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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永璘冷眼瞅着厅上的一大群人。

    樱子带着满腔的怒火瞪住他,在看见他的笑容时却不禁愕然。

    他还笑得出来?「你这是做什么?竟将我丢在大和殿自个一个人离开,甚至过分的还将我关在门外不让我进来?」她当众质问。

    永璘只是无动於衷的瞅着她,脸上净是放肆的笑意。

    「你说话啊,该给我一个理由吧?!」樱子怒不可遏。今儿个的事对她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他非得给她一个交代不可,否则她不会善罢甘休!

    「你要理由是吗?等等。」他气定神闲,一如樱子每次见到他时那不在乎的神

    情一模一样。

    「等什么?」

    「等这个。」冰漠的嗓音从她身旁呼啸而过,手指向前方。

    樱子转头看去,就看见一票宫里的太监,他们见着永璘先行了礼,才高举圣旨。

    众人一见有圣旨要下,立时跪了一地。

    大太监拉开圣旨,开始宣读,直到最後,大夥才终於听懂了重点。

    万岁爷的意思是,永璘突生急症,赶回歇息,要众人立即退避,不得再叨扰新人,否则若生意外,论罪追究!

    圣旨一下,不到一刻,满满一厅的宾客顿时跑得只剩下听不懂旨意的日本人,永璘冷冷的瞧了眼他们,咳了一声,德兴立即调来人马,将他们赶出大厅,圈在前院,任他们再怎么大呼小叫也不予理会。

    樱子愣愣地看着他。「你真生了急症?」

    他答得乾脆。「没有。」

    「那圣旨为什么——」

    「是我要皇阿玛这么下的,不过他的动作还真慢!」他顺道抱怨了一下。

    闻言,樱子当下怒容满面。「你是故意的?你耍我?!」

    「我不是在耍你,而是为你找台阶下,否则,你怎么向宾客解释我丢下你的原因?」倚在桌旁,永璘唇边带着慵懒又讥诮的笑。

    她眯起眼。「你可知这样污辱我等於是在污辱我日本?」

    「我知道,所以我这不尽量降低伤害,让人全走光,省得被看笑话,也省得你成为笑柄吗?」

    「你!」

    「跟你说白了,咱们这惩亲,说穿了就是政治联烟,现下,你虽是我的少福晋,可咱们各做各的事,谁也别干涉谁。」

    樱子虽难掩怒气,但认真想了下,这提议也不是坏事。既然他摆明不干涉她,她也好办自个儿的「私事」,只是——「我若与其他男人偷欢呢?」

    「随你!」

    「随我……」

    这几天她打听过这男人的习性,他对女人尤其忍不得一丝脏污,而今竟不在乎她偷欢?这表明了什么?这男人根本不在乎她,不当她是他的女人!

    可恶,他甚至还没碰过她,竟然就将她摒除於他的床榻之外?!这分明是瞧不起她!

    「我话已跟你说清楚,往後这座府邸你可以自由出入,惟有我的寝房与书房,不许接近半步。」永璘继续告知规矩。要不是还不到时候,他真想立即就将这女人赶出去。

    樱子气涨了脸。「你这么待我,不怕我去告诉你父皇?」

    「你可以试试。」他冷笑,脸上满是自信。

    皇阿玛终究疼他,况且人都教他弄回来了,事已至此,皇阿玛不依他也不行!

    「你——你是谁?」正要回嘴,樱子忽然看见他身边站着一个女人,方才只顾着与永璘争执没注意到,这会见那女人一直垂首站在他身後,距离不远不近,有种亲密暧昧的界限,她不禁起了疑心,开口就问。

    「我……我是恭卉……贝勒府的总管。」突然被点中,恭卉头更低了。

    即使永璘方才欲与这位气势不凡的异国公主划清界限的话,她全都听得明明白白,可「少福晋」这三个字,仍是让她的心揪了好一阵子。

    人家,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啊……

    「你抬起头来。」樱子暂时丢下与永璘的不快,注意力转到了她身上。

    恭卉白着脸慢慢抬头。

    在看清她的第一眼,樱子便蹙了眉。好个粉雕玉琢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是这里的总管?

