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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71)

    江梦枕讶异地扭过头,只见瑜哥儿睁着眼睛望着他,不知醒来了多久,也不知道将他们的对话听去了多少、又能懂得多少。江梦枕与江梦幽都不知道,这一夜深深刻印于未来天子的记忆里,让他开始对感情之事心存畏惧,瑜哥儿在初通人事的年纪亲眼看见了深爱一个人的明证那是无能为力、莫可奈何的叹息,和手心里滚烫的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长大的瑜哥儿:心爱的人会影响我看奏章的速度

    第90章 一场大梦

    京城城门洞开、钟鼓齐鸣, 百姓们欢呼翘首迎接大军进城,这三年来他们日夜悬心唯恐兵败城破、又遭洗劫,现今终于盼回了王师。蒋峰骑在马上当先进城, 而后是江梦幽的鸾驾, 江梦枕与姐姐并肩坐着,他透过纱帐望向车外,目之所及京城百姓全都波浪般自发地跪倒在地,许多人甚至痛哭流涕、山呼万岁,江梦枕心里知道, 这并不是因为晋王世子多么受人爱戴, 而是苦于战乱、人心思安,他们跪的不是天子而是太平。

    而真正南征北战、为天下带来太平的人却躺在队伍最后的马车里,齐鹤唳仍没有醒来, 他一直未得疗养的心疾被伤势引动、彻底发作,几乎每一天都徘徊在生死边缘,可他拼了命救回来的江梦枕,竟一次也没来看望过他。

    三军将士进了京城俱都兴高采烈,唯有玄甲军众人气氛沉重,张副将骑在马上道:妈的,这不就是过河拆桥吗?这姐弟俩的心也太狠了,进了京城就翻脸不认人!

    别胡说了,你知不知道就凭你刚才这两句话, 砍头都够了!今时不同往日,人家的身份不同了, 要谁的命不是一句话的事?李参军蹙着眉头说:只能怪将军命不好,他这个人,好像总是和好运差一步, 也算生不逢时了... ...投生在尚书府里,却是个庶子,得了份好姻缘,又弄到和离收场,拼着命四处征战,倒霉地竟在封赏前夜受了重伤!

    他是为谁受的伤?我看这事从头到尾就是报复,人家就没想过与他和好,吊着他冲锋陷阵罢了,他落到如此结果,人家恨不能还要拍着巴掌叫一声好,仍在记恨他当年的错处呢!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气也是白气,还是少说几句吧!李参军向身后一挥手,一小队人马护着马车悄然与进京的大部队分头而行,拐过了几条街,一行人来到了一座破败的大宅之前,李参军下马道:不知这里还有没有人,当年我们不过是七品武官,在尚书门前何等紧张小心,齐府那时仆从如云、多么煊赫,现在可真是荒凉...

    有人吗?齐大将军回府了!张副将上前拍门,两扇红漆大门早已褪色,上面还留着狄兵洗劫时的刀痕,用力一拍几乎就要翻倒了去,他连叫几声都没人应,不免疑惑咋舌,没人开门,难道这里的人全死光了?

    李参军与他面面相觑,这时门里传来吱嘎一声,有个人探出头来瑟缩地问:...谁啊?你们找谁?

    张副将上下看了他几眼,见他破衣烂衫、形容不整,蹙眉道:你不是这家的人吧?

    这、这...这人一看门口站的是披甲佩刀的军士,吓得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军爷饶命!我、我等也是没有法子,房子让狄兵烧了,我们只想找个地儿遮风避雨...

    军士们拉开他往里一涌,只见齐府内荒烟蔓草、楼台冷落,几个人在不远处探头探脑地向门口望,无论男女老少俱都是面带饥色、衣衫破旧,好嘛,这里倒让叫花子占了去!任是张副将这样粗糙的汉子,见此也是一阵唏嘘,他向众人喊道:还有没有齐家的人在?无论主子奴才,出来一个!

    有个年轻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你...你可是张副尉?

    你是?

    我是秦戈啊!二少爷的贴身小厮!年轻人语声中带上哭腔,语无伦次地说:您还记得我吗?您...您可有我们二少爷的消息吗?

    是你!张副将上前拉着他道:太好了,我们护送大将军回府,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呢!

    大将军是...

    可不就是你们二少爷吗!

    秦戈啊了一声,眼泪立时落下来,阿弥陀佛,主子可算平安回来了,这些年我们守在这儿连个主心骨也没有!

    李参军忙问:你们老爷呢?

    死了!

    太太呢?

    也死了!

    大小姐和周姨娘呢?

    全死了...秦戈一边哭一边说:老爷让狄兵杀了,府里值钱的东西也都让狄兵抢走了!两个年轻的姨娘带着三少爷、四少爷和幺哥儿跑了,卷走了家里最后的钱!

    李参军嘶了一声,府里还有地儿能住吗?将军受了重伤,要喝药将养...

    有、有!秦戈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还回挽云轩,我妻子每天洒扫那里,从不让人乱入,虽然没了当年的器物,但是包管干净!

