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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个向阳的地方,一副小小的楠木棺材,深埋在土里,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没立墓碑。
两人凭着记忆走了一会儿,找到一处草皮翻开过的痕迹,谢忘之看见新生的草时还愣了一下:“……都长出来了。”
“这才五月,正是草木疯长的时候。前几天还下了雨,是该长这么快。”李齐慎用靴子尖拨了拨草叶,压下去时草叶倒伏,脚一移开,草又慢慢立起来,在风里绿得招摇,“何况这是野草,只要根不死,烧都烧不干净。”
“我以前听说女儿家该像花,娇娇柔柔,才能让人捧在手里呵护。现在想想那又何必呢,谁生来都是人,哪有非要依附谁的道理?”谢忘之垂下眼帘,看着那些油绿的草,“还不如像这些草,烧不死,踩不断,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
李齐慎知道她是想到了舒儿。如今躺在地下的女童确实是朵需要人呵护的花,只可惜还是个花骨朵就整朵地从枝头坠落,就算还在枝头时,栽了这株花的花匠也不曾爱过她。
斯人已逝,说这个也没意思,他只伸手,抬起谢忘之的下颌,指腹温柔地从她眼下抚过去,语气轻松得一如少时,在大明宫的墙根下捡着了个小哭包:“这会儿可没人啦,要不要哭一会儿?”
“……不,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谢忘之深吸一口气,强行把那点泪意压下去,努力朝着他笑了一下,“舒儿爱笑,哪儿有我瞎哭的道理?”
话是这样说,最后那几个音却裂在风里,隐隐带着哭腔,微微发黏,一听就是快要哭出来。李齐慎轻轻一叹,把女孩捞进自己怀里,顺手搂住她的腰背,摸到凸出得格外明晰的蝴蝶骨,还有一把细腰,一臂揽住还有余。
是要有多少忧思,才能瘦成这个样子,抱在怀里都觉得不真切,像是一个纸糊的壳子,一阵风就能吹走。他一阵心疼,沉默片刻,终归只在她发上吻了吻:“那就不哭,让我抱会儿。晚上我得请衔羽可汗吃顿便饭,还要麻烦你。”
谢忘之应声,双臂绕过他的腰,紧紧抱住身前的郎君,把脸埋进他怀里。五月里衣裳穿得薄,隔着翻领,隐约能听见李齐慎的心跳声,她贴得更近些,抵着他的肩,闭眼时睫毛轻颤,缀在末端的泪珠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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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忘之的忧思一贯来得快去得也快,午后在山坡上哭了一阵,到晚上就好了,着手开始准备小宴用的菜色。
说是小宴,但也不能太寒碜,正好眼下天热,她弃了面饼那种吃下去填胃的,改成放凉的粳米饭,边上拿两只小碗,一份是混着薄荷调制的蔗浆,一份则是磨碎的细盐和盐渍的花瓣,甜咸吃时自己调即可。配菜也多选了清淡的做法,唯一算得上口味重的热菜是道汤,取鲜笋、腌肉和鲜肉同煮,煮出的汤汁清澈,入口却调和了三者的香气,鲜得能吞掉舌头。
不过谢忘之拿捏不准叙达尔看不看得上眼,李齐慎又有没有拿小宴上的菜色示威的意思,等菜上齐,斟酌着开口:“可汗见谅,如今长安城里只这些东西,入不得眼。”
“娘子有心了,多谢。”叙达尔倒是无所谓,顺手舀了蔗浆和米饭调和。几年过去,他的长相没太大变化,只是轮廓稍稍硬了两三分,仍是一双如有忧思的绿眼睛,长安官话倒是说得比少时好,咬字听不出一点别扭的地方。
“能有这些东西就不错了,有什么可挑剔的。”长宁盛了碗热汤,避开里边的肉,只舀了几块笋,“有口吃的,不至于饿死,捡回一条命,比城外的人强得多。”
这话太伤感,好在没人在乎,李齐慎只笑笑,看了对面的叙达尔一眼:“当年一别,之后没再通过书信,没想到这回再见,是衔羽可汗了。”
“说来我也曾和可汗打过照面的,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少时在大明宫里多的是难受的事儿,但快乐的也不少,谢忘之还能想起当时雪地里的一群猫,全靠这位如今的可汗喂着,她信口拈了个话题,“冒昧问一句,可汗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还好。”叙达尔其实不怎么记得谢忘之,但朝她路出个笑,“救了很多人,也杀了很多人,算是扯平。”
谢忘之一愣,想想说话的人是可汗,等同于皇帝,一念之间杀人救人,的确是这么回事,也就没说话。
李齐慎却开口,语气清淡:“可汗杀的人没有救的人多吧?这回救的是长安,算是救了天下万民,可汗肯前来驰援,是仁义之心。”
“我为能救下他们高兴,但他们实际上和我并没有太大的关系。这是帝国的事情,不是回纥的事情。”叙达尔没接这句夸赞,平静地说,“但我杀的人和我有关。我杀了回纥王帐里的很多人,还杀了哥哥和阿爸。”
第107章 嫁妆
谢忘之一惊, 没想到他居然能把这种话大喇喇地说出来,诧异地扭头去看李齐慎。但她边上的郎君神色自若,像是压根不在乎。
长宁也不在乎,不过同食的两人都没搭话,总不能让叙达尔尴尬,意思意思问了一句:“为什么?”
“我阿妈原本是栗牟可汗的侧帐, 后来我阿爸杀了栗牟可汗,自己做可汗。哥哥死了, 牛羊和侧帐都归弟弟,阿妈不肯嫁给杀了栗牟可汗的人,但她那时候已经怀了孩子,为了保住孩子,只能答应。”叙达尔说起听来的往事时仍然很平静, 长长的睫毛随着眨眼轻轻动着, 倒是衬得那双绿眼睛里忧思更甚,“其实阿爸应该是骗她的,孩子生下来淹死就好了, 随便找个理由就能糊弄过去。不过最后生下来的是个女孩, 阿爸就留下她了,就是我阿姐。”
“女孩就能留下?”李齐慎不咸不淡地开口,“我瞎猜猜,在回纥, 即使是可汗的女儿, 也没有继承权?”
“没有。草原上确实有很厉害的女人, 都是寡妇,占的是丈夫的财产,有很多人想和她们结婚,就能获得那份遗产。丈夫的财产可以归妻子,阿爸的财产不会归女儿。”叙达尔解答完,接着说,“我阿姐比我大五岁,中间阿妈给阿爸生过几个孩子,都没有养活,最后就是我。没有别的孩子了。”
“……节哀。”谢忘之低低地说。
“没关系,草原上就是这样,很多孩子都养不活,我能长大只是因为运气好。”叙达尔说,“我来长安的时候八岁,为什么来,诸位应该都知道。来长安城就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几位哥哥互相推诿,最后就选了我。”
“走的时候要坐马车,因为路太长了,骑马会磨破大腿。阿妈和阿姐都舍不得我,离开的前一天晚上,阿妈把帐里剩下的獭子肉和羊羔肉都拿出来,亲手给我做饭,阿姐给我绣了很多东西。”
“她们一直抱着我哭,阿妈说对不起我,她没有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