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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清晨六点多,康桥就醒了,但他并没有起床,而是推推身旁的人儿,然后开始做“晨间运动”,嘿咻嘿咻,好辛苦的“做人”为人父母就是这么辛苦啦!

    直到十点多,宝贝女儿睡醒了,哇啦哇啦抗议没人理她,他们才不得不起身,梳洗过后,打算到度假中心的餐厅去用“早午餐”,可是下船走不到几步路,远远的一瞧见两个穿西装、打领带的家伙,康桥就开始咒骂。

    “真他妈的,我在度假,而且昨天才刚到而已,他们又来找我干什么?”

    “康桥?”邝求安狐疑地看看康桥,再望向那两个人。“他们是……”

    其实对她来讲,那两个人也不算太陌生,在美国这两年,每隔一段时间,也许一、两个月,也许半年,他们就会出现在她家门口,只是康桥从未介绍过他们是谁,总是一见到他们就和他们出门去了。有时候两个钟头后康桥就独自回来了,又有时候,康桥会先回来拿两件换洗衣物,然后就出去个两、三天,回来后也没说是到哪里去了。

    她问,他总是装作没听见,她也就不再追问了。

    虽然她也在猜想说是不是公司里的人,不过又不太对,因为每个星期康桥都会和史考特进行几个钟头的视讯会议,需要康桥亲自签名的文件,也会在月底派专人送来给康桥签,有急事也只要打个电话就行了,何必要亲自派人来?

    更何况,他们也不太像是在公司里上班的白领阶级,倒比较像是日本的黑道分子,只不过这两个人是洋人,而且他们不戴墨镜……

    美国的黑帮分子有戴墨镜吗?

    “你不需要知道。”说着,康桥把娃娃推车交给邝求安。“来,乖,你先带宝贝到餐厅等我,嗯?”

    再看那两人一眼,邝求安才顺从的点点头。“好。”

    独自带着女儿到餐厅,为免饿着女儿,她先把在船屋上泡好的奶瓶拿给女儿自己去“啃”,又点了一份鸡汁麦片好喂女儿。服务生一离去,康桥就打手机给她了。“小安安,我会晚点到,你先点餐吃。”

    “喔,好。”

    收好手机,邝求安唤来服务生加点一份最便宜的套餐后,见宝贝女儿一边喝奶瓶一边敲打玩具,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便转头打量处身的这家餐厅。

    原木筑建的建筑物搭配原木桌椅,很有乡村原野的朴实风味,虽然是淡季,但毕竟是假期,客人也不算少,起码占了七成桌位,特别是最旁边那一票客人,男男女女十几二十个人,好像是在做什么特别聚会,十分热闹。

    不经意的瞥一眼,邝求安便转开头去,但不到三秒,视线又拉回来,她狐疑地继续打量那票客人。

    奇怪,有点面熟,她……在哪里见过他们吗?

    然后一个背对着她的男人转头和身边的人说话,那张侧脸,瞬间唤回她的记忆,也让她有点怔仲。

    韩颂奇。

    还有他的医学院同学。

    当年,韩颂奇还在医学院念书时,每逢假日,跟他要好的同学就会聚集到他们的公寓里来,总是男男女女一大群,也不管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休息了,她刚下班回家,就要她先准备好吃吃喝喝的才让她去眯一下眼,等她翌日下班回来,又要清理他们留下来的满地狼藉,那种经验,也是噩梦。那一大群人的吃喝,又要让她透支了!

    伺候他们,又占去多少她休息的时间!

    一想到这里,她不由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突然领悟到,与当时那种地狱般的生活相比,她现在无异身处天堂之中。

    虽然康桥并没有请佣人,但他会跟她一起分摊家务,常常抢着下厨,或者干脆叫外卖或到外面吃,总是很小心的不让她累着;而他的同学们到公寓里来时,他也不允许他们像指使下人一样的指使她,有时候索性丢给她一大堆零食,把她赶进卧室里去看DVD,或者陪女儿一起玩、一起午睡。

    他的同学,他自己会负责。

    她感慨地轻轻叹息,康桥真的很疼爱她、体贴她,因为他是真心对她好,不是要利用她。

    而韩颂奇,从头到尾,他只是要利用她而已。

    默默的收回目光,她平静地把侍者刚送来的麦片挪到面前来,开始一汤匙一汤匙的喂女儿。上辈子的噩梦,她不想再去回忆了。

    但是她不想再回忆噩梦,噩梦却不放过她,韩颂奇的女同学之一,无意中瞄到了她,又多盯着看了一会儿,因为她那种清逸淡雅的飘然气质真的很吸引人,就连女人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忽地,她惊讶地咦了一声,旋即转头向韩颂奇低语几句,韩颂奇疑惑地回过头来仔细看了片刻,蓦而惊愕地瞪圆了眼,随即起身朝她疾步而来。

    “求安,是……是你吗?”

