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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盛牧辞想得没错,宋黎的确是个很简单的女孩子,口腹欲得到满足,近几日的烦心事忽地就烟消云散了。

    吃螃蟹是技术活,她戴着塑料手套,头低下,一点点咬出蟹壳里的肉,全神贯注地,吃得很用心,仿佛眼下没有任何东西比手里的螃蟹更吸引人。

    盛牧辞发现,看她吃饭还挺开胃的,尤其当她嚼着成果,美味得眯眼笑。

    谁能想到前几夜,这姑娘还蹲在马路边,醉眼迷离地,甩着根点不亮的仙女棒闷闷不乐。

    吃得差不多了,盛牧辞叫岁清过来,说:“给姐姐拿点儿喝的,不要芒果汁。”

    宋黎捧着小碗喝汤,唇含住碗沿,在盛牧辞说出后面那五个字时,她顿了顿。

    当没听见,低着头,继续小口喝。

    离开前,盛牧辞到沉船那儿走了一圈,没带宋黎,独自去的。

    宋黎没问,能猜到他和岁清的爸爸一定感情很深。真正的离别从来不是隔山海,而是隔阴阳,死去的人永远不再,活着的人永远怀念。

    这种无力,没人比她更能感同身受了。

    天台风景阔远,海风惬意,宋黎站在护栏边,居高临下,远远望见盛牧辞踩着一块石礁,纵身一跃,跳上了沉船。

    他背后是一片蔚蓝色,往船里走,进入了她的视野盲区。

    仿佛他人消失在了秘境里。

    宋黎从舒姨那儿得知,这房子是岁清的爸爸生前托人设计的,因为岁清的妈妈向往海边,可惜设计图刚出来,人就没了。那时岁清才三岁,岁清的妈妈过度抑郁,不久便追随丈夫而去。

    如果不是小孙子还在,舒姨当初大概也是撑不过来的。于是在征询舒姨的想法后,盛牧辞买下这块地,按照那张设计图建了这栋房子。

    自此,舒姨便带着岁清在这里居住。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尽每天日月出落,好像地老天昏,只要山河还在,总能等到儿子儿媳归家。

    风迎着面,宋黎眼眶渐渐湿润。

    她突然想妈妈了。

    冗长一段安静,宋黎默默取出口袋里的手机,输入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指尖空悬在拨号键上方,犹豫很久,才落下去。

    提示音响了半分多钟,电话通了。

    可能是不抱有期待,故而宋黎愣住少顷,半惊半喜出声:“外婆。”

    那边没什么情绪地“嗯”一声。

    对方惯常不冷不热,愿意接她的电话,宋黎心里足够高兴了。

    她甜着声:“外婆在午睡吗?”

    “什么事,要说快说。”老人家似乎一句废话都不想和她说。

    宋黎张了张嘴,失了片刻声。

    “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您,最近身体好不好,”宋黎慢吞吞地往下:“还有就是告诉您,我和时闻……分手了。”

    对面明显肃了声:“什么时候?”

    “元旦前。”宋黎不敢明说具体时间,做错事般,声音越来越低:“我和他……不合适。”

    安静三五秒,老太太恢复那冷冷淡淡的语气:“分就分了,你自己的事,跟我说什么。”

    这话,宋黎那时很惊讶,还以为外婆会责骂她一顿,再撂下不和靳时闻复合就别再见她之类的狠话。

    她一直担心到今天都不敢坦白。

    居然没有。

    宋黎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可外婆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宋黎另一只手攀着护栏,眼睛垂下去,落到鞋面,喃喃轻语:“不跟您说跟谁说……”

    她一有抒情的意思,老太太就丢下句别吵她午睡,然后挂断了电话。

    一如既往,不正面回应她的情意。

    好像和她的这份亲情是不祥的始源,要避如蛇蝎。

    耳畔的手机空余一段忙音。

    宋黎一动不动良久,呼出口气,慢慢垂落下耳边的手。

    其实宋黎知道外婆为什么这样,她还在介怀妈妈年轻时的任性,不听劝阻,宁愿断绝母女关系,也要为一段虚假的爱情孤注一掷。

    所以这个家支离破碎了。

    宋黎能理解,但她不是能够完全坦然接受。

    世上唯一的亲人都不接纳自己,免不了要沮丧的。

    宋黎眼底噙出薄薄一层泪雾。

    倏而,她感觉有东西在蹭她的短靴,低头,便见十四不知何时在她脚边蹲着。

    宋黎无意识地激灵了下,当瞬她的确想躲,但转念想到它曾是盛牧辞的军犬,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还是有些惧意的,毕竟是大型犬,都高到她大腿的位置了,但宋黎强迫自己止步原地。

