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小春今日随府中采买的丫鬟了出门,周妙落了单,但心境却着实轻松了些。
小春是个好丫鬟,但却是周家的好丫鬟,心心念念地盼她进宫。
她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进宫是不可能进宫的。
她又发狠地掐了一把她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她硬生生掐了小半刻才松开了手去,耳旁却忽听一阵风响,一坨黑黢黢软趴趴的东西从旁飞来,落到她的褥裙摆上。
她今日的裙色是素净的淡蓝色,骤然“飞来一物”,污渍溅成一大片,周妙定睛一看,那是一团泥巴,裙子已是乌漆漆得难看,更何况,那泥巴团还打得她腿疼。
周妙立刻朝那飞来源处望去,春日正盛,树木森密,枝桠繁茂,只见一个白色的人影在树丛后一闪而过。
“站住!”周妙大喝一声,脚下也不由自主地追了过去。
那人影跑得极快,看身量,像是个半大的小孩,灵活地沿着花园旁的石径左右闪避,转瞬便窜入了西侧的院墙处的月亮门。
周妙穷追不舍,跟着到了月亮门前,门中是一条回廊,将四方小院怀抱其中,可与府中别处的院落不同,这座四方小院并无装点,园中亦无花木,也不见扫洒的下人。
黑沉沉的屋檐下,院落门扉紧锁,四周悄然无声。
周妙踟蹰地停下了脚步。
她正欲转身,不远处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先前那个白色的人影从前面的廊柱后转了出来,回身一探,见到周妙,像是吃了一惊,立刻又跑了起来。
周妙这一回看清楚了他的样貌,是个小书童,年纪看上去不过十岁。
“站住!你是何人?”周妙忙追上前去,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臂。
小书童奋力挣扎,周妙捉住他不放,语气不善道:“你是何人?为何扔我泥巴?”
他的一张小脸涨得通红:“都是你的错!若不是你,小豆子哥哥不会挨打,更不会被人撵出去!那翻雪奴素来性子最好,若非你刻意招惹,它怎么会抓你!”
周妙脸色微变,顿了顿,语气弱了些,问:“小豆子是看猫的人?那你又是何人?”
小书童闭上了嘴,一张脸憋得更红。
“你今日不说,我便不放你走。”周妙威胁道。
小书童扭动着脖子,开口嚷嚷道:“放开我,你放开我!”
周妙觉得他像个滑不溜秋的泥鳅,愈发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他越蹦越高,周妙单手几乎捉他不住,又忽觉自己与他的对峙有些可笑,兴许真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她正欲放手,院中黑瓦屋檐下,紧闭的门扉处却传来哒哒两声响动,像是落下的木闩,被人挑开。
周妙顿觉手中小书童浑身一僵,停下动作,瞪大了眼,却压低声音道:“不好!吵到贵人了,你快放开我。”
周妙心头一跳,手中随之一松,小书童赶紧挣脱落地,飞也似的朝回廊尽头的月亮门跑去。
周妙自然也想走,可是门扉“吱呀”一响,里面的人便走了出来。
不,并不能算作“走”。
周妙第一眼看见的是来人身下的木轮车。
她的眼睛不禁睁大了些,来人身上穿着广袖白衫,腰间系着掌宽竹青绸带,乌发披散,并未竖冠,他的脸上一丝一毫的笑意也没有,长眉紧敛,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她。
即便披头散发,坐于木轮车上,他的气势依旧凛然如冰,眉如墨画,眼如寒星。
周妙知道他是谁了,书里说他,倾绝人寰,世无其二。
她觉得书里说得没错。
眼前的李佑白确实如此。
周妙却想,自己好像真是要活不长了,她几乎想扭头就跑。
李佑白,书中男主角,当朝太子。
周妙记得书中提过在遇到女主角之前,他曾蛰居于京畿养伤,固远侯府却就在城中。
李佑白中毒以来,一直躲在这里养伤?
老皇帝呢?一直派人找他,大概全没料到他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不对,那这会儿的李佑白仍旧是废太子?
周妙脑中飞速地掠过剧情,十分肯定,这是全书开篇前的内容,书中开篇,便是男女主的相遇。
她抬眼只见李佑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问:“你是什么人?”
周妙心跳扑通扑通,短短片刻,便下定了决心,颤声道:“周妙,自衮州来的周妙。”
“衮州来的周妙。”李佑白缓缓地重复了一遍。似乎将醒不久,他的嗓音犹带沙哑,比料想中的柔和,“你近前来?”他的脸上甚至浮现处一抹疏淡的微笑。
周妙读过书,知道他翻脸如翻书的品格,于是低眉,脸上流露出个惶恐的表情道:“我,我不敢,你,你又是何人?”