    邝求安抬起眸子,淡然一笑。“韩颂奇,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韩颂奇更是吃惊。“真的是你!”

    邝求安莞尔。“是啊,真的是我。”

    “但是这里是美国呀,你怎会在这里?”

    “我结婚了,是我老公带我来的。”

    韩颂奇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小女娃。“这是……”

    由于小家伙咿咿唔唔拒绝再吃了,邝求安便用纸巾为女儿擦干净嘴,然后她把女儿抱到自己大腿上来,因为小家伙已经快坐不住了。“我女儿。”

    “是吗?”不知为何,韩颂奇的眼神突然变得有点阴郁。“原来你已经结婚,还有女儿了。”

    “你呢?你也应该结婚了吧?”

    “嗯嗯。”韩颂奇随口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瞥见服务生送来一份餐,他脱口吩咐服务生,“送到我们那桌去!”然后他转回来目注邝求安。“我那些同学你都认识,到我们那桌去聊聊吧!”话落,也不管她同意与否,径自推着娃娃车回到他那一桌去。

    邝求安啼笑皆非,可是娃娃车都被他绑架了,她只好抱着女儿到他们那一桌去“聊聊”

    “邝求安,你……变得好漂亮呢!”韩颂奇的男同学之一,惊讶地评论。

    “不,她不是漂亮,而是……是……”韩颂奇的女同学之二,认真的端详邝求安。“唔,是她的气质真好,要是她有念大学,人家一定会说她是中文系的!”

    邝求安笑了。“我有,旧金山大学一年级,历史系。”

    众人更是吃惊。“咦咦咦?你在旧金山大学念书?”

    “我老公要我去念的,但是我不会讲英文,得先上一年语文课程,去年才进旧金山大学的。”邝求安淡淡地道,但每个人都听得出她提到她老公时,语气里的幸福。“我老公知道我很想念大学,又说美国老学生多得很,我的年纪并不算大。”

    “那倒是真的,我在华盛顿大学上课,学校里还有五十几岁又回来修博士学位的呢!”男同学之二。“你还年轻得很哪!”

    “我现在也知道了,我们学校里,三十岁以上的学生多的是!”邝求安笑道。

    “那么,你是和颂奇分手后不久就结婚了?”

    “四天后。”邝求安坦承。

    四天后?

    在伤心绝望之下,随便找个男人就嫁了吗?

    “那……呃,恭喜你了。”言不由衷的道喜。

    “你们呢?也都是来留学的吗?”邝求安问。

    一群人相互看了看。

    “有一半人是,另一半人是先来看看环境,”韩颂奇苦笑。“我们并不是都有能力出国留学的,要先赚够学费之后才能出国,不然就得靠奖学金。”

    她了解,连念医学院都要靠她养的人,怎会有能力出国留学?

    “那么你们现在是申请到奖学金了,还是赚到学费了?”

    “哪可能,小小住院医师又能赚多少钱?”男同学三。

    “美国医学院的奖学金也不是那么容易申请的好不好!”

    “那真是……”邝求安也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辛苦你们了。”

    “那你呢?”女同学二。“你过得如何?你老公又是做什么的?”

    不自觉地漾开幸福洋溢的笑靥,“我很幸福,我老公很疼爱我,”邝求安真心道。“他在加大柏克莱分校修博士学位。”

    “加大柏克莱分校?”众人惊呼。“他也是留学生?”

    “不,不是,他是在美国出生的东方人。”

    华侨?

    众人不约而同将视线转注在女同学三身上,因为她也结婚了,丈夫是个年近四十的华侨,由于个性保守拘谨,在美国找不到合适的老婆,就跑回台湾去找。

    为了到美国留学,她答应嫁给他,条件是他要供应她修硕士、博士的费用。

    “呃,那……他有工作吗?,”

    “有啊,他有一家公司。”

    果然!

    有点年纪的华侨,虽然事业有成,但在美国找不到中意的老婆,或是嫌洋女人洋骚味太重,于是就跑回台湾去找,然后就找到了邝求安。毫无疑问,温柔驯从、任劳任怨的邝求安是最佳的老婆人选,也难怪邝求安才刚和韩颂奇分手,那么快就能够找到对象结婚,而且,通常年纪大的男人都会很疼爱年轻的老婆的。

    “你丈夫能娶到你,算他运气好!”男同学二诚心道。

    “没错,是男人都会觉得你是最好的老婆,”男同学三,“不像颂奇他老婆,简直是……呃!”蓦然噎住,瞄向韩颂奇,歉然以对。

    韩颂奇面无表情地僵硬片刻,而后长叹。

    “算了,是我自作自受,还怕谁知道!”

