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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节

    母亲对他说过的这句话,仿佛又一次划过他耳畔。

    这时,他调派的骑兵也已陆陆续续到抵了这里的官道,不需他开口,就将张小娘从车上活捉下来。

    霍平枭神情阴沉地将陌刀收回,没顾身上的血渍。

    好像就是在母亲用利簪划伤他劲脖的那一刻,霍平枭自此喜欢上了杀戮带来的快感,并嗜之为瘾。

    第75章 轻哄

    临近黄昏, 长安天际云霞的色泽如血般烧红,带了几分诡美,夕光透过菱花漏窗, 洒溢至正厅的地面。

    坐于主位的高氏眼底泛着乌青, 同阮安一样,她亦是彻夜未睡。

    厅央的博山炉中焚着悠远的檀香,高氏亦低声念着佛经,但阮安的心中还是无法平静。

    高氏捻着手中的佛串, 看着阮安神情忧虑, 不时向厅外张望着, 正眼巴巴地盼着霍平枭回来的身影,不禁劝道:“房氏, 张小娘前日就随她兄长跑了, 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你还是先回侯府陪羲儿吧?”

    阮安欲言又止, 刚要开口同高氏说些什么。

    正此时,厅外传来小厮的通禀声:“主母、大夫人, 定北侯带着张小娘回来了。”

    高氏原本正阖眸,用拇指指腹一下下地拨弄着由沉香木打磨而成的佛珠。

    听罢这话, 她豁然睁开了双眼。

    霍平枭的坐骑金乌到底同普通的大马不同, 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奔跑起来的速度也势若雷霆,他率着狼骑团在广漠逐击西宛的蛮子时,据说也只用了几日的功夫, 可谓兵贵神速。

    不经时, 霍平枭私豢的两名暗卫将张小娘押进了正厅。

    张小娘在做霍阆妾室前, 毕竟是高氏最信任的女使, 高氏尚在稚幼之龄时,张小娘就跟着她了。

    是以在得知张小娘疑似纵火,并趁相府一片混乱之际出逃后,高氏仍觉难以置信。

    高氏从圈椅站起,本想对她斥骂和严辞质询,可她张了张口,一时间心绪复杂至极,半晌都不知到底该同她说些什么。

    张小娘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恨意,毫无平日的恭谨和畏缩之态。

    高氏见此,面色微微怔住。

    此时此刻,她忽地意识到,原来张小娘这些年都在隐忍不发,看来她的心里对她和霍阆,一直都存着恨意。

    阮安没见到霍平枭的身影,想出去找他。

    刚一迈过门槛,就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带着她极其熟悉的压迫感,拂过她鬟发上方,男人背逆着日光,落于地面的高大影子亦与她的交叠,将她笼罩。

    姑娘只觉自己的发丝正一根根地往上拔,蓦然抬首,正对上男人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

    “夫君。”

    阮安温声唤他,却见男人的神情带了些错愕,似是没料及她会在相府等着他回来。

    霍平枭周身散着的气压很低,似只被挫伤的孤狼,虽然看着凶残又暴虐,实际却异常脆弱。

    她看见他弁服上干涸的血迹,男人硬冷的颧骨和左颈处的那道疤痕也都被溅上了血。

    阮安不知他在途中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朝他方向伸出手,想去查看他的状况。

    “脏。”

    他喉结微滚,嗓音沙哑地说着,侧身将她的小手摁住,没让她柔嫩的指尖触及到他身上的血污。

    “身上都是血,你别往我身前靠。”

    男人低沉的话音甫落,阮安无措抬眼,纤手亦悬停在了半空。

    霍平枭略微垂睫,将她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

    在嗅见她身上熟悉的药香后,男人眼角眉梢间压着的戾气逐渐消弭,硬朗的面容却犹带阴郁。

    阮安蜷了蜷指,将手缓慢地收回。

    自是觉出了男人对她的防备之态,却弄不懂他如此的缘由。

    她知道他情绪低落,她是他的妻子,她想安慰他。

    可在这种时候,霍平枭却在将她往外推。

    阮安浓长的羽睫如蝶翼振翅般,扑簌簌地颤着。

    她很想说,仲洵,你不要将我往外推。

    “你先回侯府,不要在这里。”

    霍平枭淡声撂下一句话,径直往厅内的主位走去。

    阮安看着他高大冷峙的背影,刚要开口同他说,她也想留下。

    似是会出她心思般,霍平枭突然回眸,黯黑如墨的眼里似蕴荆刺,又沉声命道:“听话。”