    「我先前怎么没见过你?」大婚前她只知道这里有个伺候永璘多年的老总管,不过正缠绵病榻,并没见过这个女人出现在府中。

    「我……」

    「她外出了,今儿个才回来。」永璘漫不经心的抢话。

    樱子还是质疑。「她是女人,又这么年轻,能任总管?」

    「不行吗?这工作她都做了三年了。」他越笑越冷。

    樱子走上前,粗鲁的托起恭卉的下颚,仔细瞧她的容颜。太美了,美到会是个问题!

    因为她的手劲几乎像在捏她,恭卉微微皱了眉心,永璘略低的嗓音便立刻在樱子的耳畔响起。

    「公主,这女人是我的心肝宝贝,你弄疼了她,当心我用十倍的力道还你。」声音极轻,但危险至极。

    果然是他的女人!樱子顿时甩下恭卉,愤怒的回头。

    「你就是因为在府里养了女人,才会不在乎我偷欢与否,这样待我,你以为我会善罢甘休吗?!」她勃然大怒。

    他仍是一副神色慵懒又冷淡至极的模样。「刚才不是说过,政治联姻,各不相干?」说着他走到恭卉身边,轻轻托起她被捏红的下颚,满脸不悦。

    恭卉瞥见了樱子怒恨的目光,不自在的推开他的手,不想激起她更多的愤怒。

    可永璘却不在意,手被推开後,乾脆直接揽住她的腰。

    樱子见状气炸了,这口气如何也咽不下,上前就要扯开两人,可手还没碰到恭卉,恭卉的神情便忽地一变,斗大的汗珠由眉心直落而下,脸颊亦苍白得吓人,她见了也吓了一跳。永璘见她表情不对,正要低首望向怀里的女人,还来不及动作,恭卉已然瘫软在他怀中。

    他蓦然心惊变色,好半晌才抓回四散的神魂,立即大叫,「召御医!快!」

    ************

    「御医,如何?」永璘心急的在房门外等候御医禀报状况。

    御医抹着汗的站在他面前。「状况不太好,她……她有小产的迹象。」

    「小产?」他大惊。

    「是的,因为她服过剧毒,如今毒素虽解除,但仍损及腹中胎儿,臣……臣建议,这孩子就算保住也不健康,不如……」

    「不如拿掉?」

    「呃……这个……臣是这样建议……」皇家龙种怎能轻易拿掉,这话其实不该说,说了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但若不说,将来孩子生了,後患无穷,他一样得担

    上照顾不周的罪过。

    永璘的脸庞瞬间阴沉了起来。「这孩子若是除去,对母体会如何?」

    「孩子还小,若除去,母体可以很快恢复。」御医马上说。

    他沉吟了半晌,才咬牙问:「那这孩子我若是不除,会如何?」

    「这……」

    「你直说无妨,我不会责怪。」

    「喳……依照臣的经验,这样的孩子若出世,脑部恐怕会有问题,四肢也不见得健全……」

    听完这话,永璘的面容立刻变得比鬼还阴鸷。

    ************

    恭卉全身忽冷忽热,汗流浃背,身下更是一片黏答答。

    她小腹好疼,疼到她不得不睁开紧闭的水眸,艰涩的打量四周,可四周空荡无人,她口乾舌燥,好想求救,谁来帮帮她……谁来帮帮她啊……

    乾涸的喉咙也像火在烧,撕裂的感觉让她呼不出求救,可她隐约听见房门外有人,他们正在说着话。

    「这孩子真留不住?」永璘的声音沉沉的,听不出情绪。

    「贝勒爷要臣尽力救下吗?」

    「……」

    「其实,这腹中胎儿被伤得极深,小总管身子弱不禁风,就算我救得了一时,也难保日後不会再出事。」

    什么,她有孩子了?而且孩子似乎保不住?!

    那身下的黏稠之物是……血?!