    “怎么了?”邝求安关心地问,纯粹是基于多年朋友的交情,她没爱过他,他也没爱过她,他们从来都只是朋友而已。

    “我是为了出国留学,才不得不抛下你和我老婆结婚的。”韩颂奇语气平板地说。“但她实在很狡猾,结婚前信誓旦旦说一结婚就会送我出国,结果结婚翌日,她就改变主意,说要等她怀孕之后才让我出国,免得我在国外变心……”

    “去年他老婆终于怀孕了,才放他出国,可是……”女同学一翻了翻眼。“他老婆说等她生下孩子后就会跟过来了。”

    邝求安听得目瞪口呆。先是利用女友,然后又利用老婆,还敢说人家狡猾,这男人到底是怎样?他就一点羞耻心都没有吗?更可怕的是,他的同学们竟然都支持他!

    “而且啊,他老婆好凶悍的,”女同学三愤然道。“我们只是去和颂奇讨论出国留学的事,他老婆不但连杯白开水都不给我们,还全程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好像我们跟颂奇有一腿似的,就差没明说要我们快快滚蛋!”

    “颂奇常常跟我说,跟他老婆生活在一起好痛苦,”男同学四注视着韩颂奇的目光充满同情。“她不但不像你会照顾颂奇的生活起居,还反过来要颂奇伺候她,明明他家有佣人的说,反正,就是财大气粗的千金大小姐一枚!”

    也许那才是正常的,像她这种被骗到最后一刻,还要人家明明白白告诉她说她上当了,她才会知道受骗了的笨蛋,世上并不多吧?

    “既然你对她有要求,自然也要付出一些什么吧?”邝求安很公正地说。

    “但是她实在是太过分了,我毕竟是她的丈夫呀,她竟然……”韩颂奇咬牙切齿,既不甘心又愤怒。“竟然当着所有亲友的面,说我是为了钱才和她结婚的,这种老公就要好好管教,不然很容易出轨!”

    那也是事实,不是吗?

    “至少你现在可以出国留学,如愿以偿了。”世间事难得两全其美,起码他得到他所选择的那一全,该满足了。

    谁知韩颂奇又大大叹了口气。“我还没找到学校呢!”

    “怎会?”邝求安惊讶地道。“你的成绩很好啊!”

    韩颂奇苦笑不语。

    “如果不选择学校,很多学校他都可以进去,可是……”女同学二瞥韩颂奇一眼。“他只想进加大旧金山分校,那就不太容易了。”

    “我老婆上个月生了,下学期她就要来找我,”韩颂奇苦着脸抱怨。“要是我还没有学校可念,她一定会叫我回台湾去,乖乖在她爸爸的医院里担任住院医师就好了。”

    “那又有什么不好?”

    “她又不是独生女,将来医院是由她大哥接手的,我一点机会都没有啊!”

    “……”邝求安彻底无言。

    “所以啦,就说你可以先随便挑一所学校去念,”男同学二建议。“然后继续申请加大旧金山分校,这也可以嘛!”

    韩颂奇欲言又止片刻,深深叹气。“也只有这样了。”

    “那就挑一所加州北部这里的大学,”男同学二很高兴韩颂奇终于肯听他的建议了。“方便你就近继续申请加大旧金山分校,有事邝求安也可以帮你的忙……”咦?她?

    “不,不行!”邝求安慌忙拒绝。“我已经结婚了,不方便,真的不行!”

    就在邝求安忙着拒绝时,坐在邝求安对面的女同学二的视线突然被拉开了,她赞叹地遥望着刚从餐厅大门进来的年轻人,笑容灿烂,挺拔率性,帅气得不得了,餐厅里所有的女性!除了背对着他的人,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去,还像被苍蝇纸黏住了一样,怎样都拔不开。

    只见他环顾一圈后,困惑地搔搔脑袋,然后到柜台那里询问,柜台边的服务生当即朝他们这方向指过来,他点头道谢后,便笔直地往这儿过来,女同学二下意识左看右看,左右两桌都没人,这方向也只有他们这一大桌……

    不会是找他们的吧?

    正是疑惑间,却见那年轻人停住了脚步,就在邝求安身后,好整以暇地环起双臂,好像对他们的谈话很感兴趣似的。

    现在,坐在邝求安对面的人都注意到了那个年轻人,也察觉到他的诡异举止,但始终没有人把他和邝求安联想在一起,因为他太年轻、太帅气,也太出色、太显眼了,跟温柔内向的邝求安一点也搭不上来。

    “为什么不行?”男同学三质问。

    “就算你们分手了,也还算是朋友吧?”

