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不用。”李钺随手一扔,那兔子布偶正正好好落在他的枕头旁边,看来今晚他是要跟这个布偶一起睡了。
青萍默了一下,这就是夫人说的不喜欢吗。
孙玉怜因为管家出了岔子,被老夫人训了一顿,连带着账本什么的都被收了回去,她当日到手的一切原来只是黄粱一梦,短短几日梦就醒了,而且她这人脸皮薄,一想到下人们肯定会在背地里偷偷议论她,她就连门也不想出了,这几日一直托病,待在自己的院子谁也不见。
曲寒烟早早地睡下,从被李钺罚弹了一晚上琴后,她消停许多,白天的时候谢文钊过来她也懒得应付他,她到底还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对谢文钊生出嫌隙来,外人看谢文钊处处好,但他如果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对自己来说那些好又有什么用呢?当初在青楼的时候还不如跟个傻大户回家呢。
夜色愈加浓重,落玉堂里的老夫人还在看账本,几年过去,她又一次掌管了整个侯府的财政大权,她刚嫁给老侯爷的时候就特别想要管家,好不容易熬到婆婆放权拿到账本,即便觉得辛苦,那也都是值得的。后来谢文钊成亲,她想要留个好名声,加上眼睛出了点小问题,就早早地放权给孟弗,但又担心孟弗管家后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所以留了一手,现在管家的权利再次回到老夫人的手中,按理说她该很满意的,然实际上并没有,老夫人看账本看得眼睛都疼。
她渐渐意识到,有人跟你争的时候,这账本是个好东西,要是没人想要了,全部推给你,那就是个包袱。
侯府的账一点都不好管,进项不多,花钱却是如流水一般,尤其是谢文钊,无论是宴请好友,还是买东西,花钱都是大手大脚的,从前老夫人觉得他花得再多,侯府也是养得起的,真拿到账本了,老夫人才发现即便加上她自己手上的几个铺子,周转起来吃力,她终于明白当日孟弗与自己提的那些难处不是无中生有。
但老夫人还是不想先向孟弗低头,她最多能做到日后孟弗向自己认错的时候少说她两句,只是孟弗什么时候能来跟她认错呢?她一个侯夫人不会真的就这么豁出去了吧?
为了能早点知道孟弗什么时候后悔,老夫人派出小丫鬟每日去霁雪院看看孟弗做了什么,每每听到小丫鬟说起孟弗的快乐生活,老夫人觉得这其实是在惩罚自己。
老夫人算是看出来了,她是真的一点都不后悔啊!
这一夜,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第二天一大早上花小菱来到霁雪院,她丧着一张脸,一看就是没能成事。
李钺坐在屋檐下晒太阳,斜了她一眼,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说:“谢文钊不行?”
“不是啊夫人。”花小菱摇了摇头,将昨日后来在玲珑馆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与李钺说了起来。
昨晚谢文钊意识到自己可能没法从花小菱的身下逃脱,立刻变了一副面孔,温润如玉,眉目含春,说起话来温声细语,花小菱一下子就被迷得找不到北了。
听到这里,李钺抬手掐了掐眉心,他问花小菱:“你是不是傻?”
“但是侯爷他说喜欢我诶。”花小菱有些羞涩地说。
李钺点点头,看出来了,这确实是个傻的。
那时花小菱何曾见过谢文钊这副样子,她感觉自己都要醉死在他的那双多情的眼眸里,整个人都晕晕乎乎起来,谢文钊要换个姿势她同意了,谢文钊想喝口水她同意了,谢文钊要换个地方她也同意了。
李钺教的那一招只能让谢文钊一时麻痹,又不能让他终身瘫痪,谢文钊凭着自己出色的演技硬是挺到力气恢复的时候,然后麻溜跑了。
这位宣平侯也挺惨的,想他也是一个翩翩如玉的佳公子,却要衣衫不整地从自己姨娘的院子里逃出去,差点来了出月下裸奔的戏码,更让谢文钊在意的是,他觉得花小菱碰过的地方都脏了,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孟瑜?他越想越伤心,又怕被老夫人知道了他从玲珑馆逃出来,不敢回自己的院子,只能坐在假山后面的亭子里对着月亮吹了一宿冷风。
“越是丑陋的男人越会骗人,”李钺摇了摇头,对花小菱说,“你脑子不聪明,这次就算是长了个教训,不算太亏。”
这男人好换新的,脑子可不好换,花小菱这一次其实算是赚到了。
花小菱扁了扁嘴,她是来向夫人求个办法的,不是来听夫人骂的,眼看着她就要哭出来,李钺冷酷道:“给我出去哭。”
花小菱吸了吸鼻子,把泪意忍了回去,这回夫人没让她滚出去,夫人心里果然有她。
以后谢文钊对她肯定会有所防备,这一招恐怕不会再得逞了,那她还能怎么办啊?
昨天晚上但凡她两条腿能倒腾得再快些,都不能让谢文钊给跑了。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她对李钺说:“夫人,我以后一定好好跟着您学武!”
时间久点就久点吧,早晚有一天她得把谢文钊给办了!