李佑白笑意愈深,慢幽幽地说:“衮州来的周妙,你先前的表情,如同白日见了鬼,难道不是早就认出我来了么?不过,你是如何认出我来的,我可从未去过衮州。”
周妙适才意识到先前她之前来不及遮掩的表情出卖了自己,李佑白根本不信她。
怎么办?
周妙眨了眨眼,膝盖一软,福了福道:“民女拜见殿下。民女从前在池州念过半年学,见过殿下一面,惊为天人,至今难忘,未曾想,未曾想……今日竟能再见殿下……”
她说罢,李佑白的视线便如刀刮过,令她瑟瑟。
周妙立刻低下了头,要不再找补两句?
她又打了两句腹稿,抬眼却见李佑白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种显而易见的嘲讽表情。
无论她说什么,他根本就不信她的鬼话。
好吧。
周妙张了张嘴,忽见面前的李佑白脸色骤然大变,呈现出死灰一般的颓败。
哒哒哒。
细碎而密集的木轮震颤声响自他脚下传来,长衫袍角随之轻动。
他怎么了?
周妙心头一凛,立刻明白过来,他毒发了!她脚下动作快过她的思考,不禁朝前大迈数步,行到了李佑白身前。
走到近处,她才看见他的额头已出了一层细汗,牙关紧咬,太阳穴处青筋暴起。
此时此刻,他承受着巨大的苦楚。
“殿下。”周妙不由轻唤道。
“滚出去。”李佑白沉声道。
周妙双手颤抖,此时机可一不可再。
她旋身立刻捉住了木轮车的背部,用力将他推回了房间。
房中陈设简单,唯有一方床榻,一桌一椅。
毒发的李佑白双腿剧痛,浑身几乎无法动弹。
周妙只推着他行过短短数步,但见他额头的细汗已经顺着额角往下流淌,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殿下,可有药,不若我去唤人来?”
周妙四下而顾,一眼便看见了榻旁的银针。
她不知道为何李佑白会独自在李家的院子里,但是毒发之时,稍有差错,李佑白就活不成了。
周妙脑中回忆着书里的情节,这个时间点,为何李佑白身畔无人?
但她不敢耽误,蹲下身去,一把撩开了他的袍角。
没了长衫的遮挡,周妙看见了他包裹于黑绸裤中的双腿因为痛楚而剧烈地颤抖着。
他并没有着靴,一双赤足也呈现出青白的颜色。
“得罪了,殿下。”她伸手撩起了黑绸裤脚。
“放肆!”
周妙只顾盯着他的双腿。
常年弓马生涯,令他的双腿健硕,骨节分明,可此时此刻他腿上的肌肉因为毒发而痉挛,青筋根根暴起,膝下狰狞的红色伤疤,犹为显眼。
这就是箭伤,是白羽铁箭留下的伤疤,褐红色的星状。
“滚出去!”李佑白见到她一番动作,更加怒不可遏道。
他忽而伸手死死捏住了她的右手腕,力道之大,像是要把她的手腕活生生捏断了。
周妙疼得抽吸了口凉气,眼下也顾不得太多了!
她左手眼疾手快地取下其中一枚银针,将银针插入了离红疤指宽的正下处,转瞬便听头顶上传来李佑白的一声闷哼。
周妙不知道这个位置扎得究竟准不准,这个方法究竟对不对,书里面写得很清楚,但是眼前的一切不是睡前读物里的白纸黑字,她是活生生的人,李佑白也是活生生的人。
万一古早玛丽苏主角定律没用呢,万一扎偏了呢?
周妙一针扎下去后,方才有些后怕,没用倒算了,万一弄巧成拙,把男主扎残了?那她不用等进宫了,现在分分钟就活不成了。
第3章
周妙脑中念头飞驰而过,其实不过眨眼的片刻功夫,她抬眼正欲说话,左边脖侧却是猛地一凉。
“公子,属下来迟,还望恕罪。”
她脑后响起了一道男音。
周妙再不敢乱动,眼角余光瞄见,横在她脖子边上的赫然是一把锃亮的长剑。
她的心跳骤然加快,脖颈僵直,道:“殿下……殿下恕罪。”
李佑白蹙拢的眉头慢慢松开,他先前本欲伸手去拔针,却觉脚下钻心之痛竟在针入之后稍缓,这套针,是杜戚留下的,本想通过此道解毒,但尚不及施针,她懂得此道?
“你是医女?你究竟是是谁?”
周妙听他开口,面色稍霁,心道果然有用,诚不欺我!
她的目光又朝颈侧的刺眼剑光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