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
而接到皇后以后,便是宝剑出鞘,势不可挡。
这让他们愈发的好奇凤辇里的皇后娘娘——他们当然不敢打量,更何况,皇后娘娘的身影被掩盖在红锦帷后,不知该是何等的绝色。
想也总该是天仙之貌,才能得皇上这般爱重吧。
——不然,为何要费心,特意找来他们这老来相伴到白头的夫妻,又为他们设白首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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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宫外的老叟们幸运些,宫中的宫女和宫侍,都能瞧见皇后着凤袍的模样。
他们恭迎凤辇在太和殿的台阶前停下,等候宫令女官导引着皇后走出凤辇,然后接过她手中的苹果和金质双喜如意,递给了她一个宝瓶。
这宝瓶里装了珍珠、宝石和钱币,捧在掌心该沉甸甸的。
但皇后莲步缓趋,腰间的珠玉流苏禁步,不闻丝毫珠佩相撞的乱声。
她与列松如翠的皇上站在一处,真如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甚至,在皇后跨过檀香木烧的铜火盆时,宫女托着皇后的裙摆,皇上则亲自扶着皇后,跨过了铜火盆。
“祛邪而体常康,避害而子嗣昌!”
随着礼官唱喝,宫女抚平皇后的裙摆,宫令女官接过皇后手中的宝瓶。
而皇上,则未曾松开相扶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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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和太后于太和殿设仪架,等候帝后的拜见。
太皇太后看着楚正则扶着薛玉润向她走来,目光中满是慈爱。从前趴在她膝头数星星的小姑娘,一转眼,也出落成了如此标致的模样。而从前那个在她面前,总板着脸,一丝不苟的小郎君,眼底也终于有了几分鲜活的意气。
她看着他们长大,心底竟既有嫁女的不舍,又有娶妇的欢欣,最终,皆化作染上眼角眉梢的喜意。
“跪!”
在《仪平之章》的礼乐声中,楚正则和薛玉润,携手跪在拜褥上,面向太皇太后三跪九拜。
太皇太后并没有说什么告诫的话,只和蔼可亲地道:“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且不说对新妇要说些许诫语,就说这“白头偕老”,本也不该说。论理,皇上万岁,皇后千岁,皇上总是要比皇后长寿。许太后坐在太皇太后的下首,听到时不由得微微一怔。
可眼前的楚正则,眸中一亮。
素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帝王,此时,故意放纵自己流露出格外的喜意。
许太后看得真真切切,心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情深,她当初怎么会瞎了眼,觉得能提前给楚正则安排四妃九嫔?
待薛玉润和楚正则向她三跪九拜,许太后也将先前打好的腹稿抛得一干二净,温和地道:“琴瑟和谐,早开枝叶。”
楚正则和薛玉润齐声跪谢。
“兴!”
随着礼官的唱喝,楚正则扶着薛玉润一起站起身来。
“礼成。恭请皇后入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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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玉润仍盖着红盖头,既瞧不见眼前的人,也看不到周遭的环境。可楚正则一直牵着她的手,他的力道不紧不松,她的心里,便无比的安定。
直到礼官奏罢那一声“入洞房”,握着她手的人,忽而一滞,连手上的力道也紧了些。
不知为何,薛玉润的心也跳得更快了些,要不是此时殿中依然在奏乐,她都要怕上首的太皇太后和许太后,会听见她压抑不住的心跳。
楚正则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手,然后才松开,由宫令女官搀扶着她。
薛玉润入洞房的这段时间,楚正则要先恭送太皇太后和太后的凤驾回宫,所以他们不会马上在长秋宫相见。
薛玉润搭着宫令女官的手,一时说不好自己究竟是遗憾,还是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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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辇停在长秋宫阶前,在“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的恭迎声中,薛玉润走下凤辇,跨过长秋宫门槛上压着两个苹果的马鞍,然后,走进千秋宫的东暖阁内,坐在了龙凤喜床上。
直到此时,薛玉润才开始察觉出别的情绪来。
比如,饿。
薛玉润端坐在龙凤喜床上,头上的九龙十二凤冠沉甸甸地压着她的脖颈。好在礼仪规矩都是从小就开始练的,这大婚的流程她闭着眼睛都能走,倒是没觉得太难捱。
只是实在有点儿饿,坐在龙凤喜床上别无他事,薛玉润回想起铜火盆中燃烧升起的檀木香与桃木香,都忍不住联想到普济寺的素肉斋和曹记蜜饯铺子的雕花梅球儿。
薛玉润的心里不由得升腾起了几分遗憾——从此时,到等楚正则来,她都不能吃东西。
唉,他们真该改改规矩,要是能在方才的苹果上啃一口就好了,要不然,就吃点儿吉祥菜——吃进腹中的“吉祥平安”,那才是真正的吉祥平安嘛。
正这么想着,珑缠就端了个大红描金百子千孙如意盘来,盘中,摆放着六个精致小巧的糕点。
“这是百年好合的百合酥、这是万事如意的如意卷、这是早生贵子的枣泥花生糕、这是春龄永驻的咬春饼……”珑缠当着宫令女官和一众宫女的面,面不改色地指着每一个糕点说出一番吉祥话。
最后,珑缠总结道:“陛下吩咐,让您先用一些,讨个好彩头。”
一向严肃的宫令女官,此时竟然附和道:“陛下所言甚是。”只是声音还是很严肃。
薛玉润低眉,莞尔一笑。
她哪有什么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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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玉润略用了几块糕点,只觉时间过得格外的慢。
大婚之仪,女官只教到如何走进千秋宫,至于在千秋宫内洞房时会发生什么,却是半点儿没提。
会发生什么呢?
