌指了路,故而事后,公主特来看望。

    这个节骨眼上,霍厌自不会欢迎皇家人,可施霓却大方地把人迎了进来。

    意料之中,宁乐进来便先替太子表了歉意。

    “太子哥哥此番行径有失,更无礼,但临摹美人画像在大梁属常,你千万不要因思虑男女之防,而给自己太多的心理担负,他有错该罚,你可别钻了牛角尖。”

    施霓知晓公主是诚心言道这番话的,于是她摇摇头,只道此事已经过去。

    宁乐松了口气,她想继续宽慰施霓,于是玩笑着又说:“你不知道的,在我们大梁无论男女都爱收藏些美人画像,就我姑姑来说,她每次心情不好,寂闷喝酒时,都会拿出一幅泛黄卷边的美人像来看。”

    “大长公主?”

    施霓闻言不禁觉得惊讶,一个男子喜爱欣赏美人画像可谓平常,可女子也爱吗?

    宁乐“嗯”了声,又继续说道:“不过那美人长得的确十分英气,我觉得她若着上男装也一定十分帅气。不过姑姑对此从来都是三缄其口,我想探问其身份,姑姑也从来不肯细言告知。”

    “原来如此。”

    施霓不想探问别人的私隐,于是大长公主的话题到这便止了。

    之后,宁乐公主又说起自己一人在公主府住得实在无聊,施霓便顺势邀她有空可来将军府玩,姑娘家的话题有很多,两人没一会便忘了前言,又去说道什么朱钗首饰、锦缎华服了。

    而霍厌在旁,却是听者有心。

    大长公主收藏着一幅美人像?此事实在蹊跷,若非她的亲侄女宁乐公主随口外传,此事外人定不会知晓。

    略微沉思,霍厌心头瞬间闪过一种猜想。

    他眉心微凝,心想此事若当真得证,他苦寻多年的真相便终为闭环。

    ……

    言榷官调南下当日,不少曾于他受惠过的官员纷纷来城门外相送。

    一番阔别后,长长的马车车队开始携箱带箧地向南启程。

    出了京城,言榷的夫人夏氏凑近过去,对其轻柔宽言道,“夫君莫忧心虑重,往后于南境纵然寥寞,也有妾身相伴左右,”

    “辛苦夫人。”言榷点头回说,语气相敬如宾,甚至还带有点疏远的客套。

    闻言,夏氏神色滞了滞,会意地将手收回,心头不忍涌出些许酸涩。

    两人这样的相处哪里像是恩爱夫妻,可这样的生活,她却是过了三十余年。

    到底,她是比不上相爷藏在心里的那个人……

    “吁!”

    这时,驾车车夫突然扬声而出,车舆急刹停下,车厢内的人更是身形踉跄,重心不稳地前倾。

    他们还未来得及开口问询外面情况,就听熟悉的声音忽的传耳。

    “舅舅远走,怎不等我来相送一程?”

    原来是太子。

    辨出其身份,言榷当即并未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反而暗暗松了口气。

    可是当他掀开马车上的布帘,看到太子身后还站着一人时,心头瞬间沉了沉。

    竟是霍厌,他怎会与太子同道?

    言榷眉心微凝,心头瞬间觉得不妙,他转身先安抚好夏氏,而后稳身从车厢内走下。

    “领兵溃败,老臣本就是带罪之身,哪还敢想太子殿下和霍大将军会亲自出城来送,如此,实在叫老臣面上更加无颜。”

    言榷客气言道,实际心间却早已是不耐烦了,他不想和他们在这里长久纠缠,只想快些出离京城,从是非之地远离。今后,他就只想素衣竭食,守在边线,

    不求复掌权利,只求能离那一人近一些,就好。

    “丞相今日,怕是走不了了。”

    霍厌还用着旧日称呼,开口时语气平静无波,目光直直盯看在前,似是要窥探到言榷的心底最深处。

    而言榷见过的大风大浪不少,闻此试探之言也并不显慌乱,只矜抬下巴睨看过去,说道:“陛下已应承我远调南境,霍将军是要违抗圣命来强拦我不成?”

    霍厌冷冷看过去,道:“陛下肯宽恕你怠亡数万将士之重罪,前提在你已然竭尽全力以备战,却因年迈而致心有余力不足。陛下仁心,念你先前对大梁社稷建设有功,特许功过相抵,来面你罪责,可临南之战的真相究竟为何,丞相恐怕没有交代清楚吧。”

    话音一顿,霍厌凝目上前一步,逼近于言榷身前,压迫言说,“昔日雄霸一方的言相爷,也是个临战叫敌军胆寒的厉害人物,难道当真到老就成了无能之辈,还是说……丞相为了心头另外相守,早已不惜削我大梁兵力,来护旁人?”

