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风好大。
身为土生土长的台湾人，蓝瑟不用看气象就知道台风来了。
强风一起，她的长发随之飞舞……像个疯婆子一般。
拿出簪子轻松挽了一个发髻，然后打了个喷嚏，第二个，第三个，一边哈啾个没完，一面想着该多囤点吃的东西，周休二日的台风天，她可不想为了吃饭而冒大风雨出门。
至少要四个便当，一些水果，零食一堆，啊，买个小蛋糕回家吃……
高毅从办公大楼出来看到的，就是蓝瑟低着数手指的模样，嘴巴动来动去，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走过去，在她肩上一拍，“怎么还不回家？”
“台风快来了，我在想要存些什么食物。”
“叫外卖不就好了？”
“才一个人，店家不肯送啦。”
高毅原本想问“卫跃嘉呢”，想想又觉得那问句有点超线，关心是一回事，但在关心问句之前得先考量一下对方的感受。
正想讲话，突然又是一阵狂风，卷起了路边的树叶，一片叶子就这样啪的贴上了蓝瑟的额头。
脸上一片叶子，配上她被突袭后有点呆滞的表情……
男人忍不住哈哈大笑，太有趣了。
伸手将那片叶子捻去，“怎么会这么刚好。”
他的手指非常轻柔的划过她的额头，笑容未隐的脸庞，夕阳中更显漂亮的蓝色眼睛，蓝瑟突然间有点晕眩。
奇怪，他以前有长这样好看吗？
她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他哈哈大笑的燕子，原来他这样大笑也很好看，有空要记得告诉他，不要老是用那种贵族式的嘴角十五度笑法，那样虽然温文，但却很有距离感。
大笑的样子让人觉得亲切。
变成普通人了，不再是那个形象冷峻的交换学生，一不是那个效率第一的海归经理。
如果老早知道他有这种庶民表情，或许他对她的定义就会是好朋友，而不再只是大好人；如果老早知道他有这种庶民表情，或许她早就把握小手计划进行到底，而不是受挫两三次后就放弃了……
“蓝瑟？”
蓝瑟回过神，“嗯？”
“发什么呆，嘴巴张这么大。”
她尴尬一笑，“我只是在想我的储粮清单而已。”想想，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补上一句，“没事啦。”
她知道他不太信，但不信也没办法，总不能说我还在想关于命运之人那些有的没的吧。
说来说去都是卫跃嘉啦，给她乱洗脑，害她上星期活像个色情狂一样，千方百计想拉拉他的手确定一下，你想的方法都想了，只差没直接扑上去说“给我摸一下好吗”。
虽然几度与成功擦身而过有点扼腕，但想想说不定是好事。
如果真的，他就是天底下唯一那个她在生理上不会感冒的男生，那她是要怎么办啊？他这种要人才有人才，要钱财有钱财，智慧与美貌与荷包兼具的男人，应该不是她可以追上的。
因为意识到条件诧异，于是蓝瑟很阿Q的想，不要知道就好了，以免到时候看着自己的“唯一”拥着别的女人——那个画面对她这个“平凡万岁”派别的人来说，太刺激了，她会胃溃疡的。
所以继上星期的色情狂生涯后，她本周又变成无欲无求的出家人，不强求，不刻意，笑看办公室万物……
“我不能再跟你拉咧了……”
“拉咧？”
“就是，嗯，我不能再跟你在这里闲聊，你看那边的云都黑了，我要趁着下雨前买好东西。”她今天穿的是新鞋子，她才不要冒泡水的险。
高毅想也不想就说：“我载你去卖场吧。”
“那……会不会耽误你的休息时间？”她知道他虽然有台湾血统，但骨子里还是比较偏向意大利人的。
下班后是私人时间。
注重隐私，也注意休闲。
何况上星期他才发现前任经理在签约时的惯性问题，为了保险起见，方大志把所有前任经理经手的东西都翻出来重新检查，高毅几乎天天加班到晚上十点，这星期才开始恢复正常下班时间。