    恭卉惊骇异常。

    「我再想想……」

    「那臣先到前厅去等候,顺便要人回太医院备好滋养药品,不管如何,小总管都得调养身子。」

    她会失去孩子吗?恭卉听外面两人的对话,急得眼酸鼻酸心更酸。这是这么多

    年来她与他的第一个孩子啊!说什么也要保住的,为什么还要想想?为什么?

    她想下床,身子却动也动不了。

    「贝勒爷,除了鹤顶红肇的祸外,跟皇上下的毒有关系吗?」御医走後,德兴也开口问。

    「皇阿玛说他没在恭儿身上下毒,只是用计逼我就范罢了。」

    德兴仍是忧心仲仲。「您信?万岁爷就是骗您说对小总管下了毒,不许您去找她,这才让她吞下鹤顶红的不是吗?」

    「……」永璘沉默了下来。皇阿玛骗他在先,害得恭儿吞毒伤了自个,为了这事,他在皇阿玛面前发了很大的脾气,皇阿玛这才答应帮他摆平那些宾客,还他清静。可是,事情真会就这样算了吗?「……其实我也没有完全信任皇阿玛,可现下我无法确认。」

    恭卉这才完全释怀。原来他有追来的,只是受了万岁爷的当才没能追回她……可既然在乎她,为何不保注子,还对这事如此冷漠?

    她腹痛更盛了,屈着身子,奋力的想爬下床问个清楚。

    「这孩子真是你的种吗?」樱子的声音蓦地出现在门口。

    永璘斜睨她一眼,懒得出声。

    「我得了空,打听了一下,原来这女人前一阵子不是外出,而是被另一个男人接到蒙古去了,听说那男的十分中意她,定是当场就要了她,这女人肯定是疑心肚子里有别的男人的骨肉,回来後你定不会接受,於是乾脆自个儿吞毒,但这毒可不是用来自尽,而是用来除胎用的,结果你们却以为她是守身服毒,这不可笑吗?」

    「你住口!」永璘勃然大怒。

    璎子好不容易踩到他的痛脚,怎可能不趁机落井下石。「要我住口可以,可你自己扪心自问,真要留下这有问题的孩子吗?也许,这孩子根本就不是你的!」

    「我刚也听见了,这胎儿才着床没多久,连御医都算不准日期,这准是在一个月内的事,这时间很敏感吧?」

    浑身冰冷了起来,恭卉像是被一道寒风狂袭。他也怀疑这孩子不是他的吗?

    不,这是他的孩子,她没有失节,没有……他该会相信她才是,否则他不会要

    德兴将她救回……

    胸口仿佛被紧紧压住,喉咙也被勒住,强烈的窒息感笼罩着她,恭卉张口想呼救,但是下一刻,又深陷黑暗之中。

    ************

    那日永璘进房後,恭卉刚巧转醒,喉头像梗了石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是眼泪直流,他见了,登时沉了面容,当下转身要御医保注子和她。

    但,孩子终究走了。

    恭卉怔怔地想着三天前的事,曾经攀附在她身上的生命,在她还来不及感受前就消失了。

    她不怪永璘没有尽力救人,因为德兴告诉她,那孩子本就有问题,就算留住,未来说不定那孩子也会怨她。

    是她,是她的错,她若早知道自个有孕,说什么她也不会吞下毒的。

    但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那生命是活生生教她害死的,她是杀人的刽子手!

    一条泪河自面上婉蜒而下,她的心被搅碎,掩着面,她哭得无声无息,内心却悲伤得惊天动地。

    「哭有什么用,哭就能让那男人相信你的清白吗?!」不知何时,樱子悄然来到,目光不屑的俯睨着她。

    恭卉一惊,立即坐起。「公主,你怎么来了?」

    「我来探病啊。」她口气发酸地说。

    她立时青白了脸庞。「公主……」

    「你可以不用称呼我公主,毕竟我已远嫁到大清国来,在这儿,我是永璘贝勒的少福晋。」她句句带刺的提醒。

    「是……少福晋。」恭卉深呼口气,脸色苍白的维持总管不卑不亢的威仪。

    「很好,我是这里的当家女主子,而你,贝勒府总管,我在想这职位你能胜任吗?」樱子露出轻视的眼神。

    她顿时一慌。「你想撤我的职?」

    「不行吗?你的身分就跟後院里永璘那些女人是一样的,那里才是你该待的地

    方,我考虑让你搬至後院,与那些女人同住。」

    恭卉僵了脸。「可是,贝勒爷他——」

    「你才小产,身子状况不佳,我让你多休息,他有什么话好说的?再说,我再怎么样都已是这儿的半个主子,他多少得尊重我的决定,而你,甚至连小妾都称不上,若不听从我的安排,我拿什么治众?这点你当过总管,应该知道这分寸,没理由为难我吧?」