    “这……”邝求安为难地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是……是我老公他……呃,他很大男人的,他不喜欢我跟其它男人太接近……”

    “那就不要让他知道嘛!”女同学一。

    “对,对,要修博士学位,又要处理公司的事,他一定很忙,要瞒着他应该是很简单的事!”女同学三。

    “不!”邝求安异常坚决地断然道。“我绝不会瞒骗他任何事!”

    “别这样,求安,”韩颂奇低声央求,还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们在一起十年了,你应该了解我的苦衷,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异地,我也只剩下你可以求助、可以倾诉了!”

    当年,他就是用这种软性手段骗到了她,此刻,他想重施故技博得她的同情,期待她能够在他有需要的时候,跟过去一样全心全力来帮助他。

    况且,他现在才了解到,温驯听话又任劳任怨的邝求安才是真正适合他的女人,他实在不应该为了那个刁蛮的富家女而放弃她,两年前如果他选择的是她,她也会拚命工作筹钱来让他出国留学的。或许,他还来得及挽回她?虽然他们都已各自结婚,但如今这种社会,离婚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比啃玉米还简单。

    随便签个名,没什么困难的吧?

    “你有那么多要好的同学,他们都可以帮你啊!”韩颂奇一握住她的手,邝求安下意识就想甩开,可是午睡时间到了,宝贝早就睡翻在她的臂弯中,她不想吵醒女儿,只好忍耐。

    “他们帮不上忙,”韩颂奇摇摇头。“假期过后,周齐他们就要各自回美东、美南或美中的大学,秦绍芸住在洛杉矶,可是她老公看得她死紧,剩下的人要回台湾,在美西,只有你帮得上我呀!”

    “不,我帮不上!”邝求安依然摇头,十分坚定。

    “喂喂,邝求安,你这样就太绝情了吧?”女同学三不满地抗议。

    “我绝情?”邝求安淡然一哂,“我想你们应该比谁都清楚,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他,是他……”她转注韩颂奇。“对不起我的!”

    “所以,你记恨?”

    “恨?”邝求安在嘴里咀嚼着这个字眼,蓦而失笑。“不,我也从来没有恨过他,相反的,我很感激他,是他抛弃了我,我才有机会认识我老公,我老公真的好疼爱我,他……”她叹息。“是世上最好的男人!”

    “谢谢你的夸奖,老婆!”

    “咦?”

    邝求安愕然回首,但见康桥笑嘻嘻地站在她身后,还向她伸出双手。

    “来,宝贝睡着了,交给我吧!”从邝求安怀里抱去女儿,让娃儿趴睡在他肩头上,然后康桥故意看向餐厅的时钟,然后下命令。“午睡时间到,你们母女俩统统给我回去睡觉!”

    “喔。”邝求安乖乖起身离座站到他旁边,还顺手把娃娃车“救”过来。

    康桥很满意的搂过她来亲了一下,再面对那一桌呆若木鸡的男男女女。

    “我叫康桥,是小安安的老公,我正在训练她如何做个只会吃喝拉撒睡的天下第一懒人,所以有事需要帮忙的话,请来找我,不要找她,谢谢。”语毕,他搂着邝求安转身,举步前,眼角注意到邝求安座位前的套餐根本没动过。“小安安,你还没吃吗?”

    “还没有。”

    “没关系,叫他们再做两份热的送到船屋去吧!”

    “餐厅有外送吗?”

    “没有,不过我点的餐,他们非外送不可。”

    “呃?”

    “你忘了吗?这座度假山庄是我的呀!”

    对话到这里,他们人也离开餐厅了,而韩颂奇这一桌人依旧目瞪口呆,说不出半句话来,好半晌后,大家才不约而同将目光投注在韩颂奇身上。

    你抢得赢他吗?

    那个年轻、帅气、迷人又富有的年轻人。

    你真的抢得赢他吗?

    他是世上最好的男人!也许是因为这一句评语,只是严格禁止她以后再跟韩颂奇见面而已!

