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顾休休看着元容俊美的脸庞,微寒的秋风迎面拂过,倏忽就冷静了下来。
弹幕上读者剧透的原著剧情,每每到了各个能改变主角或配角命运的转折点,都好似无法逃避一般,早已经在冥冥之中注定下来。
就譬如她和顾佳茴在采葛坊被人下药。
原著中也是贞贵妃在暗中搞鬼,只不过那时候的贞贵妃,是担心永安侯不答应她和四皇子的婚事,这才下药想要让他们两人生米煮成熟饭,以免永安侯让她悔婚。
而她改变了自己嫁给四皇子的命运后,依旧没有逃过被下药的情节。只不过这次贞贵妃的目的变了,成了毁她名誉,让她嫁不成元容。
再譬如,这一次谢瑶、谢家大臣和城中无辜百姓惨死之案。
弹幕曾提及她嫁给四皇子后,四皇子发觉自己认错了人,便伪造谋逆证据栽赃顾家族人,以至于顾家满门被灭。
这剧情应该是发生在她和四皇子成婚后的几个月,但因为她擅自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剧情便被推前,将栽赃顾家的剧情,提前到了她和元容成婚后。
如今她得罪了接手案子的靖亲王,那些有关凶手的猜测又都指向了顾家,顾佳茴也被贞贵妃所动摇,现在恨极了她和顾家。
假若顾佳茴帮着贞贵妃,往顾家藏了什么谋逆的‘证据’,那么这个原著中顾家被栽赃的剧情,依旧会无可避免的发生。
也就是说,那些原著中转折的大剧情,顾休休都无法避免。
可虽然无法避免,她却可以在剧情发生之时,尽她所能改变命运的结尾。
就像是她在采葛坊虽然被下了药,最后却因为她从楼跃到一楼浴室,碰见了在沐浴的元容获救,而改变了名声尽毁的命运。
就像是她赶到北宫,在赏菊宴上,护住了顾月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尺素琵琶,改变了顾月被贞贵妃栽赃与人私通,被赐死的命运。
元容说对不起,大抵是因为他欺骗了她——他一定会去西燕。
顾休休阻挡不了原著剧情的发生,就像她阻挡不了元容去西燕一样。
但只要她豁出一切来,就必定能改变元容死在西燕的命运。
“豆儿?”见她看着他的脸怔怔愣神,元容抬手撩起她额前的碎发,别在她耳后:“在想什么?”
顾休休回过神来,扯了扯唇:“我在想,我兄长什么时候能做舅舅。”
许是她的思绪跳脱的太快,元容一时间没有跟上她的思路,待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他垂眸轻笑了一声:“你还小,不急。”
顾休休一掌拍在元容肩上,像是有些恼了:“你说什么,我哪里小?”
元容挑眉,道:“我说年龄。”
“我年龄也不小了,我十七了。”若是算上上辈子活的岁数,她心理年龄都已经十七了。
更何况,这里又不是现代。在北魏洛阳城里,女子及笄之后就可以成亲,若是十七岁还没成婚的女子,便已经算是大龄剩女了。
说着,顾休休就举起了例子:“你看虞歌夫人,她才多大岁数,孩子都生完了。”
元容低低笑了一声,牵着她往青梧殿走去:“弟妹比他岁数大。”
顾休休愣了一下,原本只是随口一提,想要分散方才沉重的气氛,却不想他竟然说虞歌比刘廷尉岁数大。
顾休休问:“刘廷尉多大岁数?”
元容:“虚岁一十。”
“……那虞歌夫人比刘廷尉大多少?”
“不清楚,只是听他说过。”
听闻此言,顾休休觉得有些惊奇。
就算大一岁,那虞歌就是一十四岁,但若是元容不说,她还以为虞歌只有十六七岁。
虞歌的美,是介于青春洋溢的稚嫩和妩媚成熟之间的交界线,说不清道不明。许是因为虞歌平日的言辞举止太过彪悍,有时候又像是个童真的稚孩,顾休休便下意识将她当做了同龄人。
“那我下次见了虞歌夫人,要好好跟她讨教一番。”顾休休认真道:“这样等我年纪大了,站在你身边也不显年龄。”
元容挑起唇,微凉的手掌叩在她的后脑勺上,柔软乌黑的青丝从指缝间滑过:“不论何时,你都比我年轻。”
她笑了起来:“那当然,你是老牛吃嫩草,我比你小七岁呢。”
秋日午时后的盛阳,伴随着温和的风,凉丝丝拂过院子里种的桂花树,金灿灿的芒被分割成了细碎的光影,透过树叶的间隙,落在她的眉眼上。
她的笑声如银铃般悦耳,脆生生的,唇畔两侧堆出两道梨涡,齿如含贝,青丝半掩着的小脸上笼罩着淡淡的光晕,看得元容怔了一瞬。
假若时间就定格在这一刻,那该有多好。
他好期待顾休休所说的那些。
他们会有一个孩子。
他会陪着她老去,可不管是什么时候,他永远都会比她年长七岁。
但这不过是元容的奢望罢了。
他的年龄终会定格在某一日,抛下尚且年少的她。
顾休休不知道西燕君主到底有多可怖,他在那里生活了年,整整一千零九十五天,煎熬难耐,生不如死。
西燕君主将所有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方式都用了一遍,像是在驯服野兽,为了让他屈服,为了折断他的傲骨,不择手段。
古语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倘若他身死后,单凭顾怀瑾,又或是顾家,想要在西燕君主手底下护住顾休休,这并不是一件易事。
更何况,元容实在太了解西燕君主了。
即便嘴上说着全凭他的想法,去或不去都可以,但如果他不去,西燕君主最后也会想法设法逼他去。
到那时,又何止是顾休休会受伤。
顾家,王家,乃至刘廷尉,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可能遭到西燕君主的报复。
自从遇见过西燕君主后,元容又何曾有过选择。既然他必定会死,那死在北魏和西燕,又有什么不同?