    时隔三年,齐鹤唳又躺在了挽云轩内的大床上,屋里空空荡荡、没有一点人气,院子里生满了杂草,窗上的绿纱褪了颜色,夕阳斜照进来,更多了一丝沧桑凄凉的况味。

    齐鹤唳似乎做了好长的一个梦,他正叼着草根靠在桃花树下打盹,鸣哥儿,醒醒、快醒醒!有人一叠声的叫他,跟我来啊,听说那边有热闹看呢!齐鹤唳半梦半醒之间被这人拖着来到一处矮墙下,一会儿,我先驮着你,你再驮着我...

    齐鹤唳迷迷糊糊地趴在墙头,忽然看见一行人从墙下走过,春风中的少年生的比春光更加明媚动人,他身上鹅黄色的春衫随风飘动、衣摆处淡紫色的蝴蝶刺绣仿佛活了一般围着他打转,齐鹤唳浑身一凛,脱口叫道:...梦枕!

    那少年足下一顿,抬头望着他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

    齐鹤唳怔怔地说:因为你是我的夫郎啊...

    周围的人都笑了,江梦枕也抿嘴一笑,向他找了招手:你是二少爷吧?我正要去拜见你的父母,你领我过去吧。

    齐鹤唳兴奋地应了一声,从墙上跳下来急匆匆地向他跑去,他牵住江梦枕的手引着他往前走,在春风中他们四目相对,各人脸上都有笑意,齐鹤唳紧紧握着他的手,不知为何好似有种极不真实的错觉,却在满心的欢喜中顾不上去探究。

    晚上他回到屋里,高兴得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好不容易有点睡意,却又听见有人在哭,怎么了?他睁看眼赫然发现是江梦枕坐在他的床边流泪,赶紧急急地问:梦哥哥,你为什么要哭?

    他一说话,才发觉自己的嗓音竟是嘶哑的,江梦枕怜惜地摸着他的头发道:你怎么那么傻,冬天的池水多冷啊,你还没我高 ,到底是怎么把我救上来的?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好!

    就是我死了,也不会让你有事...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呀,齐鹤唳在昏迷前向他虚弱地一笑,我好喜欢你,梦哥哥...

    再睁开眼时,眼前是一片的红,四面八方都是祝贺的宾朋和高高举起的酒盅,齐鹤唳在嘈杂的劝酒声中退了几步,转身向挽云轩发足狂奔。

    诶呦,二少爷这是急什么...碧烟以袖掩唇笑弯了眼睛,齐鹤唳根本顾不上别的,匆匆忙忙地一把掀开新夫郎盖头,江梦枕抬起头三分惊讶七分含羞地看了他一眼,齐鹤唳的心里一时百味杂陈,怅惘与激动全都交织在一起,他扑过去使劲抱住江梦枕,龙凤花烛一夜高照、烧得烛泪滴红... ...

    第二天醒来时,鼻端萦绕着熟悉的香气,齐鹤唳餍足地在夫郎耳鬓边轻吻了几下,刚要起身更衣,却看见床头上挂了一盏熟悉的琉璃灯。

    这灯不是碎了吗?怎么又挂在这儿?还没由得他细想,江梦枕的声音轻柔地传来:你在看什么呢?

    那盏灯,齐鹤唳回身扑倒在他身上,闷闷地说:干嘛挂起来,那是哥哥给你的...

    我的小相公,好大的醋劲儿呢,你不喜欢,我让人收了去便是...江梦枕笑着搂住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耳朵说:...人都是你的了,还在乎一样东西?

    其实只要这么一句话,齐鹤唳心里豁然开朗,闭着眼睛把头脸埋在他的颈侧,低低道:你真好...我真喜欢你...

    而后画面一转,齐鹤唳站在校场上高举着枪,江梦枕在看台上温柔而骄傲地望着他,你看,我得了武试的头名,齐鹤唳跳下高台,把羽林卫的金牌塞到江梦枕手里,你高兴吗?

    我当然高兴,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江梦枕柔声说:北蛮扰袭边境,爹爹来信说,想要主动请战,当此多事之秋正是要武将保家卫国的时候...

    不能去!齐鹤唳失声道:这一仗是必输的!

    你怎么知道?

    齐鹤唳的头开始发疼,他捂着额头说:你相信我,朝廷武备废弛、兵弱将庸,千万不能让侯爷去!

    他眼前一黑,太阳穴突突狂跳,而后他听见一阵婴儿的哭声,有个婆子抱着襁褓走过来道喜:恭喜二少爷,是个好俊秀的男孩儿!

    这是我儿子吗?齐鹤唳不敢置信地接过孩子,声音发颤地问:梦枕,这真是我们的孩子吗?我怎么记得,他、他没了...

    你胡说什么呢,江梦枕拍拍床榻,让齐鹤唳把孩子放在他身边,你再乱说,我真要恼了...