    听闻此言,言榷面上原本还维系的镇定神色一瞬瓦消,他凝眸看向一旁的太子萧承胤,眼神直直含厉,其中有试探,更有警慑。

    可待视线收回,他又稳沉地恢复如常之态,不答反问道:“霍厌,纵然我已辞去相位,可说到底还是你的长辈,你岂敢在我面前出言不逊,空口无凭地随意折辱?”

    “空口无凭?丞相自以为在临南边线上,冲锋陷阵于第一线的将士们尽已全部死绝,而驻在后方的将领不明情况,自不会指证你联敌怠战。可丞相想不到的是,冲锋在前的将士里有我提早安排的人,他们武艺高强,假死逃生,是为人证,而其身上所受枪痕剑伤、模糊血肉,是为物证。眼下人证物证俱在,丞相能免得了罪责?”

    牧游云和常生此番前线临战,甘愿涉险,以身取证。

    其实若凭着他们俩的身手,于战场上谁又能轻易伤得了他们?可为了存留证据,两人只能真实挨上几刀,以身载证。

    言家在大梁根基深厚,历代出过三任正宫皇后,五任当朝首辅,无论男女,皆为尊贵,除此之外,大梁当朝储君身上更是流着一半言氏的血。

    所以,若非陈列上闭环铁据,怎可将其轻易扳倒?

    怠战只为引,霍厌联手牧游云真正想要争得的,是为霍乾血仇,陈莫家之冤情。

    言榷不正面回应,只脸色略凝地嘴硬言道:“这算是什么证据?回返受伤将士将近百千,谁又能证明你说的人证曾上过最前线上?更何况你要辱我名,你的人自是听你命令行事。”

    “如此不算证据的话,那沔南大长公主亲手写下的救援书,又算不算呢?”

    “你说什么?”

    霍厌此话一出,瞬间打了言榷一个措手不及。

    任他再如何深谋远虑,将对沔南每一次的援助都做得毫无痕迹,可此番前线枉死三万将士,横死遍地,哀嚎泊岸,又岂会那么容易将所有证据清除彻底。

    若是没有猜错,言榷自请南调,就是要亲自去将隐患处理干净,只是可惜,牧游云和常生快他一步,率先得了那作铁证的密信。

    “原本我实在想不通,丞相在我大梁朝堂上,已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谓如鱼得水,又何至于为了个边陲小国,弹丸之地,如此殚精竭力。可后来,却是宁乐公主的一句戏言让我有所顿悟。”

    霍厌边说着,边将信件展于前,继续戳着言榷的心窝,打压他的心理防线,“丞相大概不知吧,大长公主当年曾对沔南质子动过心,可后来质子回国,公主另嫁,却从未再相付真心。而宁乐公主与内人有所交往,曾言道自己姑姑总爱对一美人像发呆,美人像……我想,当年送来大梁为质的,恐怕根本不是什么沔南皇子,而是女扮男装的沔南公主,而丞相,早已对其种下了情根。”

    “一派胡言!”

    言榷突然发狂一般地扑上前来要将那信封撕毁,可他的身手哪里比得上霍厌灵活。

    霍厌一躲,瞬间便叫言榷扑空狼狈摔在地上,而萧承胤看着眼下情状,并未站在言氏一边相助,反而事不关己。

    他清楚,这是他摆脱外戚干权的唯一机会,不然即便将来继承大统,他也不过为言氏的朝堂傀儡。

    “长公主府内留存的怀旧信件,和我手里这封字迹相同,事急从权,偷闯公主府一事我自当认罚,只是丞相再想有口分辩,便跟我去殿前向陛下澄说吧!”

    言榷从地上撑起身,目光紧紧看向太子,像是在求援,“胤儿,我倒下牵连的是言氏,若惹来圣上猜忌,你这储君之位还能坐得长久?”

    闻言,萧承胤并不为所动,更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肩上所担任的重责,“几分将士不可枉死异乡,舅舅,你认罪吧。”

    言榷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你……”

    不等他再说什么,萧承胤收回视线,再开口时语气冷漠怨恨,“舅舅有相护之人,可当年月娘误听了舅舅的酒后真言,却徒惹来杀身之祸,舅舅怎么不想想,我这些年所受失爱的煎痛?”

    “她不过就是一阶位卑绣娘!你只为她便要联手霍厌致舅舅于死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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