但顾休休不一样。
理智告诉他,她年纪还小,待他与西燕君主同归于尽后,她可以另择一门婚事。
倘若她不想再嫁,带着他留下的遗产,那些商铺地契,也足以保全她一辈子衣食无忧。
可抛却理智过后,元容又忍不住想——
上天在他生不如死的时候,偏不让他死。又在他生出牵挂与惦念后,让他舍弃现在拥有的一切,坦然赴死。
他怎么舍得她。怎么敢去想,在他离开后,她爱上别的男人,与那人亲吻,与那人诉说爱意,被那人拥入怀中,夜夜同寝,死后共穴。
而他,从孤零零的一个人,变成孤零零的一座坟。
心如刀绞的滋味,大抵不过如此。
直到刚刚,元容听到她说——我喜欢你。
便是在那一瞬,逃避了七年,犹如行尸走肉般苟活于世的元容,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失去的胆量,失去的勇气,失去的力量,都在这一刻寻找了回来。
顾休休喜欢他,她的心里有他。
有她这一句话就够了。
只是,顾休休不可以跟他去西燕。
所以,他骗了她。
元容告诉她,他不去了。但,待到启程那日,他便会用酒灌醉她,等她醒来时,他大概已经出了北魏。
明日回门,他就会将此事与永安侯夫妇和顾怀瑾坦白,恳求他们拦住她,不要让她离开洛阳城。
元容会杀了西燕君主,而后活着回来见她。
他一定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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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顾休休便与元容坐着马车回了顾家。
顾休休自从将喜欢说出口后,便像是变了个人,与他寸步不离,不论是盥洗还是进食,又或是更衣,她都贴在一旁,捧着下巴看他。
在马车里黏了他一路还不算,进了顾家的门,也是与他形影不离,一手挎在他的手臂间,恨不得贴他身上去。
仿佛生怕元容将她丢下似的。
一整天下来,看得顾怀瑾止不住起鸡皮疙瘩,对着顾休休道:“我可记得你之前大言不惭,说什么男人只会影响你吃饭的速度。”
顾休休脸色一黑:“我没说过。”
顾怀瑾挑眉:“那相信男人倒霉一辈子呢?”
顾休休咬牙切齿道:“不是我说的。”
顾怀瑾拿起筷子挑起一根土豆丝,悠哉悠哉道:“哦?那‘我已经水泥封心了,诡计多端的臭男人’这句话,也都是不是你说的了?”
“不是!”她伸在饭桌下的脚,狠狠向前一踢,却被顾怀瑾轻松躲了过去。
见元容抬手用骨节分明的食指轻叩着下颌,侧着脸,笑吟吟看着她,她脸色一红,只得跟永安侯夫人告状了:“娘,你看他!”
她几年前确实在顾月面前大放过厥词,说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嫁人,谁知道这话怎么传进了顾怀瑾的耳朵里——定是顾怀瑾又蹲墙角偷听了!
永安侯夫人瞪了一眼顾怀瑾:“食不言寝不语,你老说你妹妹做什么?你看看你现在多大岁数了,连个心上人都没有,只能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顾怀瑾被平白教训了一顿,他拿着筷子指了指自己,不敢置信道:“我?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娘,你也太不了解你儿子了吧?我这叫宁缺毋滥,就跟长卿一样洁身自好,哪像四皇子府里莺莺燕燕都是侍妾……”说话说到一半,顾怀瑾一抬首,却正好对上从屋外走进来的顾佳茴。
他张了张嘴,有些尴尬地合上了。
永安侯夫人也看到了顾佳茴,她招呼道:“佳茴,来得正好,坐下一起吃吧。”
老夫人昨日知道一房父子被追封了谥号,激动地哭了半宿,清晨才睡去,如今已是傍晚了,还未醒过来。
而顾佳茴向来不会与他们一同进膳,都是在各自的小院子里用膳。没想到顾佳茴会在他们用晚膳的时候来,气氛难免一时有些凝固。
顾佳茴却没有走过去,只是朝着一桌子的人福了福身子:“我今日是来向诸位辞别的,四皇子让人来接我,轿子就停在门外,我已经收拾好东西了,过会儿便去四皇子府了。”
她神色不见喜意,嗓音也很是平缓:“这年,多谢大伯父大伯母的照料。我听说一哥哥房里有我父亲的画像,我想拿走让人临摹一幅,带在身边。”
一哥哥便是指顾怀瑾了。骠骑将军的儿子比顾怀瑾要早出生几个月,大房与一房之间关系极好,当年一房夫人难产而亡,孩子便是永安侯夫人一手照料长大的。
是以,顾佳茴将其称作大哥,而顾怀瑾则是一哥。
顾佳茴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顾怀瑾放下筷子,正准备起身,却听见她道:“不必劳烦一哥哥了,我自己去取便是。”
顾怀瑾看了一眼顾休休,见顾休休点头,他才道:“好,那我让下人带你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