    她微微屏息,试探着唤它:“十四……”

    听懂名字,十四摇了摇尾巴。

    “十四?”宋黎又小心唤了声,她声线不能自控地染了哭腔,含着一点娇和嗲。

    十四继续扬着尾巴摇,吐出舌头,看起来仿佛是在冲她笑。

    宋黎没想到模样比狼还凶猛的德牧犬,会是这样温顺善良的性子。

    她倏地笑了,眸子一弯,那滴眼泪随着掉下来。

    宋黎抹了下眼角,把手伸过去,缓缓放到十四的脑袋上,见它依旧很乖,宋黎大些胆,摸了摸,轻轻拍抚。

    德牧摸着很健壮,却又如此可爱。

    宋黎笑起来。

    “十四——”

    男人低沉的嗓音自侧后方响起,宋黎恍然回眸,看见了不远处的盛牧辞。

    他不知道何时回来了,抱着胳膊斜靠在玻璃门边,做了个手势。

    命令:“卧下。”

    十四接收到他的指令,仅仅一秒,立刻伏倒,卧在了地面。

    宋黎没见过,难免大惊小怪,阴霾顿时全散了,灿烂地笑开来:“好厉害呀!”

    “谁呢?”盛牧辞步子悠哉地走过去,往她身边的护栏一倚。

    外套敞着,衬衫痞痞地解了三颗纽扣,他摸了摸自己脸部硬朗的轮廓,一脸坏气。

    问:“它还是我?”

    颜值即正义这句话,有时你不得不服。当一个男人有了姿色,不管他言行如何,轻易都能将人迷得神魂颠倒。

    宋黎蓦地蹲下身,佯装想和十四互动。

    她承认,她当时有些慌了。

    难以招架。

    稍后沉住气,宋黎摸着十四,把他先前的话一字不差地奉还:“它比你乖。”

    盛牧辞轻挑眼尾,不可置否,唇边勾起一道括弧:“走了。”

    一不留神已过三点,是该回去了。

    “哦……”宋黎忸怩地站起来,对十四说了声再见。

    和舒姨岁清告别后,他们开车驶回城区。

    周末的缘故,道路略堵,一小时的车程足足开了两小时,才到鹿枝苑。

    冬季的傍晚,天暗得早,盛牧辞将车靠到小区门口。停的位置,正前方有一盏路灯,橘光照着挡风玻璃,透进来,宛如上天向这尺寸之地投下一束聚光灯。

    宋黎没着急下车,盛牧辞也没提醒。

    回顾中午到现在,情况的发展让宋黎开始懵起来,约过半分钟,她眼神懵懂地看向驾驶座的人。

    “我还是没请你吃饭。”

    那顿午饭当然不需要付钱,和她今天出门的初衷背道而驰。

    盛牧辞降下车窗,透了口气,手臂搭在窗边,回过脸笑:“急什么,有的是机会。”

    心里头几经盘算,宋黎皱眉:“盛牧辞,你不是在忽悠我吧?”

    这姑娘无城府,偏就是对他戒心无比强,几次三番重申和他不熟,就连那天醉得说胡话了都没忘记他不是好人。

    这趟下来,可算是肯叫他名字了。

    “不叫先生了?”

    他话里带着玩笑,有意调侃她,宋黎察觉到又不经意打破了和他“不熟”的决心,呼吸一紧,兀自懊恼。

    其实面对盛牧辞,宋黎也很有几分他的嘴硬。她咬牙切齿,逐字地念。

    “盛、叔、叔。”

    就差把“老男人”三个字贴他脑门儿了。

    盛牧辞笑了。

    这人有时真的很爱使坏,她学岁清叫他,他便也学着岁清:“姐姐,你还是喝醉的时候可爱。”

    “……”

    语气都变了,很不正经,宋黎被他喊得,顿时难为情得说不出话。

    似乎是回想到那夜的情形。

    过两秒,盛牧辞在她面前晃了晃自己的手,很有求知欲地问:“手指头粉是什么意思?”

    “……!”

    空气听了都只想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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