李钺嗯了一声,对花小菱说:“那你先绕着霁雪院跑个二十圈吧。”
花小菱有些不情愿,但是想到自己昨晚就是在跑步上落了下风,便老老实实出去跑起来。
不久后,青萍从外面回来,她听到消息说,谢文钊今天早上病倒了,还把自己这几日写的诗全都烧了,呆呆看着架子上的一张古琴一直不说话,把老夫人都给急坏了。
李钺知道这事后,哼笑了一声,只道:“矫情。”
既然那么在意他那个劳什子心上人,又何必招惹这么多的女子?府中一个姨娘又一个姨娘的纳,自己做的孽,就自己老实受着吧。
只是这侯府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日后自己与孟弗换回来,孟弗还要在这里生活许多年吗?
李钺本来还不错的心情,一下子变得糟糕起来。
他站起身,向着皇宫的方向眺望,只是高墙耸立,他什么也看不到。
皇宫里的孟弗刚刚下了早朝,她今日打算奉天书斋看一看。
奉天书斋建在帝都的最南边,集了许多文官在那里修书,他们要修的是一本能将天下书籍都囊括其中的传世大典,这事是先皇在时指派下来的,但他们修了不到两个月,先皇就驾崩了,后来李钺登基,虽然看起来这位陛下对这等事没有兴趣,却也没叫停。
他们这一修又修了好几年,开始时的热情差不多都耗尽了,看到他们成果的来来去去的就那么几个人,说的话也是老一套,这个工作没有尽头也看不到未来,感觉要熬死在这里,他们上了好多次的奏折,但陛下对修书是真不感兴趣,所以这次他们也没指望陛下能来。
这么些年过去,他们就想混着日子,拿点俸禄养家糊口,倒是几个年轻人还有点劲头,觉得把书给修好了他们就能名留青史。
但这做什么美梦呢,修书的有几百人呢,除了主管这事的官员,还有谁留下名字?况且这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完。
混吧,混吧,混着混着这辈子就过去了。
他们没想到,这次的奏折送上去,居然有回复,陛下要来奉天书斋!
这是什么啊?这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啊!
然而奉天书斋内的大部分官员对陛下要亲临这件事却不怎么乐观,他们觉得这不是陛下终于注意到他们的功绩了,而是陛下不会想把这奉天书斋拆了充为军饷吧。
那他们这不全得告老还乡了。
他们一个个的上有老下有小可怎么办呀!
官员们一时惴惴不安,赶紧把自己这段时间做出的成果都翻找出来,好应对陛下的提问,但这段时间他们一个个混得太厉害,根本没编好几本,只能把这几年的都搬出来。
孟弗昨日让暗卫给陛下送小兔子的时候就把这件事请示过陛下了,陛下在信里说,他看太多的书会头疼,让孟弗自己看着办,她有权处置奉天书斋内的任何事。
孟弗知道,陛下其实是有意在放纵她,可能是希望她能变得更好一些。
她来到奉天书斋,看见这里官员们的精神状态和言行举止,大概就知道他们这些年过得应该很是悠闲,少年时她在府中有幸见过形形色色来求学的书生,那种想赶紧应付完课业好回家打马吊的,就是这些人现在样子的。
说起来,这些修书的官员里,还有不少是她父亲的学生。
“说说吧,你们这两个月来都修了些什么?”孟弗坐在主位,目光从这些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他们这两个月属实没怎么干活,这位陛下的脾气他们也是听说的,要是骗了他,死活先不论,但肯定是得被抬着回家了。
他们这手怎么就那么欠,非要例行给陛下上一封奏折?这下好了,真把陛下给招来了。
主管修书的官员赶紧让人把这两个月来修的几本书搬了过来,孟弗挨个翻开粗略看了一遍,问道问:“就这么些吗?”
这是修书,不是写书,几百个人忙活两个月就只修出这么点来,实在有点说不大过去了。
那主管的官员回答道:“回禀皇上,实在是因为这一卷比较要紧,所有文章都需得仔细挑选,推敲词句,斟酌分类,编写纲领,所以耽误了些时间,只编出了这些。”
官员觉得他这不算是骗陛下,只是稍微有一点美化和夸张,陛下应该……看不出来吧?
毕竟他们听说陛下少年时跟着孟雁行读过两日的书,直接把这位太子太傅的鼻子给气歪了,再没管过他,后来陛下能被先皇派去北疆,也有孟大人出的一份力,至于其他的皇子老师们,在没陛下没登基前,提起他都是频频摇头。
如此看来,陛下书读的少,所以应该不太懂这些吧。
孟弗将那书重新翻开,她轻声问道:“推敲词句?斟酌分类?编写纲领?”
