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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勇敢说别离(2)

    经过我时,沙瑞星不着痕迹地握了我的手一下,那一下,很有力,仿佛源源不断的力量也随之注入到我的血管中。

    我极力回他一抹灿烂的笑。

    “日臻,要不要看伯伯的新盆栽?”沙伯伯也站了起来,指了指阳台。

    “好。”我兴致勃勃地点头。

    小时候,沙瑞星他们三口住一层,沙伯伯亲手在自家小院种了许多植物,一到春暖花开的时节,引来蜜蜂蝴蝶嬉戏,香飘四溢,非常的美。现在换成高层建筑,空间有限,只好换成盆栽,聊以为念。不过,花花绿绿的小阳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盆栽,让人眼花缭乱。

    “有些植物,在温室是成长不了的。”沙伯伯笑着播弄着某个盆栽的几片叶子,“呆在屋里时间长了,出来闻闻植物的味道,是不是很清新?”

    “嗯,好舒服。”我深吸了一口气。

    沙伯伯端起一个巴掌大的小盆栽,递给我,“这个是仙人球,送你吧,你们专业对着电脑的时间长,放盆仙人掌或是芦荟,带来水分和空气,减少辐射的。”

    “伯伯……”我端详着绿油油的小球,发现上面开了几朵淡黄色的楔,眼睛浮起一层雾水。

    沙伯伯摸摸我的脑袋瓜,笑道:“不要被它的刺吓到,越是恶劣的环境,越能显示生命力,这么多植物,伯伯最喜欢仙人球。”

    沙伯伯,他是在暗暗地鼓励我吗?我捧着盆栽,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抬头说:“伯伯,能问您一件事吗?”

    “愿意效劳。”沙伯伯笑呵呵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高三报志愿,为什么沙瑞星没报航空航天大学?”这件事,在我心里困扰多年,问当事人,以那头牛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说的。

    沙伯伯的笑容缓缓僵在唇边,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眼睛里,似乎在找寻什么,然后不答反问:“这个问题对你来说,重要吗?”

    我一愕,掌心出了层细细的汗,可是,脱口而出:“重要。”

    “多重要?”沙伯伯挑起眉。

    那一瞬间,我甚至以为自己是在和沙瑞星本人在谈话,不愧是父子啊,眉宇间的神态惊人得相似。

    “伯伯,您早看出来了,为什么还要问?”我知道,从踏进这间房的那一刻,他们夫妻便对我和沙瑞星的情况了然于心。

    “没有你们的承认,那都是猜。”沙伯伯气定神闲地一负手。

    我吁了口气,一字一句说:“很重要,我一定要知道的。”

    沙伯伯平静地问:“不讨厌他了?”

    我苦笑,“我倒希望能一直讨厌他。”

    “为什么?”沙伯伯怔住。

    对别人,我也许羞于启齿,可面前这个男人是看着我长大的沙伯伯,最关键的——他是沙瑞星的父亲啊!

    我自嘲地抿了抿唇,“伯伯该比任何人都了解沙瑞星。一旦选中目标,他会不惜代价去夺。是,我讨厌过他,而且讨厌了很多年,可我也在不知不觉被他影响。当他点醒我时,讨厌早已不能作为逃避的借口。正因为他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才会奇怪他报东大。”

    “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是为了你,才选择和你上同一所大学?”沙伯伯似笑非笑地点点我的眉心。

    “不会。”我一口否定,“他不是那种没有抱负的人,即使上别的大学,会走在一起的人早晚也会走在一起。”

    好像哝哝与靳鸣,学龄相差一年,可一旦遇到了彼此,很快就会被对方吸引,距离绝不是差距。“好孩子。”沙伯伯淡淡一笑,虽有几分艰涩,却很释然,“其实,那件事也不是什么大的秘密,他没上航空航天大学,理由挺简单,体检不符合标准,自然落选了。”

    “不。”我不信,“沙瑞星从小练跆拳道,身体壮得很,怎么可能会落选?”

    沙伯伯的神思飘远了,“健康体检有一项是测听力,正常人可以在多重混响里辨别声源的方向,瑞星却耳鸣了。耳鸣分很多种,有的是周期性,有的是突发性,如果是突发性,那就是在精神高度集中时比较严重,所以,那间大学不要他。”

    耳鸣,这个陌生的词,我实在无法和生龙活虎的沙瑞星联系起来,“为什么好好的一个人会耳鸣?”