    康桥并没有因为她和前男友见面而生气,邝求安原还有点胆战心惊的,这下子终于松了口气。不过假期过后的日子,情况开始有点诡异了,那两个久久才来找康桥一次的男人,变成三天两头就来一次,然后康桥就会失踪几个小时,或者两、三天,直到暑假开始,他又要出门了,而且一去就是……

    “最多三个星期,这件事就能搞定了。”

    “喔。”

    环住邝求安纤柔的娇躯,康桥俯首深深地吻住她,好半晌后,他才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来,满眼歉意地凝住她。

    “我知道,暑假一开始我就应该带你去度假,或者回台湾,或者回日本……”

    “不要说应该,度假本来就是有空的时候才去的,现在你有事,不能去是理所当然的。”邝求安体谅地道。“再说,现在才六月中,暑假还有三个月,我们只要有半个月时间回台湾和日本就行了,这是我答应过两位老人家的,至少寒假、暑假我们要回去探望他们。”

    不过,从离开台湾后,他们一次都还没有回去过。

    去年春节,她挺着大肚子,康桥怕她太辛苦,所以他们没有回去;去年暑假,她生产不久,也不可能回去;今年春节,康桥要赶一份特别报告做学期成绩,他们还是没办法回去。这个暑期再没办法回去,就要拖到明年春节了。

    “要是真的不能回去,打电话去跟他们说声对不起就好了。”

    “但是我答应他们了!”康桥莞尔,“你不但是个好老婆,还是个好媳妇呢!”说着,他又亲亲她,然后放开她,提起旅行袋。“好吧,我会快去快回,尽快把事情办妥!”

    “小心一点。”

    “我知道。”

    邝求安表现得很体贴,也很洒脱,可是康桥一出门,她就开始感到寂寞了,于是她跑到女儿房里,躺在熟睡的女儿身边,闻嗅那甜甜的奶香味,感受那温暖的气息,很快的,她的寂寞感消退了。

    “没关系,爹地很快就会回来了,有妈咪陪你,宝贝就不会寂寞了哦!”

    她说的是反话,不过,话本来就是要说来安慰她自己的,有安慰到了就好,管她说的是正是反。

    可是寂寞还是小事,麻烦的还在后头……

    “哈啰?”

    “求安?”

    “韩颂奇?”邝求安惊呼,不敢置信地把话筒拿下来看看,再放回耳际。“你怎会知道我家的电话?”

    “我请朋友帮我到旧金山大学去查的。”

    不懂,他这样费尽心思查她家的电话是为何?

    “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呃,你能不能出来和我见个面?”

    “不能!”邝求安不假思索地拒绝。“我答应过我老公,绝不会再跟你见面了。”

    “不要这样,求安,我只想再跟你见一面,不要这么狠心拒绝我。”

    “我说过,我答应过我老公……”

    “瞒着他就好了!”

    就像他一样,瞒着他老婆和前女友见面吗?

    “我也说过,我不会隐瞒他任何事。”

    “……求安,算我求求你,帮帮我吧!”

    邝求安有点惊讶,因为他从来没有求过她,即便是当初要设计她自愿提供他在医学院念书时的生活费,他也是用拐弯抹角的哄骗,没说过半个“请”字,更别提“求”了。但现在,他却说出那个“求”字了,还连着两个……

    “我不懂,我跟你都已经分手了,又能帮你什么呢?”

    “我……我……老实跟你说吧,其实,没有一家医学院肯收我的!”

    “咦?为什么?你的成绩很不错啊!”

    “可是……唉,你是知道的,我很容易紧张,尤其是面对那种可以决定我未来前途的人,我不但紧张,还会慌张害怕,所以每次面试前我就开始紧张,到了面试的时候,我回答的每一句话都是结结巴巴的,不要说面试人员听不懂,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结果,没有一次面试能通过……”

    好……好惨!

    “那……那……总有不需要面试的学校吧?”

    “是有,但都是那种程度很差的医学院,要去念那种烂医学院,我就更没有机会进加大旧金山分校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呀,谁让他有那种毛病。

    “可是,那种事也是要靠你自己去克服的啊!”

    “我试过了,就是没办法啊!”

    “那我又能怎样?”

    “你可以帮我,就像那次校庆我参加知识竞答比赛前一样,你一直安慰我、鼓励我,半秒钟都没有停过,到我上场时,我就没有那么紧张了,还拿到了第一名,记得吗?”

    当然记得,那次之后,她的喉咙整整沙哑了一个星期,赢得的奖金却被他拿去请同学吃喝掉了,她连一口果汁都没喝到。

    “你可以请同学帮你。”

    “我到加大旧金山分校面试的时候,他们就试过要帮我了,可是他们会想休息,会停下来吃饭、喝水、上厕所,谁也没办法做到像你那样半秒钟也不停的持续那么久……”

    除了她,又有谁能?

    “而且那次知识竞答,我是在当天到校之后才开始紧张的,距离比赛时间也不过才三、四个钟头而已……”

    而已?

    “但医学院的面试,我都是在前一天就开始紧张了,距离面试时间至少十二个钟头以上……”

    十二个钟头以上?要她连续不断的讲十二个钟头以上,他想要她的命吗?