她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绝不承认自己脸上泛起的热意。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万岁喧天声中,暖阁的门被推开。
薛玉润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
一个高大的身影,不多时,便站在了她的面前。
司仪恭声引导,道:“请陛下执秤。”
镀金的铜秤,在红盖头下,略略显现出一角真容。
“挑盖头,落头红,玉凤配金龙。”
“左挑称心如意——”铜秤轻轻地挑起了一角。
薛玉润再一次看到了楚正则修长的手指。
“右挑子嗣昌荣——”盖头被挑得更开,她几乎能看到他紧握铜秤的手,窥见他迫不及待的心。
薛玉润呼吸微滞,尔后,便如擂鼓一般“扑通扑通”地响了起来。
“中挑福寿安康,千秋兴隆!”
遮映在薛玉润头上的红盖头,被挑落于地。
她微微抬首,直直地撞进他的眸中。他幽深漆黑的眸里,此时映着满眼的红。
那是属于她和他大婚的喜色。
他们自幼一起长大,她对他的容貌再熟悉不过,可穿着这番喜色的他,还是让她心中深为悸动。
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小竹马真真正正地褪去了青涩,在帝王面前,再不用添上“少年”二字。
而她,一路见证了他的青涩与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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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仪在楚正则耳边奏道:“恭请陛下坐礼。”
楚正则还没有回过神来,他的心中眼底,皆只有薛玉润,就好像耳中,也只有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盛妆的模样。
他挑起红盖头时,乍一见到她,只觉瑶台仙境中的神女,或许就是如此。
幼时扎起小鬏鬏的她,年少狡黠做鬼脸的她,好像都模糊在了岁月里。他的小青梅,不再是含苞欲放的花骨朵,而是盛放的国色天香的牡丹。
不,她的仙姿佚貌,她的灵动可爱,神女须避,牡丹应羞。
“恭请陛下坐礼。”司仪权当自己刚刚没说过,又奏了一遍。
楚正则略一垂眸,面不改色地坐到薛玉润身边,然后伸手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
薛玉润的脸就像火烧一样热了起来。
先前盖着红盖头还没有觉得食指交握有多缠绵,此情此景,才觉出婉转多情的心意来。被这满堂的红绸、红烛与喜字,印得愈发的亮堂。
——她好像,也不一样了。
也不知道她的眸中,是否漾着跟心上一样的春水。
司仪含笑端来一碗饺子,给薛玉润喂了一个。
薛玉润咬了一口就吐了出来。
司仪欣喜地问道:“生不生?”
“生。”薛玉润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声音那么小,她甚至都怀疑司仪可能没听见她的话。司仪紧跟着说的“多子多福!”没准只是把仪程背熟了的缘故。
但是,她很确信,紧贴着她坐着的楚正则,一定是听见了的。
因为,他的指尖借着宽袖的掩饰,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她的虎口。
薛玉润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他的轻笑。
要不是碍着脑袋上的九龙十二凤冠,薛玉润都想瞪他一眼。
什么褪去青涩,在她面前不还是一样!
好在吃过饺子之后,司仪就请她入内室,换下凤袍与凤冠,改穿松快些的朝服。
等她出来时,楚正则也换成了朝服,正端坐在合卺桌前,抬首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