    “这个呀,是他的秘密,还是要他愿意讲吧。”

    沙伯伯话锋一转,回到了植物上面,又拉着我介绍他那些珍贵的盆栽。

    我哪里有心情听?满脑子都在思索沙伯伯说的话。

    中午吃饭时,也是心不在焉,好几次被米粒呛到,咳得满脸通红。我知道沙伯母很不开心,可我没有办法去分神维护自己岌岌可危的形象,只能维持默然。

    吃完饭,沙瑞星说先送我回家整理行李,沙伯伯与沙伯母收拾好餐具后,便会跟来我家会合,准备两家人一起去看冰雕展。我家离沙瑞星家不算太远,走路的话,十几分钟便可以到对方那里,所以不必坐车,直接拎着行李箱走也方便。

    中午一点多,人们午休,街道上车辆稀少,人行道也不见几个来往的人。两旁的梧桐树已枝叶凋零,积雪渐深,白茫茫一片,看得时间长了,还有些刺眼。一棵棵树下堆着表情动作各异的雪人,估计是附近孩子们的辉煌战绩,尤为可爱。

    沙瑞星走在前面,我追随着他的脚印,像个顽皮的孩子在跳方格,亦步亦趋跟着,不料他突然停下来,害得我措手不及,差点一脚踩到他的鞋后跟,稍稍错步,趔趄一下坐到了雪地上。幸好积雪厚,穿得也厚,摔得没有感觉,换作夏天,我肯定要痛得啮牙咧嘴。

    “你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他一把将我拉起来,轻柔地拍去身上的雪渍。

    “没注意嘛。”我嘀咕。

    他指了指旁边的一个雪人,“看。”

    “什么?”我端详半天,没什么发现。

    “笨蛋。”他没好气地一抓我的手腕,拉了过去,“这个雪人的鼻子是胡萝卜,当初幼儿园的园友堆雪人,你就负责放胡萝卜,结果一使劲,雪人的脑袋滚落下来,害得你们组好多小女孩大哭,哈哈,笑死我了,那时候你就有男人婆的野性了。”

    这件事他还记得?

    我笨手笨脚,这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他早就该觉悟了不是?要是平时,我也许会和他斗嘴,可是,现在没有那个雅兴。

    “日臻?”他似乎也察觉了我的异样,微微收敛笑容,“你今天一直不大对劲儿,怎么了?要是为我妈,那就没必要,她一向严肃,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的,我以前被她打骂得还少吗?”

    “不是你妈妈。”我伸手抱住他,将脸贴在他的怀中。

    “老天。”他好笑地放下行李箱,一手环住我的腰,一手抚摸我的发丝,“突然变得爱撒娇,都不像你了。”

    “你讨厌吗?”我假装要推开他,“那我换个人好了。”

    “你敢!”他瞪起眼,恶狠狠地说,“我就把你拿链子锁起来!”

    我嘟起嘴,对他的反应勉强接受,“要是你做得出,那我也不客气了,干脆找杀手先把你解决掉。”

    “你舍得吗?”他笑了,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情。

    我盯着他,兀地,眼圈红了,急切地摇头,“不!不舍得!只要你好好的,我怎么样都行。”

    他被冲力逼得后退了一步,抬起我的面颊,恼火地问:“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你去阳台转了一圈,就变得战战兢兢的,说,我爸和你说什么了?”

    “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抬起头看他,近乎可怜地哀求,“好不好?”这恐怕是我生命中难以再找到的低声下气。

    “什么?”他皱眉。

    “告诉我,为什么参加航空航天大学体检时,你会耳鸣?”我揪住他的领口,“你那么健康的身体,无缘无故不会耳鸣!”

    “你怎么知道我耳鸣?”他猛地一睁眼,如同被蛇咬了一口,无比震惊。

    “没有什么事,可以瞒一辈子的。”我哀伤地望着他,“难道我在广播社的事,还不足以证明吗?”“那是偶然。”他敛下眉睫,淡淡地说。

    “骗人。”

    他浓重的呼吸和胸膛的起伏告诉我,决不会是偶然。

    “我说是就是!”他突然暴躁地吼道,声音传得很远,甚至震落了树杈上的雪,落了我一肩头,“这不关你的事!”

