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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窗外是公园外围层层叠叠繁茂的枝叶,他听得有一搭没一搭,低头,细白修长的指节夹着那根烟,在缸沿弹了两下。

    再回桌前。

    余葵盯着习题试图集中注意力,可惜不到两分钟便以失败告终。

    回头在自习大厅张望,试图揣测哪个空位属于她的心上人。

    巡视完一圈,又沮丧趴倒在习题册上。也许时景只是来看书,而且一楼的自习室又不止一间,这么找注定徒劳无功。

    强忍出去晃悠的冲动,她凛然扣上卫衣帽子,拉紧系带打结。边写边咬牙提醒自己:成绩一天不上升,她就永远离他那么远,想也白想!

    好不容易发回狠,新出炉的誓言过了十分钟就被击得粉碎!

    主要桌对面备考公务员的小姐姐赶着回家吃饭,看见一个超级大帅哥弟弟进来找座儿,两眼放光,立马抬手招呼人来继承她的位置。事实上,大家赶着饭点离席,招呼时景继承座位的不止她一个,只是这桌在入口必经之路上,时景又瞥见扣着帽子,趴在本子上生无可恋画草稿的熟人,干脆抬腿径直过来。

    等余葵察觉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少年颔首致谢落座,从自己的单肩包里依次掏出课本、耳机、pad、钢笔、橡皮擦,题目和水杯整齐排列,线与线缝间处处对齐,仿佛一个完美主义强迫患者。

    “字儿写那么好看呢,弟弟,你今年多大呀?”让座的姐姐磨磨蹭蹭还没走。

    时景垂眸换完一根笔芯,像是才听见声音抬头,诧异:“我需要回答吗?”

    “咳,我随便问问,不想说也没事的。”小姐姐还想说点什么,被少年无情打断,“抱歉,我要开始了——”

    他摊手,露出面前的练习卷,用潜台词冷淡而不失客气地请人离开。

    头再摆正,就见余葵顿着笔尖看他。

    时景塞上一边耳机,“不做你的题吗?”

    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他身上的烟味已经散得干干净净,毫无痕迹,她险些都要怀疑刚才看到的画面是错觉。

    他拒绝人真的有一手,姿态娴熟得像是已经练习过千百遍,哪怕人家刚给他让了座,拒绝交谈也分毫不留情面。偏偏旁人并不觉得被得罪,反而理所当然替他开脱,仿佛就该如此,他就该是这样可望不可及的人。

    余葵东一榔头西一棒地想着,胡乱在草稿纸上画出一个坐标轴。

    写到x的取值范围,望向字迹,猛然想起什么,心下大惊,当即整个身体前倾,趴下遮住稿纸。

    时景之前每晚批改作业,认识她的字!

    她紧绷心弦,用余光偷瞥着对面的动向。

    见时景没注意,才悄悄地、悄悄地把稿纸往下抽,翻了一页才重新放上桌面,再动笔时,便刻意改变笔画,模仿她朋友四饼的狗爬体。

    写了几行,满意坐直欣赏,不偏不倚又撞上时景的视线,一秒缩回眸光。

    看她干嘛?

    都写成这样了,应该认不出来了吧?

    时景:“你……”

    你什么?

    余葵跟着他的停顿心一提,再然后,交谈猝不及防被打断——

    那个给时景发烟抽的坏朋友去而复返了。

    他从后门进来,在时景跟前摆了瓶冰镇芬达,弯腰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小景,刚挨间儿找你,原来你跟朋友约好了坐这儿啊。我说呢,大学霸怎么还周末还来图书馆。”

    说话间,皮衣男的目光朝余葵看来,眉毛不着痕迹提了一下。

    “你是小景同学?还是个初中生啊…难得看他跟小姑娘往来,一会儿咱仨一块吃饭呗,我请客,就当赔罪,不好意思了妹妹,刚不知道你在,就买了一瓶儿。”

    余葵猜他提眉那下,是在为时景的品味而惊诧。

    她今天是来补习的,当然怎么方便怎么穿,上身是淡粉色宽大卫衣,白短裤,短发在后面扎了个小揪揪,刘海被发卡顺到一边,更显得人瘦小,尤其面前摆的还是初中课本。

    余葵想解释她并没有跟时景约好,也不是初中生。

    哪料时景并不在乎旁人对自己的误解,已率先开口拒绝,“我和她吃饭,加个大人算怎么回事,还有什么事现在就直接说就行。”

    哈?

    余葵大惊,他俩什么时候沟通过一起吃饭的事?

    “就在这儿?”

    皮衣男显然失去了方才的自如。他一个成年人,环视四下,弯腰为难恳求,“小景,要不咱们到门口聊?”

    时景的笔在指尖旋转一圈,咔嚓塞回笔套,摊手,让他看清自己面前的卷子。

    “季霖哥,我没有时间再听你讲半个小时了。”声音不轻不重,但不容辩驳。

    正值饭点,自习大厅里稍微有点闹,桌子又靠近入口处,轻声说话并不显突兀。

    皮衣男咬牙,在隔壁那位去厕所的男生位置上坐下来,降低分贝。

    “我车都开出去两公里了,想想实在没脸回去,小景,要不你就跟周秘书打个招呼,让调查组晚两天来,剩下的事我们家自己解决。”

    时景眼睛黑沉,看不出在想什么。

    注视着他缓慢开口,“咱们一个院儿住过几年,能帮的我可以帮你。但交情归交情,你也知道,我爸工作上的事,家里从来就没人能干涉得了。”

