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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

    “标致。”

    宋良扔给他娘一个“还得看我”的眼神,继续问道:“条件怎么样,是闷葫芦还是会说话的?”

    ……

    “挺好的。”

    “人家对你满意吗?”

    “我哪知道。”

    宋妍跺脚想躲开,又被紧紧围着跑不掉。

    宋良功成身退,把位置让出来。李桂红又上前堵住,说:“相成了?”

    “哎呀我不知道!”宋妍一溜烟跑回房间。

    宋志强看看自己老爹又看看媳妇李桂红,这是成了还是没成啊。

    宋妍从抽屉里拿出本子和铅笔,她一向有写日记的习惯。这是她头一次经历相亲,值得写下来。

    宋妍抿抿唇角,将今天的见闻和心情一一记录在纸上。

    坐长途火车回到部队的邹彦接回外甥后的第一件事同样是写字,打头的大字铁画银钩工工整整:结婚申请。

    第9章 申请

    邹彦坐姿端正表情郑重,一笔一划写下他和宋妍的个人信息,最后在末尾写上“请组织予以批准”。完成后他将笔压在写好的结婚申请报告上,罕见地放空自己。

    想到了什么之后,他遽然起身,拿出父母从首都寄过来让他做结婚准备的票据。

    当时他把这次见面当作父母下达的一项任务,他只需要和对方见面、表达结婚意愿就算完成任务,并没有认真看这迭票据都是什么。

    现在,邹彦一张一张翻看,一边搜寻自己的目标,一边规划着这些票据的作用。可惜的是,翻到底也没看见他现在想要的东西。

    ——他想要一张缝纫机票。

    当时宋妍将手臂伸到他面前拿那半碗饭,随着缩回去的袖口,他注意到一块精巧的补丁。如果不是邹彦观察力顶尖,恐怕根本看不到一点痕迹。

    生产队的裁缝做衣服是记工分统一核算,就算老裁缝有巧夺天工的手艺,同样的工分,也显然不会愿意白费精力把补丁做到如此精细的程度。

    再加上那件衬衫的款式比较活泼,不像老师傅的手笔,而宋妍的食指尖侧恰好又有一层薄茧。如果是干农活磨出来的茧,应当在手心。

    邹彦推测,这件衬衫是宋妍自己设计和裁剪出来的。所以他想要一台缝纫机,作为结婚礼物送给宋妍。

    他在心中估算着缝纫机票价值几何,拿出自己的存款,数出一迭其他票据和大团结,压在散发着墨香的结婚申请上。又拿出一张信纸,生平头一次向父母“要”东西,希望父母能帮他换到一张缝纫机票。

    他将结婚申请和信拿起又放下,最后小心折好,深深压在一本书下面。

    宋妍同志没有同意他的结婚请求,他必须耐心等待。

    邹彦有有一位关系不错的战友郑爱国的老家就在部队驻地所属的市里,邹彦卡着训练结束的时间去找他。

    郑爱国同样住在单身宿舍,见邹彦来了,猛地甩掉头上的水珠问:“邹哥回来了?”

    邹彦点头:“有件事找你帮忙。”

    听他邹哥说打算买缝纫机,郑爱国拍拍胸口打包票:“这倒不难,可以找供销社的门路帮邹哥预留一台。不过到货以后得尽快去提,缝纫机太紧俏,留不了多久。”

    邹彦顿了一下,说:“大概二十天后去取,可以的话请帮我保留十天,明天请你吃饭。”如果一个月后他没和宋妍一起去取这件礼物,说明这次没有机会了。

    “那我可得大吃一顿,邹哥难得找我帮忙。”三转一响是结婚的大件,郑爱国捶着邹彦的肩膀随口打趣,“怎么想起来买缝纫机了,难道邹哥要结婚了?”

    半晌没听到否认,郑爱国失态地指着邹彦:“难道邹哥你!”

    “还在等答复。”邹彦薄唇微抿。

    “行啊邹哥,不愧是你,闪电战。”郑爱国竖起大拇指,“我嫂子得是什么人物啊,居然能让我们邹哥这样的人拎着心等。”

    部队里暂时只有郑爱国一人知道邹彦相亲的事,而树湾队,因为那两个路过饭店的嘴碎小伙,宋妍在县城和人相亲的事情已经传遍全队。

    几个妇女麻利地摘下朵朵洁白的棉花,嘴里说着闲话。

    “宋妍和县城里人相亲的事是真的?”