“不会，我刚好也需要买一些东西，完全顺路。”
完全顺路这四个字真的太悦耳了。
蓝瑟忍不住开始星星眼，“谢谢你，大好人。”
走到停车场，蓝瑟爬上助手席，“那个……那……那可以去小粮仓吗？”
“小粮仓”是一家主打单身男女或者丁克族夫妻为主的超市，蔬果熟食类几乎都是以一人份或者两人份为主，这个超市没有所谓的家庭号，最大单位就是两人份，单身或者是丁克族夫妻不需要为了想吃烤鸡腿而一次买五只，想吃香蕉也不必一次买整串。
当然也不会有孝在里面跑来跑去，因为这里完全没有卖儿童用品，推着车子的都是大人。
跟上人口结构变化的分食法，很受到喜爱。
对蓝瑟来说，还有另一个优点——这里离展望开车只要五分钟，太近了，据她所知，那栋办公大楼有不少人都是这里的常客。
可能是台风将至的关系，超市比平常还要多人。
大大的招牌上写着：“精致，合适，份量刚刚好，小粮仓是单身贵族，丁克夫妻最佳的购物选择。”
高毅指着那块牌子，“什么是丁克夫妻？”
每个国家都有外来语，月光族，草莓族……他这次回台湾，发现短短几年，就多了不少需要重新学习的名词，他可以把三十六计从头背到尾，但是不清楚什么叫做丁克族。
“Dink，Doubleine，nokids，双薪收入，不生孝，结婚只过两人世界。”
高毅点点头，“不生孝的婚姻生活不会觉得少了些什么吗？”
他喜欢小朋友。
短腿、肥手、肉肉的脸，穿着尿布在客厅跑来跑去，多可爱。
他的理想婚姻生活中，一直有孩子这一项。
“没办法啦，养得起的人当然会生，养不起的人考虑就比较多，我就会想如果让我中一次乐透，我马上去借精生子，还会生两个给他们彼此作伴，但我现在只能养得起我自己跟毛毛，所以就不会去想要属于自己的孝这种事。
高毅皱起眉头，想了想，“我在意大利有个朋友是做不孕研究的，很有名，需要的话我打个电话给他，看看你跟卫跃嘉要不要一起过去找出原因。“
蓝瑟呆了呆，她这个白痴，怎么会突然讲起这个？！
有男朋友的人还借精生子，该说卫跃嘉不孕还是不行啊，实在太窘了，该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但不管怎么讲，都很对不起他……
“那个……我……我是以单身为出发点说的，意思是，如果我是一个没有交往对象的单身女性，对于增进世界人口的想法……你懂吗？“希望他能懂，因为连她自己也不了在垂死挣扎些什么。
虽然完全狗屁不通，但还好西方长大的高毅并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笑了笑跟她说，我们买东西吧。
蓝瑟知道，他并没有真的懂，只是他的风度救了她。
既然他都给她台阶了，她也没白目非得解释清楚不行，熟门熟路的投币取了小推篮，开始选购。
意大利面，调好的一人份酱汁包，烤鸡腿一只，苹果香蕉各一，想起浴室的灯泡最近要很久才亮，又拿了一个省电灯泡，毛毛的磨牙骨该换新了……
蓝瑟买得浑然忘我，全然不知道自己的篮子里什么都是单人份，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有男朋友的人。
往篮子里又丢了一个小羊排，蓝瑟回头对他说，“他们家的小羊排还不错喔，烤箱五分钟就熟了。“
知道他对食物很讲究，因此刚刚那些现成汤包酱汁，微波食品，还有她最爱的垃圾食物都没推荐，只有小羊排，腌得刚刚好，味道不输外面餐厅做的。
高毅接受了她的建议，往篮子里也放了一个。
“这个面是日本来的，煮熟后沥一下冷水，什么都不用沾就很好吃。”
从善如流，再一个。
“这是我最爱的西班牙海菜沙拉，里面有超多海菜，酱汁是柠檬味道的，很清爽。”
