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节
他把床上睡着的她给摇醒了,发现她还活着,没有被他毒死,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他想:还好,差一点就要永失所爱了。
正在青年顺风顺水之时,时疫爆发了。
战乱、洪水过后,常有时疫爆发,但是这一次似乎空前地严重。
他从外面匆匆赶回来,一路上眼睛都没合过,回家的时候几乎不敢推开门,只害怕听见她不好的消息。
他怕身上带了疫病,只敢在门外问上两句。
青年熬得双眼遍布血丝,听见她的声音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最后染上了时疫的,却是他。
他把自己关了起来不让她进来看他,烧得意识不清、病得起不来床的时候,他想着:若是他死了,就要丢下她一个人了。
他要活下去。
他这样想着,在头脑的剧痛中,感觉了一只冰凉凉的手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抓住了她的手。
他的声音沙哑:“我染了疫病,你也不想活了么?”
她却直接轻轻一推,就把这病号推倒在了床上,回头给他换了一块帕子,问他:
“燕雪衣,你还记得你答应了我什么么?”
他如今就是一只病中的纸老虎,拿她半点办法都没有。
她说她是天上的仙女,人间的疫病染不上她的身的。
病中面色苍白的青年看着她,身上多年征战的杀伐之气让他看上去气势惊人,若是别人,被他的气场所震慑,一定会退缩。
可是她看了他一眼,凑了过去,很敷衍地亲了青年一口。
青年:“……”
她道:“亲都亲了,喝药吧。”
他想说他不是来索吻的。
——老子是那种不亲就不肯喝药的人么?
刚刚说出口,她凑过来,他下意识地亲了她一口。
青年:“……”
青年又面无表情地躺了回去。
他想:算了,老子一辈子都拿她没办法。
他又想:若是她也病了,大不了就殉情吧。
她不知道他又在谋划殉情的事,连一起躺的棺材要什么花纹都想好了。
她只是和从前一样陪伴着他,还告诉他:“我不会让你死的。”
于是,她的态度感染了他,让青年的心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也许是想要活下来陪着她的欲、望太强,病入膏肓,几次垂危的小将军,奇迹般地病愈了。
这场大疫持续了很久。
好起来的小将军调集了所有的大夫,城门口日夜不停地熬药,大笔的银子如流水一般地花在了药材上,但是还是有无数人倒下,无数人死去,城外饿殍遍地,城内十室九空。
青年走过的地方,有人跪下求一口饭吃,有人抱着他的大腿哭嚎,只为一口汤药……青年变得越来越沉默。
魔神是一把刀,他是残缺的。
作为刀,自然不会有对生命的敬畏;
他不会痛,自然也就没了同理心。
可是当他有了人性,有了七情六欲,投入了万丈轮回的苦海里,如何能够无动于衷?
她能够感觉到他的变化。
青年回来的时候,和她说了许多,他的抱负、野望、责任,她就含笑看着他。
他问她笑什么?
她就说:“燕燕,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魔神天生残缺的部分,慢慢地开始补全了。
他觉得她老是爱说些花言巧语,一边抱怨她哄他,又忍不住嘴角疯狂上扬。
……
后来,时疫结束,她回了一趟飞霜谷。
回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一只宠物——
正是在飞霜谷,被阿菩喂得胖得不行的小眼睛。
小眼睛看见了主人就嚎啕大哭。
青年把小眼睛提溜了起来看了半天,他如今是凡人,听不懂小眼睛的话,直接提溜起来,觉得此蛇太丑,就随手把小眼睛丢进了湖里。
小眼睛不屈不挠,在经历了无数次被甩上屋顶、丢进水沟里后,仍然坚定地爬到了青年的桌子上。
她以为小眼睛要失败的时候,突然间某一天,发现他找人打了个蛇窝。
青年若无其事地表示,这蛇老是乱爬,怪烦人的,他是迫不得已才养它的。
她悠悠道:“对,燕燕,你也是迫不得已才粘着我的。”
他每一次都是被逼的。
青年:“……”
然而养了小眼睛后,青年又开始嫌弃小眼睛聒噪,一会儿问她:“你说一条蛇为什么会哭?”
一会儿又问她:“为什么一条蛇要吵着吃零嘴?”
他还掏出了辞典要给小蛇取名字,最后名字一个没用上,盯着它的黄豆大的眼睛:
“就叫小眼睛吧。”
于是,小眼睛还是小眼睛,没有被叫做“旺财”或者“来福”。
……
她时常拿着一本簿子写写画画。
青年有时候也会好奇,她拿着这簿子到底在做什么?
于是她就大大方方地给他看了,他接过来一看——
渡劫十六人,已劈;
剩下二百三十人违誓。
批注:通通劈死。
青年:“……”
他合上书,狐疑问她:“你是阎王爷?”
被魔神怀疑是阎王爷的天道:“……”
她幽幽道:“不,你才是阎王爷。”
他们成亲的第六年,小将军灭了周围的两个割据势力,直接占据了北边的半壁江山。一下子就成为了无数人心中的霸主。
然而这乱世里割据一方的雄主,在家里最喜欢和她抱怨笨蛋属下、脑子不好使的对手。
他好像变得更加圆滑了、收拢人心的本领也日渐增长,也有了耐心应酬人情世故,可是本质上还是那个一个人嫌弃全世界(除了她)的孤寡魔神——
只是这一面,他开始只在她面前展现。
她经常听见外面日渐稳重的大将军,在家把小皇帝叫做二百五,把对手叫做抽风的王八。
于是有一日,她好奇问他:“燕燕,我在你这里也有外号么?”
他说:“有。”
她问他是什么?
青年凑过来,笑了:
“卿卿吾爱。”
魔神的渡劫没有那么一番风顺,青年在收拢其他地方势力的时候,遭遇了很多次的劫难,遇见了无数次的低谷。
但是幸好,她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
于是疲惫也不觉得累,艰苦也只觉得甜。
这一年,他们又去寺庙里上香,每年初一十五,他们都爱手拉手去寺庙里看桃花,因为青年说自己这几年运气很差,要多去庙里转转,于是天道也就像模像样地与他一起去。
神像前,她发现他没有许愿,便问他为什么。
青年负手看着她,笑了:
“因为人一生的运气是有限的。”
——而他,全部的运气都用在了遇见她身上。
他们一起出了寺庙,在街上像是所有的爱侣那样闲逛。
他有时候会问她,她为什么会这样陪伴着他、爱着他呢?
当青年这样说的时候,她就看着他笑,也不说话。
他不满地说:“你又糊弄我。”
却也到底不曾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不知道——
在许多许多年前,有一个小魔头也是这样,偷偷地喜欢着她,追逐着她。他嘴坏、脾气差,爱她却又不知道如何表达。
而她走得太快、太盲目,从未停下来去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