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不是嬴政本人有什么不好——
他非常好,好到林阡都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但是……
【我不想死。】
林阡前世常年缠绵病榻,成年前除了看书,少有普通人的消遣活动。
在获得了一具健康身体后,即便发现这个世界的生活条件非常不好,林阡也从未生出半点儿悲观的念头。
可现在,她已经隐隐有几分后悔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韩国灭亡应当是在秦王十七年,也就是公元前230年?现在嬴政统一七国的进程不过开了个头,还有十年,这场统一战争才会结束?】
林阡想到多年后杀兄杀姐杀后妃杀大臣,简直快把嬴政妻儿心腹杀干净的胡亥,想到后来跟燎原之火一般四处冒出来的起义大军,想到后来烧红了咸阳半边天的大火……
十年统一战争,十年高压统治,三年暴政,再是五年楚汉之争。
这样的生存环境,似乎无论是什么样的身份,也只能落入地狱级别的求生模式当中,稍有不慎就会失去性命。
嬴政的后妃,还要面临来自残暴胡亥的恶意。
林阡就想好好生活,从来没什么大志向,可谁又能想到她刚穿来就和嬴政扯上了关系,还是最危险的关系之一呢?
嬴政死后,和他有关的人可都没什么好下场。
【还好,我还没有名分。】
【我得想办法离开咸阳宫,找个小村子藏起来隐姓埋名过自己的小日子。】
嬴政:“……?”
李斯疑惑地看向嬴政,试探着开口:“陛下,可是微臣所言有何不对之处?”
到底国事重要,嬴政勉强回神:“先派人去新郑查看当地有多少贵族,家私多少,田产几何等,将这些数据登记造册后呈上交由寡人审阅,到时再定夺最后解决办法。”
李斯微有些失望,却不觉得奇怪,了解情况后再做决定确实是最妥当的做法。
李斯与王绾等人对视一眼,先后告辞离开。
嬴政看了眼桌上的竹简,却发现满脑子都是“秦朝灭亡”四个大字,已经完全看不进公文,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赵简,带人出来吧。”
内侍赵简起身走向林阡,正要搀扶她起来,却不料林阡自己撑着站了起来。可还没等赵简放心,就见林阡打了个趔趄,差点儿没当着他的面儿平地摔跤。
赵简:“……”
林阡尴尬地笑笑:“跪久了,有些腿软。”
实际上……
【那可是秦始皇啊!不至于真的因为我睡了他就杀了我吧?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嬴政:……
他又不是谁的男宠面首,不至于为了一桩你情我愿的情事就觉得自己被玷污了,还要把“占了自己便宜”的女人给杀了。
他又不是脑子有病!
嬴政头痛地揉了揉眉心,对林阡稀奇古怪的念头好笑又无奈。
他想杀她,又不是因为昨晚……
想到昨晚,嬴政的眼神不由暗了几分。
赵简很快带着林阡来到议事大殿,给嬴政行礼后便退到了一旁,木桩似的站在角落。
林阡无意对上嬴政的视线,竟觉得被大型猛兽盯上了似的,全身汗毛倒竖:“不知陛、陛下召见我、臣、奴婢所谓何事?”
嬴政挑眉:“还是个小结巴?”
“不是!”林阡小心看了他一眼,“奴婢就是紧张。”
准确来说,是大脑一片空白。
她现在的回答,都是不过脑子的本能反应。
——废话,她就不信有人在和秦始皇面对面的情况下,还能保持理智。
嬴政又问了几个问题,却发现林季回答得相当机械,而她之前从未断过的叽叽喳喳的心音也跟完全消失了一般,这么长时间一句话也没冒出来。
???