    这话分明是硬要她配合,顺道夺去她在贝勒府的权限,若永璘有意见,想为她出头,也要她说是自个儿心甘情愿,让他无话可说。

    「奴婢怎敢。」恭卉无奈的点头。

    「那就好,将来你若肯听话,我也不会刁难你的,不过,有句话我得先说在前头,你听仔细了。」樱子气焰相当嚣张。

    「是。」她忍着不适答应。

    「我,才是永璘惟一的福晋,没有人可以取代,而我也没打算让他纳侧福晋,连小妾都嫌碍眼,可永璘对你似乎还挺在意的,他若想给你名分,我绝对不会同意的,你就乖乖的待在後院,当个乖巧的玩物,若不吵闹,我不会亏待你。」

    恭卉听着这些话,只觉疲惫。事实上,她从没想过做永璘的少福晋,甚至要求其他名分,因为她的身分不再是皇亲格格,早配他不起了,可,她还是想在他的身边待着,就算只是个婢女,只要能日日伴着他,什么身分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奴婢明白了,奴婢不会与少福晋争的。」她幽然道。

    「争?」樱子冷嗤。「你用错字眼了,你用什么身分与我争?!你的底线我早已打听过了,出身还可以,可惜父亲是个贪污的皇亲,这会还被关在地牢里。你当过妓女,让永璘给买了,不乾不净陪伴了他五年,啧啧,我真想不通,以他的性子怎受得了你这般问题丛生的女人?」

    这些事都是瑞亲王告诉她的,他还提醒她小心这女人,因为这女人是永璘这几年来惟一的女宠,对她颇有深情,还很信任她,将整座贝勒府都让她掌管,亏这女人也挺能干的,竟能将永璘伺候得服服帖帖。

    可这些都不是让她大为光火的因素,她愤怒的是,永璘竟在典礼当日撇下她之後,穿着一身大婚吉服就与这女人在城门前拥吻,此举无疑是丢尽了她的颜面,也

    践踏了她的尊严,这让她怒火冲天。

    既然她治不了永璘,就不能放过这羞辱她的女人,接下来,她会整死她,直到她待不下这地方为止。

    恭卉难堪的侧撇过脸去,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这些都是事实,她无从辩白。

    樱子继续冷笑。「明知你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女人,永璘还这么护着你,这下好了,尝到恶果了,你甚至让他带了绿帽,还有了野种,幸亏孩子没了,否则生出来若是像别的男人,你教他怎么有脸见人?」

    此话一出,恭卉再也无法漠然以对。「孩子是贝勒爷的!」

    「还敢胡说!」

    「我没胡说,孩子真是贝勒爷的!」

    「哼,现在孩子没了,死无对证,你当然敢这么说,我想永璘也不是笨蛋,这孩子是不是他的,他心里有数吧?」

    这话如寒风砭骨,寒冷的冻入恭卉骨髓。「他信我的……」

    「是吗?一般男人都很难相信了,更何况是永璘,你在他身边比我久,应当比我更了解他吧?」

    明明要自己不受影响的,可此话一出,恭卉仍是惨白了脸。

    这位公主刻意挑起她内心里亟欲隐瞒的不安情绪,那日他的沉默,让她再没有自信他心同她心。

    「我没说错吧?你自欺欺人没用,那男人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得很,将来你会如何,已经很明显了。去吧,去後院吧,能待在那里,已是我好心让你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我虽不求你能感恩,但也不希望你再兴风作浪,给我惹麻烦!」樱子语气转为严厉。

    恭卉愕然望着她,久久,无法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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