    “那只有你才办得到,所以,求安,帮帮我吧!”

    她才办得到?

    他那些要好的同学们都办不到,为什么她就非得办到不可?

    不,被他哄骗了十年,做牛做马七年,那已经够了,她不会再笨下去了,特别是要违背她对康桥的承诺,她宁死也不愿。

    “不,我也办不到。”

    “求安、别这样,就算没有爱情,我们之间也有十年的感情,看在那十年的情分上,你就不能帮我这一次吗?”

    他竟然把她在他们分手时所说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她了!

    邝求安对自己苦笑了一下。“我帮了你七年,够了。”

    “求安,请不要这么绝情,我……我现在去找你好了,我想我们当面谈应该会比较好。”

    “不行!”邝求安大吃一惊,他怎么可以……“我老公……”

    “他出差去了,要三个星期后才会回来。”

    邝求安更吃惊。“你怎么知道?”

    “我有我的办法,总之,等我,我十五分钟内就到!”

    “不,你不能……”

    邝求安急声拒绝,但电话已挂断了,傻了好半晌后,她才突然跳起来,慌慌张张的准备了一提袋东西,然后抱着女儿急急忙忙出门,咚咚咚咚跑到一楼去敲门。

    “莲达,能不能让我躲一天?”

    “呃?”

    半个月后,康桥风尘仆仆赶回来,才刚踏进公寓一楼大门两步,房东家的门就突然打开,他正想问一声好,嘴巴却连打开的机会都没有,整个人就被莲达绑架到她家里头去了。

    “我得告诉你,乔斯,这样不行的!”

    “呃?”康桥满头问号,一脸茫然。

    “安妮尔她呀,这半个多月里来……”详详细细的,莲达把所有的状况告诉了康桥。康桥的脸色愈听愈阴沉,但他始终静默无声。

    “那男人三天两头的跑来,安妮尔也三天两头的往我这儿躲,我是无所谓啦,还乐得有人陪我呢,可是安妮尔很辛苦啊,她总是一听到电话铃响就吓得脸发白,你得想想办法,不然你要是又出差,她又得辛苦了!”

    “我每天都有打电话给她,她为什么不说呢?”康桥终于出声了。

    难怪她叫他打手机,不要打家里的电话,原来她常常不在家,躲到房东太太这里来避难了。

    也难怪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肯定她所说的“我很好,家里没事”这句话是在说谎,所以他才会在工作甫告一段落,最后结果都还没出来之前就先拉腿跷头,就为了赶回来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废话,她体贴你嘛!”莲达嗔怪地横他一眼。“她说你在工作,很辛苦的,不想用这种事去让你烦心,那会耽误你的工作进度,所以她打算等你的工作整个结束后,再把全部的状况详细的告诉你啊!”

    康桥又缄默片刻,然后叹气。

    “女人太体贴,有时候也会让男人很头痛的!”

    莲达顿时翻了一个大白眼给他看。“男人,就是不懂得知足!”

    门一打开,门外是出差提早回来的丈夫,门内是一手抱孩子,一手拎大提袋,好像要背夫离家的妻子,这种情况到底是怎样呢?

    “要到哪里去吗?”康桥似笑非笑地问。

    “……”邝求安张着嘴,半声都吭不出来,满脸的慌张再加一抹因突然见到他而添上去的错愕,看上去实在很滑稽。

    见老婆那副惊慌失措的锉样,康桥再也忍不住失笑。

    “好了,老婆,”他走进门内一步,一手关门,一手丢下旅行袋,再一手接过孩子,一手揽住老婆往沙发那边去。“我的事情都办完了,有什么麻烦可以告诉我了吧?”

    “办完了?”邝求安喃喃道。“全部都办完了?”

    “对,全部都办完了,以后不必出差了。”

    话声刚落,邝求安的手提袋往下一掉,哇地一声就哭进康桥怀里了,康桥不由呆了呆,他可没料到老婆会这么惊天动地。“慢着,慢着,老婆,别哭呀!”再也顾不得女儿了,他随手将小娃儿扔进游戏围栏里让她自个儿去翻天覆地,好全心呵护老婆,“来,有什么问题告诉我,我都会帮你解决的!”说着,他把老婆带到沙发坐下,并将她抱在怀里。

    “那……那个韩颂奇……”

    “好,好,你的前男友,他怎样?”

    “他……他……”

    “嗯嗯……喔喔……原来如此……”

    老实说,他实在听不懂老婆呜呜咽咽又抽抽搭搭的到底在说些哈玩意儿,十句里头他大概只听得懂一句,不过没关系,他已经从房东太太那里得知大略情形了,现在,他只想知道房东太太也不清楚的细节。

    “他为什么一定要缠上你?”