又一个。
“这是正宗印度咖——”
那个“哩”字都还没说出来，已经被旁边推销小姐的招呼给打断。
“欢迎光临，要不要试试我们的水饺呢？有十二颗装的小包装还有五十颗装的大包装，这边可以试吃喔。”完全不给聚集地机会，两个试吃水饺已经端到他们面前，“像两位这样的小家庭如果不想开伙，水饺下锅就可以一餐，吃不完放冷冻就好，很方便的。”
小、小家庭？
蓝瑟看看推销小姐，又看看高毅，眼中明白写着：我们看起来像是小家庭吗？
小姐又笑，“两位应该是新婚吧，看起来感情很好的样子。”
这水饺妹脑袋装了高丽菜吗？他们看起来哪里感情好啦？
“先生看太太的眼神好温柔喔，真羡慕。”
他看人一向都是这样致命的温柔吧……啊算了，懒得解释，误会就误会，反正又不痛不痒。
何况，这个美丽的误会感觉其实也还不坏啦。
摆脱了水饺妹后，蓝瑟突然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响，看到来电显示后咦了一声，方恩惠，方大志的妹妹找她干么？
“喂，我是蓝瑟，请问有什么事？”虽然没什么来往，但毕竟也是大老板的妹妹，还是礼貌一点好。
“我是恩惠，我就直接问了，高毅现在是不是在展望上班？”
“是啊。”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明明就看到很像的人，我哥还硬要拗说那只是一个外国厂商。”
蓝瑟想，那当然得拗啊。
方恩惠大学时代狂追高毅的事情在他们“腊肠社”可是很有名的，因为他来的机率太频繁，一度还有人以为她是同校的学生，后来知道她其实在邻近县市读书，大家都很惊讶。
那么狂烈的爱，说不定到现在还是很狂烈，万一她再度想追求高毅，而高毅因为不堪其扰而回到罗马，方大志就损失大了。
但是方大志太低估女人了，依照方恩惠的个性迟早会杀来公司看清楚，与其让她在办公室跳来跳去，不如现在讲还好一些。
“可恶，回来居然不跟我联络，我明天就要去找他。”
蓝瑟好心提醒她，“明天放假。”
“那好，我就在家里做饼干，星期一去公司，每个人都一份，都不信他还会拒绝收。”
就不信他还会拒绝收——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一直都有收吗？
“蓝瑟，你知道那个人有多过份吗，我觉得女生有时候只是想表达自己的心意，小点心小蛋糕又不是多贵的东西，他就怎么样都不肯拿，说是他们家的家规，只能拿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送的东西，简单来说，喜欢的人送的他才收，这句话真是让人有够火大！
“到后来我的固执已经从‘想跟他恋爱’变成‘无论如何要他收下自己的爱心’，一天到晚往你们学校跑，搞得自己跟变态似的……啊，不讲了不讲了，总之我星期一会去，你别跟我哥讲，也别跟高毅说喔。”
“好。”
看她挂了电话，高毅才问，“谁打来的，你脸色不太好。”
“我脸色没办法好。”蓝瑟很诚实的说，“因为我好像知道了不得了的事情。”
“哪一方面的？”
“跟我有关。”
蓝瑟没说出口的是，跟你也有关。
方恩惠说高毅从来不收女孩子送的东西，奇怪，那她在腊肠社一天到晚吃吃喝喝的蛋糕饼干哪里来？
他明明说是女同学送的，因为他不喜欢甜食；所以带来这里要大家帮助消灭，免得浪费食物的啊……
又想起方恩惠说“喜欢的人送的他才收”，没记错的话，她中秋节曾经送给他一盒小月饼，圣诞节的时候曾经送给他一条围巾，六月的欢送会上则送了桐花杯，台湾的新屋子里，她送了不反光的阅读台灯，他都收得很高兴啊。
难道……
莫非……
该不会……
