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他分明面无表情,孟迟却听出了一些揶揄,以及一些示威。
这能忍吗?当然不能。
孟迟顺坡下驴,脸上漾起个腻死人的笑容,迎上郁庭之的视线:“当然可以啊,庭之哥哥。”
可能是没想到他真的会示弱,也可能是被他这柔情似水的声音给恶心到了。郁庭之脸上的表情微不可查地僵了那么一瞬。
孟迟瞧见,噎在心头的那口气儿顿时舒爽了。
让你占我便宜。
宋珉正在后座和室友电话沟通小组作业,没注意到他俩之间的暗流涌动。在此之后,车内就只有他打电话的声音。
二十分钟后,车辆到达目的地——三山镇。
这里远离市区,没有高楼大厦,也没有钢铁丛林,只有宽广的农田和烟囱林立的工厂,一路上都很冷清,只有到达瓷器市场才能感受到这里的热闹与繁荣。
瓷器厂地势高,路不好走,他们只能把车停在停车场,然后步行走上去。初春的风依然残留着冬日的冷冽,即便此时阳光高照,吹在脸上也凉刺刺的。
孟迟早有准备,不仅穿了羽绒服,还戴着一条同色系的羊绒围巾。宋珉带的外套是个翻领棉服,加上他里面穿的是圆领卫衣。脖子便暴露在寒风里,他下车走了没一会儿就被吹红了脸,鼻尖眼眶都泛着红,看起来可怜兮兮。
“冷吧。”孟迟瞧见,便开始解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我的围巾给你戴着。”
宋珉缩着肩膀摇头,“不用不用,马上就到了。”
“还有一段路呢,”孟迟可没管他的拒绝,直接抻开围巾一把套住宋珉的后颈,强势又温柔给他拉过来,“这我新买的,今天头一回用。”
“我没有嫌弃,给了我,你不冷吗?”围巾很软,带着孟迟的体温和孟迟身上特有的檀香清香,宋珉有些不好意思想躲,但现在已经错失了躲开的最佳机会,只好地低着头,眼尾却是不自觉瞥向了侧前方的郁庭之。
孟迟自然是注意到他的动作,同时也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属于郁庭之的视线。
孟迟忽然来了劲儿,噙着笑对宋珉说:“看你冻得像小狗一样可怜,我才冷。”
宋珉:“你在骂我吗?”
孟迟笑了起来,抬手按在他发顶上,很轻地拍了拍,“夸你,夸你和小狗一样可爱,惹人怜。”
说完这句有些暧昧的话,他就立刻撤了手,往后一步,退至社交距离,“走吧,咱们动作快点,就能少吹点冷风。”
宋珉被他这亲密的动作弄得愣了愣,除了长辈其实没什么人会这样揉他的头,就连郁庭之都没有过。他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郁庭之的背影,嘟囔了一句“一点儿没听出来是在夸我”就快步跟了上去。
大约过了五分钟,三人到了孟迟常常光顾的一家瓷器厂——三山瓷器厂。这家瓷器厂占地很广,是三山镇代表性企业,具备瓷器生产完整的生产线,出产的瓷器也十分广泛。
这个小型的瓷器展,就是在瓷厂附带的一间庭院里进行,大概因为天气冷,所前来看展的游客并不是很多。孟迟提前和老板打过招呼,所以进门没一会儿,老板就亲自出来接待他们。
老板姓钱,年纪四十上下,留短发,微胖,穿着古朴的姜红色唐装。孟迟与他相熟,曾经说他这模样要是再戴个圆帽,就可以去给古代剧剧组当群演了。