    “那还能有假,铁蛋亲眼看见的。就他家人心气高,竟然想把宋妍嫁进城。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自己配不配。”最后一句是小声嘀咕,没敢让人听见。

    “听说和她相亲那人是个二流子。”

    “是这么说。要不是在县里讨不到媳妇,哪会往乡下找。”

    三人成虎。起初不过是恶意揣度,传来传去倒像板上钉钉的事实。

    “要我说城里也不好,厂子的岗位可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就算宋妍为了进城肯嫁给没出息的汉子,去了吃什么喝什么?在队里好歹还能挣点工分呢。婆家可不会像娘家人那么惯着她。”

    金娣道:“就不能给丫头片子念书,念多了心都野了。”

    牛翠喜听不过去,说:“别乱嚼舌根坏人家名声了。宋妍长相周正脾气软和,做事也麻利,不愁找对象。”

    牛翠喜说的是实心话,其他人却觉得她“会做人”。乡下小孩五六岁就开始分担农活,宋妍小时候体弱,家里不让她干活,这导致社员们认为宋妍娇懒。即便十几年过去,这种带着偏见的印象还是根深蒂固。

    “哎,他翠喜婶子,听说你让宋妍帮着准备兰兰的过门酒,就算你和她家关系好也不能拿兰兰的好事儿戏啊。”

    金娣平时和牛翠喜不对付,此刻非要把别人似是而非的暗示挑出来埋汰人:“什么关系好,人家会巴结人嘞。根叔家一个会计一个农技员,宋妍还会做衣裳,可不得使劲儿巴着。可惜啊,人家不把你当自己人,做身红衣裳还要收整整十个鸡蛋呢。”

    牛翠喜可不是糯米团,抓起一个半开不开的棉花桃扔到金娣脸上:“我呸,你家一地鸡毛被全大队看不起就见不得别人好。”

    这倒不是虚话。村里重男轻女是普遍现象,但像金娣那种程度的少见。

    金娣对闺女比不上对儿子十分之一,活儿都是闺女干,养的四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懒。老两口和闺女再怎么挣工分都补不了窟窿,越干越穷。

    她闺女王大丫今年二十四岁,没结婚,在树湾队未婚女孩儿里属于年龄最大的一茬。不是王大丫不好,完全是因为这个娘。王大丫手脚勤快,长得也不差,曾经有几家找媒人上门说亲。

    奈何金娣在彩礼上狮子大开口,妄想拿够彩礼钱将来给四个儿子娶媳妇。现在绝大部分人家都穷,砸锅卖铁也拿不出那么多钱,金娣丝毫不松口。一来二去,这件事传得全大队都知道。

    听了牛翠喜的话,金娣一点不害臊,反而更大声地说:“谁敢看不起,我家四个儿子,谁家能有这么多壮劳力。”

    其他人见吵起来了连忙说和。

    送棉花去队里稻场晒的李桂红恰好回来,问道:“吵什么呢,乡里乡亲的什么不能好好说。”

    缘由哪能说,说出来不就是指着李桂红的鼻子骂么。

    一人打哈哈:“还不是金娣,牛翠喜多摘一垄地,多转了一圈落在后头。金娣记岔了,非说牛翠喜干得比她少,争这个呢。”

    另一个人笑着捧场:“听说你家要有县城的女婿了,以后咱们进城办事要方便好多。”

    牛翠喜心中嗤笑,背后埋汰人,当面屁都不敢放一个。

    李桂红正经道:“只是相着看看,八字还没一撇。而且人家也不是县城人。”

    听李桂红说不是县城人,金娣觉得对方果然不是什么正经人。她眼珠滴溜溜转,心中有了个极好的主意,当即决定明天回趟娘家。

    第10章 怒斥

    今天金爱莲要去的地方离河太近,带小金凤不太方便,所以把她留给宋妍带出去照看。

    宋妍一边盯着小金凤,一边考虑娃娃亲的事。

    王宏连像装了雷达一样再次出现。

    “宋妍同志,我来帮你吧,一会儿小孩乱跑你顾不上两头。”