蓝瑟抬头看了看高毅，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样想会太厚脸皮吗？可是综合起来就是这个结论没错吧，刚才那个水饺妹把他们当成新婚夫妻，他没有不高兴也没反驳，还买了两包水饺。
这个人对她……对她……
蓝瑟想着想着，脸不知不觉就红了。
难怪人家说恋爱让人丧失理智，她光是一个猜想，耳朵就不由自主的变热了，还以为自己的心脏这一辈子就是一分钟七十下，没想到会有突然加速的时候，感觉好奇怪。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蓝瑟脱口而出，“我、我可以跟你握手吗？”
高毅微觉奇怪，但还是点了头。
只见她深吸一口气，伸出双手一起握住她。
小粮仓鲜肉区的角落，就看到一个女人用自己的双手包握住另一个男人的手，视线不是男人的脸，也不是两人交握的部分，而是自己的手臂。
“那个……脖子也方便我摸一下吗？”
就看到女人的手爬到男人的颈间。
“介不介意我稍微靠着你一下。”
女人从全身僵硬的肩膀相碰，到手臂相碰，然后就看到她转过去，整个跟他背贴背。
然后女人睁大眼睛，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
再度在他背上蹭两下，又摸摸自己的手，脖子，然后附近的人都看到，那个举止奇怪的女人，很无良的笑了。
回到家里，她给卫跃嘉发了简讯。
星期一来公司一起吃午餐，有事跟你说。
星期一，蓝瑟跟卫跃嘉趁着午休时间，在公司附近的简餐店一起午餐。
蓝瑟等不及餐后，服务生一离开，立刻身体前倾，快速说出，“卫跃嘉，我要跟你分手。”
男人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呆了两秒才回答，“好好的干么分手啊？！”
“我有喜欢的人了。”
“先说来听听。”
“我发现他以前暗恋我，现在还是暗恋我……”
“然后你就喜欢人家了？”
“哎哟，我自己也知道这样很奇怪，可是你敢说你的人生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吗，原本觉得是普通朋友的人，在知道他的心意后，突然觉得他好可爱，就算是平淡无奇的脸孔也另有动人之处？”
卫跃嘉无法反驳。
“有吧，何况，我本来就觉得他条件不错啊，除了比较温吞跟绅士之外没有太大缺点，相反的，优点还一大堆，这样一个男人要在两秒钟内爱上他很容易的。”蓝瑟露出一抹少女笑容，“而且经过我长达二十分钟的实验，从手摸到脖子，从脖子蹭到后背，发现他真的是我的命运之人。”
卫跃嘉并不笨，很快的就想起一个名字，睁大眼睛，“是他？”
蓝瑟点点头，“是他。”
“在哪里试验的？这次没有外力干扰了吧，还有，你怎么发现他以前暗恋你？还是现在暗恋你？确定吗？不会是自己想太多？”
蓝瑟花了十分钟——解释所有的前因后果，还有那通关键电话，随着她的解释，卫跃嘉的表情越显开心。
“瑟瑟。”他好感动，“虽然少了你的掩护我以后会很麻烦，可是，我真的很替你开心。”
“我知道。”
“你知道我真的爱你吧。”
“知道。”
“那月底我的生日派对……”
“知道啦，吼。”真是，原本感动的气氛被他一句话就破坏完毕，“我会去的。”
当然，还是以他女朋友的身分。
比较他们唇齿相依了这些年，人际关系已经剪不断理还乱了，不可能说不装就不装，总得慢慢退出，必要的时候她也愿意扮演伤透卫跃嘉的花心女友，或者为了金钱另结有钱新欢的拜金女郎，总之，多替他争取一些时间，不要一分手就被押着去吃相亲饭。
伪男友，再见，高毅，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