    齐鹤唳看看孩子酣睡的小脸,又看看江梦枕嘴上说着生气却依然温柔如水的眉眼,心里生出一阵带着后怕的欢喜满足,忙俯身把这一大一小搂在怀里,他亲了亲江梦枕的脸颊,轻声说:是我胡言乱语、我的脑子糊涂了...你怎么会离开我呢?孩子也好好的...对,这样才是对的。

    江梦枕笑着与他额头相抵,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江梦幽猛地闯进来慌乱地说:皇上病危,留下诏书传位给晋王,三皇子得知后要兵变逼宫,这可如何是好!

    姐姐不要惊慌,鸣哥儿是羽林卫的统领,定然不会让篡逆之人得逞的...

    江梦枕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齐鹤唳心里涌起无限的英雄壮气,他起身道:你们放心,我这就带兵进攻,扶保晋王登基继位!

    江梦枕抱着孩子向他柔声说:我在这儿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齐鹤唳耳边响起兵甲摩擦声、刀剑相击声、痛叫嘶吼声,在漫天飞雪中他提着长/枪向内宫里闯,就在羽林军攻占皇城的前一刻,他眼睁睁地看见一支羽箭正对着他的心脏射来!

    心口/爆发出一阵撕裂的疼痛,齐鹤唳大叫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在摇动的烛光下,他发觉自己正躺在挽云轩里,更加分不清是梦是醒,他见床边坐着一个守夜丫鬟,定睛一看竟是绛香,愈发觉得梦里的事才是真实,绛香,二少夫人呢?梦枕是不是吓坏了?我昏了多久,晋王登基了吗?

    二少爷...绛香问他问得一头雾水,您在说什么呢?您身上的伤很重,快先躺下...

    齐鹤唳一阵心慌,他挥开绛香搀扶的手,捂着疼痛的心口边咳边说:咳咳,二少夫人呢?小少爷呢?你别去叫梦枕,让他接着睡,咳...你、你把我儿子抱过来给我看看...

    二少爷,您到底在说什么呀,烧糊涂了不成?绛香又急又怕,眼泪都要掉出来,哪里有什么小少爷?继位的是晋王世子,而且三年前您就与二少夫人和离了... ...

    怎么可能?他说会在这儿等我回来的...齐鹤唳茫然地看向四周,如果那些事都是我在做梦,我、我又怎么会回到这儿来?

    公子...江公子封了贵君,和太后娘娘进宫去了,您受了重伤还能去哪儿?只有回府里来了... ...

    齐鹤唳愣在当下,绛香见他脸色瞬间灰败下来,忙扭身出去喊大夫,齐鹤唳颓然躺倒在床上,这才恍然发觉,屋里的屏风、妆台、薰笼全都没了,一切萧条冷落至极,雕梁上恨不能结了蛛网,床帐也是粗布的,哪儿还是当年他与江梦枕同眠共卧的红绡暖帐?

    仿佛是冥冥中的注定,齐鹤唳又回到这里,世事恍如轮回一般,在这挽云轩中,他们的姻缘以江梦枕在花烛夜独守空房为开始,也许亦将以齐鹤唳建功后重伤独居为结束。梦里的事似真似幻,到头来还是梦幻泡影、水月镜花,他们本有机会过梦里的日子,却在太多重要的时刻行差踏错,齐鹤唳做了一场大梦,醒来后孤衾冷枕、四下空空,当年的繁华恩爱全都化为烟云,恰似华胥一梦。

    第91章 兔死狗烹

    江梦枕十四岁进京为姐姐送嫁, 当时他是江陵侯之子、晋王妃之弟,身份已足够光辉显要,如今他再次跟随姐姐进京, 已然是皇帝之舅、太后之弟, 更是尊贵已极、荣耀无匹,但是他怎么也再找不回十四岁时的心情,那时候万物生长、春光灿烂,他的人生中还有许多未知与希望,可今年他不过三十有五, 却有了一种日暮西山的苍凉心态, 这是多少荣光与权势都不能弥补的。

    他猜江梦幽心里也是一样,无论他们现在如何得势,作为人家的妻子与夫郎, 他们姐弟一个被抛弃、一个和离,于姻缘上都是极不美满的,对生长于后宅的哥儿姐儿来说,万丈荣光也比不上一个疼惜自己的丈夫。江梦枕也能理解姐姐迫切地想要保护他的心态,江梦幽对齐鹤唳的偏见与厌恶某种程度上承载了她对晋王的失望,枕边人锥心的背叛让她与孩子屡次陷入险境,她已经全然不能再相信一个男人永不变心的诺言。

    季氏侧妃母子被一张停战协议换回了京城,江梦幽严妆靓服坐在凤座上,季氏蓬头垢面地跪在地上, 江梦枕静静坐在一边,眼中所见俨然是成王败寇的场面, 季氏知道她们娘俩今日是必死的,豁出去笑道:姐姐,我们斗了这么久, 到底是你赢了...

    谁与你斗?江梦幽冷冷地说:在王府中,我是正妃,你不过是个妾,如今我是太后,你是将死之鬼,我与你斗,岂不失了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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