    蹲在地上拔草玩的小金凤气呼呼地说:“谁说我乱跑,我不跑啊,我在帮小姑姑干活呢。”

    干得好!宋妍在心中称赞小金凤。

    王宏连又说:“我今天请了半天假去县城取东西,家里人从省城寄来的。队长因为我之前见义勇为,又多奖励我半天假。闲着也是闲着,我想帮社员做点事。都是一个队的,宋妍同志不用跟我客气。”

    关于省城的话题宋妍并不搭腔,转而说道:“今天大队安排队里社员在石头荡采石呢,一块石头百来斤,王同志想帮忙不如赶快去挑石头。”

    热心助人的王知青脸上的笑挂不住了,讪讪道:“等我走到石头荡社员们应该要下工了,下回,下回我再有空就去。”

    对于知道了剧情的宋妍来说,这位书中男主出现在面前的感觉就像癞□□趴脚面,不咬人恶心人。

    宋妍不想再看到他,直截了当地说:“王同志,请你不要再找我交流了,可以吗?王同志如果要响应‘知识分子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应该去找队里的叔伯婶子,我没有多年积攒的经验可以分享。”

    “宋妍同志,你怎么能如此妄自菲薄!你不仅是光荣的农民同志,还是接受过教育的高中生,更不能这样看轻自己,你身上一定有值得我学习的地方。”王宏连上前两步,脸上满是认真,“如果你不能认清这一点,我想我可以帮你找到自己的人生价值。”

    ???

    宋妍感觉十分荒谬,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这一瞬间她的血压蹭蹭上涨,血液直冲脑门。

    她气得脸通红的同时不忘安抚地捏捏小金凤的手,然后不留情面地挑明:“王同志,可能太委婉的话让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直说了,和农事相关的正当话题,欢迎任何一位知青同志来一起探讨实践、共同进步。我这个人天生胆小,王同志这样的交流会让我误以为你想耍流氓骚扰妇女。”

    这种习惯把一切私心都包装得冠冕堂皇的人,最怕的就是不留体面的追根究底。而宋妍的话正是这是这个时代非常普通正常的心态,在男女交往的方面,人们的思想还没有完全跟上社会发展的脚步。

    王宏连作为一个好青年,头一次几乎被人指着鼻子骂流氓,整个人如遭雷劈,甚至说不出辩驳的话。毕竟宋妍已经严明自己只是“误会”,过错在她,一切都是因为她胆小。

    他到底还有几分体面,涨红脸道歉后飞快地跑了,接下来几天没敢往宋妍面前凑。

    这边气氛紧张,另一边宋春丽和金娣的闺女王大丫也聊到王宏连。

    王大丫小时候天天挨打,身上没一块好肉,吃不饱穿不暖,长大了还要被亲娘压着给四个弟弟当牛做马。金娣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尤其看不起没有儿子的人家。至于王大丫的爹,是个一天说不上一句话的汉子,默许着一切。

    某种程度上,宋春丽和王大丫同病相怜。

    宋春丽的娘生她时伤了身,不能再生育,她是大队罕见的独生女。在重男轻女观念盛行的如今,宋春丽一家二十几年来不知道听了多少风言风语,被人暗地里看轻。

    这就是为什么宋春丽性格要强。

    两人家庭状况截然不同,不幸的根源却一样,都受困于落后的观念。

    金娣正属于嘲笑宋春丽家最狠说话最刻薄的那一波人,而宋春丽和王大丫却几乎无话不谈。

    王大丫起了话头:“春丽,你现在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宋春丽扔掉手里的草,明知故问。

    “就是王同志的事啊,你不是说宋妍和宋梅香都告诉你他不是好人。你咋想的?”比起自家的烂事,王大丫更愿意听宋春丽的事情。

    宋春丽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在乎那些。你知道的,我和她们两个不一样,她们可以等着爹娘慢慢挑,我不想。我爹娘只有我一个闺女,肯定要招个人入赘撑门面。但你看大队的几个老上门女婿,有哪个是正经人。”

    王大丫在脑中回想。美华婶的丈夫,二流子一个;莲花奶奶的老伴,一辈子没做过一根针的活,家里地里都是莲花奶奶忙;舂米店的珍姐前两年招的上门女婿,招惹妇女耍流氓,名声臭得不能再臭……

    她摇摇头:“全是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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