正奇怪的时候,他又听到一道心音,却不是林阡的,而属于一直静默无言的赵简。
【韩夫人让我伺机刺杀秦王,可秦王非常谨慎,我一直找不到机会。林季生得楚楚可怜,又正是得秦王喜欢的时候,若二人有亲密接触,倒是一个好机会。】
嬴政眼底的情绪敛下,多了几分危险。
林阡察觉到,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下。
嬴政眯眼,笑着起身走到林季面前,亲自俯身向她伸出了左手:“这么跪着也不像回事儿,先起来吧。”
林阡茫然地看了眼他的手,有些别扭又有些受宠若惊地将左手放了上去。
然后只听一串急促脚步奔袭而来,她尚未反应过来,就见嬴政冷静拔剑出鞘,而后反手刺出。
唰——
鲜血飞溅,洒落林阡满脸。
叮当——
赵简倒地,手中滑落一根银簪模样的首饰。
林阡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瞬间瞳孔紧缩,而后眼前一黑,就这么晕了过去。
嬴政平静地看了眼距离自己不到两步远的尸体,没有半分情绪,只是随意抬手让人将其拖了下去。被招来的士兵,以及负责打扫的宫娥内侍也习以为常般淡定上前,很快就将议事大殿恢复如常。
唯有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林阡,让嬴政有些为难:“区区一个刺客而已,竟被吓晕了。”
这胆子也太小了。
嬴政有些失望,但还是俯身,双手穿过林阡的腋下与腿弯,将人抱起来放到了旁边的榻上:“传令下去,自今日起,林季受封少使,加封女御,居于偏殿。”
之前面对刺客尸体毫无反应的宫人瞬间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仍在昏迷的林季。
第8章 008
秦王临幸了一个宫女,不但将其封为少使,还额外加封“女御”的女官职位,将人留在自己寝宫居住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咸阳宫。
少使不过是最低等级的妃嫔位分,不值一提;女御也不过是稍微高级一点的女官,就算职能特殊,可以插手帝王寝宫,也算不得多值得在意。可两者叠加,就让人不得不在意了。更何况嬴政还特意下令,将林阡留在了自己的寝宫。
嬴政后妃不少,向来态度冷淡,如此偏爱与破例,自然引来无数侧目。
一时间,后宫暗潮汹涌。
但可能是嬴政的形象太过强势可怕,又从未对某位后妃展现过半点儿柔情与特殊,即便有人为此心生妒意,竟也无人敢来打扰林阡,更惘论想要针对算计。
毕竟嬴政后宫中的嫔妃,没一个是他自己选的,她们几乎全部来自其他国家。
嬴政寝宫不远处的宫殿内,一位华服美人正与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笑着说话,听闻消息后,瞬间沉默下来。
少年有些担心,犹豫后开口:“母亲不必担心,父王并非那等沉迷女色之人。他破例将人留在寝宫,定然是因为那位夫人有着旁人不为人知的才能。”
此话既是为嬴政辩驳,也能让女人安心。
——原本应当如此。
女人却在听到儿子话后愣住了,半晌苦笑道:“我从不担心陛下沉迷女色。”
她只是觉得无力。
见少年茫然,女人笑着转移了话题。
-
韩姬身边的宫女同样一脸愁苦:“夫人,若陛下一如往常,对后宫妃嫔并不放在心上,您选择偏安一隅自然可行,但陛下既然对后宫有了不同寻常的关注,还为一个区区宫女破例,后宫平衡必然会被打破,您何不趁机主动争取呢?您可是韩国第一美人,后宫少有人及,又是王室公主,血脉高贵,只要积极主动一些,何愁不能赢得陛下偏爱?”
韩姬低眉敛目,半点儿不为所动。
宫女见她油盐不进,也是没脾气了:“夫人,韩国已经亡了,韩王不日就要被押解到咸阳。您若不能得到陛下偏爱,以您如今的身份,以后在宫里可就难了。”
韩姬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嗤笑一声:“都是一样的身份,谁还敢欺负了我不曾?”
宫女欲言又止:“韩国都没了……”
韩姬眼里飞快闪过一丝仇恨,却很快被黑潮般的绝望驱赶、覆盖:“早晚都一样。”
宫女没听清,又问了句,韩姬却没了说话的兴致。
宫女又急又怒,她若不是从小伺候韩姬,不但情分非同寻常,身家性命也与之绑定在一起,早就想法子离开韩姬身边另寻出路了。
她们已经是亡国奴了,前路未卜,能不能不要再端着身份,赶紧利用一切资源为未来铺路?
宫女又劝了几句,见韩姬油盐不进,甚至连一个字都不愿说,只得气闷离开。
韩姬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幽幽叹气:“我何尝不明白你的意思?可是……”
已经来不及了。
她看了眼窗外天空,想着与林阡得宠晋封一并传出的,陛下身边的内侍赵简刺杀失败的消息,到底克制住了心头的恐惧做了决定。
韩姬起身走到寝殿,迟疑片刻,还是从木箱中拿出了一匹白绫。
-
林阡这一昏迷,直到次日清晨才被噩梦惊醒。
这是她两辈子的人生中,第一次直面有人在自己面前杀人,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鲜血淋漓地死在自己面前。被噩梦纠缠一夜,林阡坐在床上放空心神许久,才勉强找回了理智。
同时,她也坚定了远离嬴政的想法。
但很快,她就发现了自己并非躺在原主那个破烂小木屋,而是在熟悉的秦王寝殿。
就算不是躺在嬴政的床上,也非常吓人啊。更何况她还很快就从林五口中得知,自己不但已经被嬴政封为少使,还加封了个“女御”的女官职位。
林阡:“……”
没有名分她还有离开的希望,一旦有了确切的名分,她可就没办法再离开咸阳宫了!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