简单的互相介绍寒暄两句后,孟迟三人就跟着钱老板往内堂走。
“直接去看茶具?”钱老板瞥了一眼身后的孟迟,然后将视线落在了个子高挑的郁庭之身上。
孟迟大概也被传染了,下意识侧眸看向了郁庭之。旋即又意识到这又不是郁庭之做主,便准备开口,然而郁庭之却抢先“嗯”了一声。
孟迟:“……”
“那就去吧。”孟迟看向宋珉,“我让钱老板给你留了好货,你看看喜不喜欢,放心大胆地选。”
钱老板朗声笑道:“最好的存货我都拿出来了,你在我这要是选不到合适的,那在整个泽芜就没别的了。”
宋珉浅笑着点头,说谢谢,他一定会认真地选,然后又问这里也有花瓶吧。
“那当然了,我这里你们能用上的,都有!”钱老板豪迈一笑。
“你还要买花瓶?”孟迟问。
宋珉点头,看向一旁的郁庭之,“庭之哥哥要买。”
孟迟不着痕迹地眯了下眼睛:“先去看茶具,花瓶等会儿再说。”
钱老板哈哈一笑:“一起看一起看,反正都在一块。”
孟迟:“……”
这两种瓷器的确都在一块,在更靠近庭院深处的一间屋子,林林总总摆满了整间屋子。甚至在这间屋子门前的庭院里,还有一块空地上摆着不少瓷器。
不过这里的瓷器款式和造型都各不相同,杂乱无章堆在一块,地砖缝隙里还有冒出绿芽的青草,远远望去,五颜六色,像是一片奇异花圃。
“这都是不要的吗?”宋珉问。
“算不上,”孟迟抢先在钱老板说话前开口,“这些都是有着细微瑕疵的残次品,虽然没达到出厂标准,但扔了又可惜。”
宋珉仔细观察了一番,果然发现里面不少瓷器都是完好无缺的,他甚至看不出来哪里有瑕疵。
钱老板滴溜溜的圆眼睛扫了一眼孟迟,便开口说让他们随便看,如果看上院子里这堆的话,他也可以帮忙进行修复。
孟迟不予置否,钱老板就自己先去前头忙去了。
这堆残次品毕竟不是他们的目标瓷器,所以三人没久留,看了几眼就进了展示厅。
室内布局成四方形,四面墙都放着一排样式古朴的木架展示柜,中间空荡的区域则是独立的展台,每一格都摆放着不同的瓷器,从白瓷到砂壶,可谓是应有尽有。
厅堂正中还挂着一幅书法题字,龙蛇飞动地写着四个大字——“自然天成”。在这之下,还有一张做旧的枯木茶桌,上面摆着一套质感很好的黑釉茶具。
“欸?这幅字……”宋珉一进门便望着那幅书法呢喃出声。
“怎么?”孟迟问。
宋珉看了一眼郁庭之,然后上前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自然天成这四个字不是大开的字形,哪怕是行书书写,气质也更为内敛。眼前这幅字笔酣墨饱,笔锋走势苍劲有力,线条粗细变化明显,跌宕有致。孟迟虽然不懂书法,但也能看得出来,写得是极好的。毕竟钱老板当初还跟他吹嘘过这是书法大家郁老先生高徒写的。
“这字写得很好。”孟迟夸了一句,视线看向宋珉的时候,余光注意到一旁的郁庭之似乎朝他看了一眼。
“庭之哥哥,这是你写对吧?”宋珉忽然转头看向郁庭之。
啊?
孟迟一愣,诧异地看向郁庭之,正好撞上他清冷冷的目光。?
怎么会是你写的?
作者有话说:
孟老师:啧,不该夸的。
第5章 野0
这怎么会是郁庭之写的?
这不是郁老先生的高徒?郁……郁庭之……我去?
“你是郁老先生的徒弟?”孟迟有些惊讶地开口问道。
闻言郁庭之斜长的眉峰微微挑了一下,“他是我外公。”
外公啊。
但是为什么一个姓?