    我的心仿佛被一同震碎,泪珠凝结在眼角,讷讷地说:“我以为你能理解……对不起,是我自以为是,太天真了。”

    “日臻!”他深吸一口气,脾气缓和下来,“有些事过去了,为什么非要再提起来?有必要吗?”

    “有!当然有!”我坚定地回答,握紧了拳头,“这是伤疤也好,是潜伏的毒素也好,我都不管,要是痛,要是会死,我奉陪!可是,我不要糊里糊涂被蒙骗,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和我有关,你说啊!”

    “就算会痛,要死,你也不怕?”他沙哑地问。

    我重重点头,“不怕。”

    “可是我怕。”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如同紧绷的弦,随时有断裂的可能,“是你要我说的,是你,都是你……林日臻,一切一切都是因你而起!记得你被那群初中生打的事吗?我去找过他们——”

    “你找过他们?”我咽了口口水,心怦怦乱跳。

    “他们碰了我最重要的人,我当然要讨回公道。”沙瑞星深深地凝视我,“不过,是我太大意了,被他们中的一个人偷袭,打到了脑袋,当时抽疼了一下也没什么大的问题,可是后来体检时,才发现了后遗症。”

    “你是那时候受的伤?”我颤抖着去触摸他,却被他躲开。

    “为什么非要提那件事?”他背过身,激愤地低嚷:“我忘了,已经统统忘了,可你却让我重新面对!”

    “你说怕……是这件事?”我心急火燎地转过他,“你怕什么?是不是担心懊悔会让你恨我,沙瑞星,你看着我,回答呀!”

    “不是!”他压抑的吼声爆发了,“为什么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我当然怨过你,不是为了你我不会做那么冲动的事,不会失去我梦寐以求的机会,可是,这不代表我后悔爱上你M你在一起,我会觉得一切变得有价值、有意义,我怕你胡思乱想,怕你勾起我的遗憾后会千方百计扭曲我的意思……”自嘲地撇撇唇,“不过,看来我怕的事还是发生了,你根本不了解……”

    “你……你怕……我也怕呀……”瞬间,我声泪俱下,“就算我永远不知道这件事,然后顺利地交往,那道伤痕也会横在我们之间,早晚成为一道枷锁!如果你又和我吵架、或是在事业上不顺,我怕你会痛苦、会后悔当初的决定,我怕你怨恨我!”我不该让自己陷得那么深,可是他已经一点一滴融入了我的思绪,难以忽略。早点认清事实,会比日后忍受折磨好得多,不是吗?

    他怔怔地望着我,我也痴痴地迎视着他,突然,紧紧拥住对方。

    “无药救药的傻瓜!”沙瑞星的两臂恨不得将我揉碎,化作他的一寸寸骨血。

    “你这固执的蛮牛……”我的心都要被撕裂了,泪水顺着面颊直流,“不爱我,你就不会失去那么多……”

    “不准哭。”他拭去我的泪,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爱就爱了,难道我们要为失去的那些放弃拥有的东西吗?日臻,我不甘心,也决不认输,就算不能开着飞机在天上翱翔,也要看着它飞,守着它飞,每靠近一步,都是我的成功!”

    “所以,你才选了南航?”

    怪不得,他当初会选经管系的国际物流。他没有放弃过自己的梦想,即使一度失去,也从来没有自暴自弃!他是真的很了不起,我和他比,算什么?我曾把自己比作萤火虫,现在想想,多么无知自大!没有皓月之光,也要做伴月的比邻星,一开始就把视野定得那么近,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我……配得上这样进取不息的他吗?

    “南航待遇好,物流人员守着机场打转,适合我。”他恢复了神采奕奕的笑,掐掐我的面颊,“我都告诉你了,免得你再疑神疑鬼……从今以后,你得好好爱我,听我的话,补偿我的损失,听到了没?男人婆。”

    “你真的不后悔?”我心里没底。

    “要不要相信我,决定权在你。”必须承认,他认真的样子很迷人,“誓言没什么实际意义的,只有时间才能见证。”执起我的手,“你肯不肯花这个时间?”

    我心跳加快,面如红霞,慌乱地收回手,“你老实说,还有没有什么瞒着我的,一起说清楚再讨价还价。”

    “没有了。”他面露无辜。

    “真的?”

    “真的……”

    “那你干吗非要上东大?”国内不少重点大学的经管系比东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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