孟弗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喜怒来,官员想他常听人说陛下生气的时候会直接破口大骂,现在陛下这样问,该是相信他的话了吧。
陛下果然书读的不多。
“是,陛下。”官员道。
他趁着孟弗低头看书,偷偷抬手擦了擦自己额角的冷汗。
其实这书修得倒也还行,但也就是还行,这些官员里有些是孟雁行的得意门生,他们是什么水平孟弗也清楚,把这份书稿拿给孟雁行看一看,孟雁行能把他们的腿都给打折了。
她伸出手,在书的封面上点了点,问道:“来,推敲在哪里?斟酌又在哪里?都说出来让朕听听。”
第37章
“这……”主管修书的官员名叫孙飞泉,原是个五品的国子博士,因写得一手好青辞而得先皇看重,被先皇委以重任。
至少当年孙飞泉觉得自己是被委以重任了,但这么多年过去,他们悲哀地发现,先皇驾崩以后,谁也不把他们当回事了,他们曾怀着一腔抱负,想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来,但随着李钺登基,他们这些人变得无人在意了,无论他们把这书修得是好是坏,陛下都不会多给他们一个眼神的。
他们也曾苦读圣贤之书,曾在国子监内展望未来仕途,但是一想到自己这辈子就是个修书的,就觉得特别没劲,而更可怕的是,他们要是把这书给修完了,陛下说不定能直接挥挥手让他们回家,毕竟这朝里可没有这么多的位子在等着他们。
孙飞泉面对孟弗的提问一时语塞,不过他脑子转得飞快,伸长的脖子往那书看了一眼,小心开口,对孟弗道:“陛下,这要说起来那可太多了,微臣担心一时说不过来。”
孟弗淡淡道:“没事,你可以过来慢慢看,慢慢说,朕不着急。”
孙飞泉扯着嘴角,他在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陛下书读的少,自己肯定可以应付过去,眼下这都是小场面,稳住,没事的。
孙飞泉上前一步,将书翻过几页,一本正经地孟弗说:“陛下您看,这篇文章便是臣等经过数日的讨论,精心挑选出来的,其中的注释和随感都是臣等再三斟酌几次修改过的,您看是否还有哪里不妥?”
孟弗低头随孙飞泉的讲解把书翻过几页,一一看了,之后放下手,忍不住抬头看了还在侃侃而谈的孙飞泉一眼,这位大人是有点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在身上的,孟弗叫他:“孙飞泉?”
孙飞泉一个激灵,赶紧闭上嘴,对着孟弗弯腰行礼,应道:“微臣在。”
他心里一时七上八下,不知该喜该悲,自己何德何能能让陛下记住自己的名字?
随后他听到孟弗问自己:“朕记得,你是孟雁行的弟子吧?”
“回陛下,是的。”
孙飞泉不免有些失望,原来跟自己没有关系,陛下是看在老师的面子上才记得自己,原是他不配。
不过这得多讨厌老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会格外注意到自己是老师的学生,孙飞泉顿时觉得今日这一劫不好过了,奉天书斋说不定真的要充军饷了。
呜呜呜他还不会种红薯。
孟弗又看了他一眼,孙飞泉的表情虽没有多大的变化,但那种如丧考妣的劲儿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了,孟弗又问他:“孟雁行在国子监讲学时,没有跟你们讲过这篇文章吗?”
这注释和随感就是按照孟雁行当时提出的思路写的,也没什么新意,所以就这么点东西以他们的能力需要写上几天?这个倒是真让孟弗起了几分我上我也行的心思。
“啊……”孙飞泉没想到陛下会突然提起这一茬,他记得孟雁行在国子监讲这个的时候陛下好像是北疆吧,陛下究竟是有多讨厌他们老师,两个人相隔千里,还如此密切地关注他老师的一举一动。
孙飞泉心道完犊子了,他干笑道:“讲过,讲过,是微臣一时忘记了。”
“是么?”孟弗随口道。
孙飞泉心里跟着咯噔一下,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在这位陛下面前那肯定是完蛋了,恍惚间他觉得有一把巨大的斧头正悬挂在自己的头顶,随时都将落下来,也许今天他不用被抬着回家,可以就地掩埋。
要是先皇在这里,他们还敢为自己再辩解两句,但是当今圣上的脾气……他们怕辩解完后就把秋后处斩变成了斩立决。
孙飞泉在此之前不曾亲眼见过这位陛下,可关于这位陛下的各种凶残事迹那是听了一串又一串,他下意识地认为陛下不会轻易饶过自己的,如果他现在承认自己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陛下有没有可能饶他一命,只罢了他官,把他赶出书斋?孙飞泉深吸一口气,正要向陛下承认,就听到陛下问道:“行,你继续说。”
还、还说什么?
稳住,别慌,孙飞泉你可以的!孙飞泉暗暗给自己打气,然后又挑出一篇随感来,对孟弗说:“陛下,您看这篇文章写得怎么样?光是等这篇文章我们就等了半个月。”
孟弗扫了一眼,道:“王邈写的?写得还行,不过比不上他三年前写的《白头赋》,他写那篇《白头赋》的时候用了多长时间?”
孙飞泉是真不想回答孟弗这个问题,王邈写《白头赋》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正是恃才傲物的时候,那日他与众学子参加宴会,众人且歌且舞,他见人群后面有个年老的舞姬在默默垂泪,便给叫到跟前细细询问,这一番闲聊下来,王邈当即思如泉涌,挥笔而成《白头赋》,享誉帝都,传为一时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