孟迟心里闪过这么一个疑惑,但一想到现在随母姓也是大有人在,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孟迟也没有过多在意,只是想着郁家在泽芜是有名的书香世家,难怪能开得起好几辆豪车。
“你认识我外公?”郁庭之看向他问。
那自然是不。
当初茶馆翻新,杨正风的某个好友送了一幅茶联,就是店里挂在正堂的那幅,说出自郁老先生之手。孟迟连郁老先生全名是什么都不知道,虽然茶联下有署名,但写得太过于龙飞凤舞,孟迟至今没认出来。
“郁老先生名气大,我听说过。”孟迟说着,嘴角噙着一分笑,“难怪你字写得不错。”
刚才还是写得很好,一听是郁庭之写的,立刻就变成了不错。
茶艺讲究闲情逸致,便给人一种错觉,好像跟茶相关的人性格都温和有礼,不露锋芒。但孟迟显然不是,他性格算得上随和,骨子里也还是有着年轻人的争强好胜。
在情场上更是如此,要是一开始知道这是郁庭之写的字,他肯定不予置评。
“庭之哥哥不仅字写得好,画也画得好。”宋珉插话说道,“他在xx美院念完博士之后,本来是要留校的,我们学校费了老大劲儿才把他挖来,在艺术学院授课。”
孟迟虽然没念过大学,但对于国内顶尖的美术学府还是知道的。他忽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郁庭之周身的气质会如此的不食人间烟火。
也难怪宋珉对他如此推崇,无论是家世背景,还是自身的优秀程度,郁庭之都太过耀眼。这么一想孟迟心里忽然有些微妙。
“厉害厉害。”孟迟连连夸赞,话锋一转,又对宋珉说:“难怪你想要上郁老师的课,争取下学期选上,当他的学生。”
别的就别当了。
宋珉哪听得出来他言外之意,感慨一句希望吧,就去看其他茶具去了。而郁庭之则是立在原地,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孟迟。
“孟老师,你之前说,新手最好是选盖碗对吧。”宋珉走到了放着一排盖碗置物架前,端起了一个白瓷盖碗。
“啧,怎么又叫我老师。”孟迟说。
宋珉挤了个笑脸,试探着说:“那,孟哥?”
“随你开心。”孟迟浅笑着说,他走到宋珉旁边,接过他手里的盖碗,“盖碗比较全能,什么茶都能泡,而且好清洗。”
宋珉点头:“是比茶壶好清洗。”
书法绘画,孟迟是门外汉,只能看个形。但茶具,乃至茶文化,他却是了解甚多。为了在宋珉面前找回场子,孟迟还说起了盖碗的渊源,“盖碗呢,是从古时候就开始被使用的泡茶工具,又称三才碗,上有盖,下有托,中有碗,古人取的是天、地、人之意。”
孟迟承认郁庭之的优秀,并不代表他会畏惧对手的优秀,不懂的东西他不会装懂,自己懂的东西他也不会过度显摆,故意多讲的几句典故,也只是简单的点到为止。
“但它也有个缺点——容易烫手,”孟迟说,“所以选的时候要注意,胎釉不能太薄,你拿的这个就有点薄了。”
孟迟视线在众多盖碗中扫了一眼,便拿起了一个米浆手纹的白色盖碗,“这个厚度就很合适,口沿外翻也方便拿。防烫最重要的,其实还是拿碗的方式。”
“这我知道,你之前说过,要用文氏手握拿法1,你就常用这个手法。”宋珉说着,便又端起另一只白瓷盖碗,用左手大拇指和中指卡在碗沿,将盖碗提起,然后再张开右手四指托住底足,拇指扣住盖钮。
不过他右手拿起来的时,碗盖哧溜出去险些跌落,还是孟迟眼疾手快一把握住,连着宋珉的手一起包在手心。
室内虽然开着暖气,但受凉的双手没那么快回温,所以宋珉的手依然冰冷,只比瓷碗柔软一些而已。
“手怎么还这么冷?”孟迟虚握了握,感受到宋珉指骨蹭在自己掌心,有些痒。
而他掌心的温度也尽数传到宋珉手背皮肤上,宋珉倏然回神,被灼烧似的连忙抽回手,“我天生手脚凉,没事。”
孟迟顺势松开,将盖碗合拢,看着宋珉纤细冷白的手,“你的手太小了,这种拿法不适合你。你试试这种三指拿法2。”
说着孟迟便伸出右手,食指微微倾斜搭在盖钮之上,拇指和中指分别卡在杯沿两侧,很轻易地就将那一掌大的盖碗提起。
“拿的时候注意不要碰到碗身就行,你试试。”
宋珉仔细看着他的指法,挑了一个更小一点的盖碗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