    “因……因为……”

    邝求安又呜呜咽咽说了一大堆,幸好,哭了好一会儿后,她已经平静多了,这次说的话康桥起码懂了七成。

    “不敢相信,”他喃喃嘟嚷。“为了他的医学院面试,逼你非帮他不可?”

    “嗯……嗯……他……他还……”

    “什么?竟敢威胁你?他以为他谁呀?还有,你为什么会笨到去相信他?”

    “我……我们交往十年了,他的个性我了解,他是真的被逼急了。”邝求安怯怯道。“他家很穷的,本来他爸爸是要他高中毕业就出去找工作赚钱养家的,他好不容易才说服了他爸爸让他继续念书,但念医学院要办学贷,还要我养他,他家里根本拿不出半毛钱来,为了到美国留学,他勉强自己和一个富家女结婚,结果留学的机会眼看着就要错失了……”

    现在,邝求安几乎没在哭了,反而像个小婴儿一样,舒舒服服地躺在康桥的怀抱里,时而抽噎一声而已。

    “那也不关你的事呀!”康桥不满地咕哝。

    “他快抓狂了!”邝求安叹息。“一旦他老婆来美国找他,发现他根本通不过面试那一关,就会把他抓回台湾去,这么一来,他就只有乖乖的在他岳父的医院里做个小医生,他不甘心……”

    “也有那种不需要面试的学校啊,虽然学校可能烂了一点!”

    “他就是不要烂学校嘛!他想出名、想赚大钱、想自己开医院,首先就得拿到名医学院的证书,所以……”

    “他就威胁说要绑走宝贝,逼你一定要帮他,而你也傻得相信了他?”所以她才会害怕成这样。如果只是她一个人,她无所谓,但是她的宝贝女儿,她心头的最爱,她永远的牵挂,她绝不能让她出任何事!第一段人生,她为了追求愿望实现而奋斗。

    第二段人生,没有女儿她要怎么活?

    而韩颂奇就揪住了她这个最大的弱点,威胁她、恐吓她,使她害怕得丧失了正常的理智与判断力,恐惧得像个孝子一样只会到处躲,无助地一看见康桥就哭到他怀里去了。

    康桥是她唯一的依靠啊!

    “你不在,家里只有我和宝贝,我不敢不相信嘛!”邝求安嗫嚅道。“要是真出了什么事……”

    康桥不禁哑口。对,这不能怪她,因为他也有错,错在他不在家!

    “你可以报警啊!”

    “我没有证据。”

    “录音啊!”

    “我录过好几次了,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就是录不起来嘛!”

    “笨蛋!”

    邝求安瑟缩一下,低头不敢出声了。康桥板着脸好半天,终于他叹了口气。“算了,你这女人有时候就是笨了一点,我又不是不知道。”

    邝求安委屈地偷观他,抽噎一下。“说我笨……”

    康桥双眉一掀。“连录音都录不起来,不笨吗?”

    邝求安的脑袋又掉下去了。“笨。”

    康桥摇摇头,将她放到沙发上,起身去检查电话,片刻后,他手拿着电话录音的小录音带转过身来,面无表情。

    “录音带坏了,要换。”

    “……喔。”

    邝求安可怜兮兮的垮着脸儿,康桥两眼瞪着她继续板脸,可是不到十秒钟,他就忍俊不住笑出声来了。

    “老天,你这个样子,教我怎么气得下去嘛!”

    邝求安委屈地啾着他,不语;康桥笑着丢下录音带,过去再次将她拥入怀里,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好好好,没事了,我回来了,一切交给我就行了,嗯?”

    “你会保护宝贝?”

    “不,我要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件事。”

    “你要杀了他?”

    杀了那个“俗辣”?

    他已经不做大哥很久了好不好!

    康桥啼笑皆非的低头看她。“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威胁你,我就威胁他,不过要耍这种勾当,我可是比他高段喔!”

    都会用开山刀砍人,用手枪杀人了,威胁又算得了什么。

    “嗯。”邝求安终于安心了,有他在,一定没有问题的。“你累了吗?我去放水给你洗澡。”她讨好地说。

    “等等,”康桥拉住她。“你刚刚不是要出门吗?是不是他打电话来过了?”

    “还没有。”邝求安摇头。“是昨天他说要是再找不到我,他今天就会直接过来,不会再打电话通知我了,所以我想早一点出门,免得撞上他了。”

    “好,”康桥放开手。“那就先去替我放水吧!”

    邝求安一进卧室,康桥便眉开眼笑的大步走向粉粉嫩嫩得像个洋娃娃似的宝贝女儿。

    “宝贝,要不要跟爹地一起洗澎澎啊?”