    “你爸他肯定疼你啊,就你一个儿子。而且这点小事,怎么用得上惊动他老人家。你就往周秘书那稍微提一提,带个话儿,对你而言是举手之劳,不碍什么事儿的。小景,咱俩小时候那么好,我带你玩打仗游戏你还记得吗,还有那回,咱一块儿去游泳,是我捞你起来,不然你早跟你哥一样——”

    声音到这儿戛然而止。

    他大约意识到自己失言,转而求情:“真的,求你了,小景,你帮了我,这份恩情我们家记一辈子。”

    时景摇头。

    “今天你别说是从大院门口追我到这,就算跟我十天半个月也没用,没有余地,我帮不了你季霖哥。”

    余葵就算是个傻子,这会儿也能听出,时景在用和她吃饭做托辞拒绝人。情况和刚才不一样,这次是个交情不浅的熟人,在托他办一件令他极其为难的事。

    刚摆整齐没一会儿的课本文具,说话间重新被他收回包里。

    他挎上单肩包站起身,朝对面的余葵看过来,“走吗?”

    留在这儿她说不准会被人痴缠。

    “啊?哦!”

    余葵从没觉得自己反应那么快,打开拉链,三两下把课本作业都装起来。走出两步又想起什么,匆忙折返,把刚刚做题擦出来的满桌橡皮屑用胳膊聚拢作一堆,捏在手心,小跑上前,跟驻足等她的时景道:“走吧。”

    这次皮衣男没有再追上来,而时景才出图书馆,就拍了拍卫衣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台阶下到末尾,主动对她对开口:“抱歉,连累你座位没了。”

    “没事,你也帮了我很多次嘛。”

    一回到这种单独相处的环境里,余葵就无法自控地口干舌燥,紧张心跳,她需要竭尽全力才能控制着自己表现得像个正常人,而不是个花痴。

    于是,从时景的角度看过去,她像是真的不大高兴。

    他试着问,“你吃饭了吗?”

    啊啊啊啊啊啊!

    难不成时景真的要跟她单独吃饭!

    余葵心脏都快蹦出胸膛了,脚下踩到地砖边缘一个踉跄,幸亏时景眼尖手快抓住了她的卫衣帽子,把她的重心拽正,没朝台阶下跌去。

    第18章 第一个愿望

    香樟树绿影起伏,光点散落少年眉眼间,他眉头稍凝显得意外。

    “和我吃饭很吓人?”

    “不是不是。”余葵连连摆手,差点被吓出颤音,“我在这边补习,一下课就吃过了。你不用管我,也不用觉得抱歉,我刚还想自习室有点吵,现在正好去公园树荫底下的小桌子学,那边挨着湖,凉快。”

    她一口气说完,时景点头。

    “那行,再见。”

    他把耳机从颈间挂起来,颀长的身形越过她,三两步就走远了。偏偏余葵要走也是这条路,只能远远缀在他身后,脑海中的小人凝视着他背影,边流泪边唾弃自己——

    余葵,你知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机会!

    一辈子可能都遇不上一次!

    吃过又怎么样呢?再吃一顿能撑死你吗!

    另一个小人举着魔叉跟它打架。

    吃了一顿又能怎样?他就会喜欢你吗?不会!

    尝过甜头,你只会更想和他吃下一顿!

    余葵这边沉浸在自己颅内的世界大战中不可自拔,忽地听哪儿传来一声声细嫩的猫叫。

    四下环视没找着,抬头一看,才发现一只狸花小奶猫在树上,扒着一根摇摇欲坠的树枝,探出半个脑袋有气无力地嚎叫,嗓子嘶哑而惊恐。

    “啊!小喵!”

    余葵匆忙跑到树下,她试图摊开自己的双臂,想接它跳下来。

    可惜公园附近的马路都是参天大树,这根枝杈最矮也足有四五米。别说小狸花没勇气,余葵对自己的身手也不是很自信。她在学校球类项目向来是垫底的,该接的排球接不着,不该接的篮球倒经常拿后脑勺怼上。

    她试图向人求助,不过路过都是行色匆匆的上班族,环湖跑道上偶尔有六七八十的爷爷奶奶路过,总不能让老人家去爬树吧!

    向路人搭讪对社恐余葵来说向来是道地狱级难题,但猫命关天,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跟到一个看起来敏捷的叔叔身后,她组织好语言,期期艾艾三十秒,人已经拦下出租,扬长远去。

    时景就是这时候扒下耳机回头的。

    粉衣女孩被汽车尾气喷得一脸懵,焦急退到行道树下张望,她抬头喋喋跟空气说上半刻,又跑回马路旁,跟在不同的行人屁股后手足无措。又一次搭讪失败,她垮着一张将哭未哭的焦急傻脸顿在原地。

    距离那么远,时景不确定自己看到的这些细节,究竟是自己眼睛真实的捕捉,还是大脑自动为她补足。

    脚步稍顿,他戴上耳机继续朝前走。

    只是没走两步,又烦躁摘下耳机,折身大步往回走。

    他不爱多管闲事,可从心理学的角度上讲,对一个人的帮助有时是会产生惯性的。

    明明他最初只是被迫在楼梯间多听了几句女孩的境遇,接下来每一次的伸手,却都是他的自主选择。这并不符合他既往的行为规律,时景试图究其原因,但他能解开一道高阶实变函数,却很难解释自己现在为什么折返。最后也只能模糊归结为——

    她和一个人很像。

    无论外貌特征、行为动作,都无限地与他脑海中的形象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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