    阮安仍静伫在原地,没移半步。

    她微启柔唇,艰涩开口:“我也想留下。”

    霍平枭父母的恩怨过往她并不清楚,却也隐约觉出,那些往事异常复杂沉痛。

    她觉出他身上那抹不易察觉的脆弱,当然想留下陪着他,陪着他渡过这个艰难的坎,不想让他独自一人扛。

    “阿姁。”

    觉出了阮安的坚持和固执,霍平枭转身,半敛眼眸,将语气放低,又说:“你先回去,不要留在这里。”

    ******

    -“我从家中就待你不薄,给你的俸禄都是寻常女使的好几倍,你为何要在相爷的院子里纵火?”

    阮安离开正厅后,高氏再耐不住,咄咄地质问起跪在地上的江小娘来。

    江小娘眼带挑衅地抬首看向高氏,悻声回道:“主母没看出来吗?我恨得不仅是相爷,更恨的人,是您啊。”

    “你……”

    “您虽把我塞给他做妾,可打心眼里,依旧认为我是您的奴婢,卑贱得很,上不来台面,也不配怀相爷的孩子。”

    张小娘同她说话的语气毫无半分尊敬,自打嫁给霍阆,成了相府夫人后,就没几个人敢这么同她说话。

    “你个不知好歹的贱人,我……”

    话还未说完,厅内突地响起沉重的“笃笃”两声。

    霍平枭持起立于一旁的长刀,不耐地用刀尖拄了两下地面,泛着寒光的刀锋上凝结着还未来得及被拭去的血污。

    “别吵。”

    他冷冷说出两个字,五官俊美凌厉,掀眼看向她们时,透着蔑然的压迫感。

    高氏神情一骇,立即噤住了声音。

    “你也出去。”

    霍平枭对高氏说着,亦将长刀收回,语气透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霍阆没晕倒之前,霍平枭在相府都如此骄亢跋扈。

    他父亲倒下后,霍家说的最算的人也自然是他,男人的年岁固然尚轻,可凭借在军营里锻炼出的威严和气势,放在哪里,都镇得住场,说一不二。

    高氏属实畏惧霍平枭这个继子,虽然很想留在这里,接着质问张小娘,却只得退了出去。

    不过高氏留了个心眼,待她走出正厅后,携着女使悄悄地躲在了不远处的长窗,并未走远。

    暗卫进内后,恭声问道:“侯爷,黄门郎张庸的尸体该如何处置?”

    听到兄长的名讳后,张小娘不由得想起霍平枭将他残忍虐杀的可怖场面,背脊不禁悚然一僵。

    “哪儿来的,就送哪儿去。”

    男人沉沉的话音刚落,张小娘难以置信地问道:“霍侯这么做,分明是在向东宫示威,亦是不敬储君,和整个大骊皇室!”

    霍平枭伸手将暗卫挥退,冷嗤一声:“你觉得萧家的那几人,能奈何得了本侯吗?”

    这话听上去虽然狂妄了些,但却然是事实。

    西南的逻国虎视眈眈地盯着大骊的疆土,霍平枭手底下骁勇善战的大将只肯听从他一人的调配,东宫这几年本就势弱,太子萧崇在前朝的风评亦比不过敦郡王萧闻。

    张小娘的面色愈发苍白。

    “说罢。”

    霍平枭略微坐直了身体,将身侧长刀挥向她,掀眼又问:“为何要在通鉴园纵火?”

    “还有,那颗紫荆木到底是怎么回事?”

    刀锋直抵她鼻尖。

    上面的血污是她兄长的血。

    张小娘险些尖叫出声,快要被眼前的男人逼疯了。

    男人在战场上就是残暴的杀神,弄死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她知自己终归难逃一死,既如此,那在死之前,也让霍阆最偏爱的儿子痛苦痛苦好了。

    张小娘说话的语气有些尖刻,问道:“霍侯还记得你母亲的模样吗?”

    霍平枭漆黑的瞳孔微微有了变化。

    转瞬,就多了抹锐色。

    他微微觑眼,嗓音沙哑地问:“是她么?”

    她?

    张小娘微怔,随即很快反应过来。

    她没料及,霍平枭竟然猜出了那颗紫荆木的来历。

    “真是疯子。”

    他阴测测地笑了一声,张小娘的神情已然印证了他的猜想。

    霍平枭突然想起了二十几年前,相府西跨院的那场熊熊大火,他的母亲死于自焚。

    霍阆没许他去看她的尸身,霍平枭也没向他争取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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