    邝求安说得没错,韩颂奇是真的快抓狂了,不,他是已经抓狂了!他奋斗了这么久,努力说服爸爸让他办学贷念医学院,哄骗邝求安提供他生活所需,拐到富家女送他出国留学,为的就是将来能够成名医、赚大钱、开医院,高高在上的睥睨众人,轮到他来看不起过去那些看不起他的人。

    谁知就在这临门一脚上,一切就毁在他那个老是紧张的毛病。

    不,他不甘心,长久以来的奋斗,他不能功亏一篑,辉煌的远景,他绝不会让它成为泡影!

    所以他才会去威胁邝求安,看准了康桥不在,那个柔弱的、温驯的,被他骗了十年而不自觉的笨女人就会被他吃得死死的,就算她抗拒一时,但最后,她还是非得听从他的命令不可。

    他完全没有料到康桥会提早回来!

    “你怎会在这里?”一看见开门的人竟是康桥,韩颂奇不由自己的失声惊叫。

    康桥莞尔,“这是我家啊,我不在这里,要在哪里?”说着,门大开,人往后退。“来,请进吧!”

    韩颂奇犹豫着,想走人,又不甘心。“我……”下一刻,人已经被拖进去了。

    “进来啊!”康桥泰然自若地硬把人拖进门,旋即砰一声关上门,断绝对方的退路,再继续把人拖向沙发,粗鲁的按坐下去,这才放开对方,自己在韩颂奇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落坐,悠悠然的跷起二郎腿,提声大喊,“小安安,客人来啰!”

    “喔!”

    卧室里,传来邝求安的回应,不过应声跑出来的却是一个小小人儿。

    “爹地!爹地!”

    “宝贝,我最最可爱的小心肝!”

    康桥喜滋滋的抱起香喷喷的宝贝女儿,左亲右也亲,刚出卧室的邝求安不禁抿唇而笑,转到厨房去了。

    “呃,你……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韩颂奇不安地问。

    “今天一大早,”康桥漫不经心似的说。“搭夜机赶回来的。”

    “喔。”那么,邝求安都告诉她丈夫了吗?

    “因为我想念我老婆和孩子。”再加一句。

    “那……那是当然。”应该还没有吧,不然她丈夫不会这么友善……

    “听说韩先生最近也很,呃,‘关、心’我老婆?”

    韩颂奇僵了一下,“那是……是因为我和她是老朋友了,哈哈,好久不见了,想来看看她,和她聊一些往事而已。”他干笑着解释。

    “是吗?”康桥似笑非笑地轻应。

    就在这时,邝求安从厨房出来了,手上捧着托盘,上面是给韩颂奇的可乐,康桥的啤酒,还有宝贝的果汁和饼干。

    然后按照康桥的指示,在把可乐递给韩颂奇时,她对他细声低语。

    “讲话要小心一点,他外公是台湾纵贯线的角头,他爸爸是日本黑道第二大帮住吉会的会长喔!”

    铿锵一声,可乐落地了。

    韩颂奇面色惨绿,脸颊肌肉在抽描,嘴角也在发抖,心中哀号不已: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

    邝求安同情地瞄他一下,默默蹲下去收拾。

    康桥则露出一脸夸张的惊讶。“怎么了?你的脸色好难看呢!”

    “没没没……没什么……”舌头在咬舌头,不对,是舌头在咬牙齿,也不对,是牙齿在咬牙齿,还是不对,是牙齿在咬舌头,这就对了。“我我我……我想告辞了!”韩颂奇结结巴巴的想站起来,可是两个膝盖头也在打架,就是站不起来。

    “才刚来,怎么就要走呢?”忽地神情一沉。“是我们招待不周吗?”

    吓得差点跪下去,“不不不,没没没……没那种事……”韩颂奇惊恐得快哭出来了。“我我我……我只是突突突……突然想起有有有……有急事……”

    “是喔,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好留你了……”

    “谢谢谢……谢谢,”韩颂奇勉强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那我走……”

    “可是……”

    “……”僵住,汗流浃背。

    “我希望你知道,我很宠老婆的,不希望有人背着我让她难过,你……”康桥慢条斯理地说,一边还逗弄着宝贝女儿,看也没看韩颂奇一眼。“明白吧?”

    “明明明……明白!”

    “下次你要来找她,最好先通知我一下,嗯?”

    再来找她?

    不,这辈子他再也不想见到她了!

    “是是是!”

    “好,你可以走了。”

    “谢谢谢……谢谢!”下一秒,大门打开,再一秒,不见人影,康桥和邝求安望一眼洞开的大门,再互望一眼,不约而同失笑。

    简单利落,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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