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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中秋夜,许多户人家都会雇艘画舫来搭船游河,一方面享受夜风拂面的畅快感觉、一方面也在河道上赏月作乐。

    月色皎洁明艳,清澈如明镜,河道上大大小小的画舫交错慢行,而画舫上垂挂的灯笼也映照着粼粼波光的河面,将这个月白风清的夜晚妆点得更加醉人。

    当赏月的画肪错身而过时,船上的人们会热络地互相打招呼,平常不轻易抛头露面的名门千金也都会在今晚破例出来凑凑热闹。

    整条河道因为来回穿梭的画舫而变得好不热闹。

    楚非在摆满小贩的市集街道上闲晃着,今儿个中秋夜,医堂里休诊,家里头的三个老人家不想出来挤着凑合,但她却嫌无聊,在家里头闷不住,所以趁空溜出来瞧瞧逛逛。

    远处的天空有几枚龙炮呼啸过天际,绽放出色彩绚烂夺目的烟火,而坐在船上游河道则是观赏璀璨烟火的最佳方式。

    因为只有自己一人,所以楚非雇了一艘小船,悠闲地盘腿坐在船上,双眼熠光闪闪地瞧着在夜空中爆发绽放的灿烂火花。

    跟着她一起在河道上搭着画舫游河的人里有不少熟面孔;有些是让她看过诊的布、有些则是认识的街坊。

    右侧不远处就有一艘画肪上的大婶一看是楚非,马上热络地说道:「楚公子,谢谢你啊!托你的福,我家媳妇上个月生了一个白嫩嫩的小胖子,明儿个我再给你送些弥月的红蛋过去!」

    「恭喜、恭喜!要是林大姊想再生第二胎,记得要再来找我调理身子。」

    「楚公子,前些日子我自个儿学做了一些饼儿,明天我送去医堂,给你尝尝看喜不喜欢?」另一侧画舫上的姑娘说着,她是曾经给楚非看过诊的布。

    「谢谢、谢谢,你真是位好姑娘!」楚非扯开和善的笑容,拱手道谢。

    她表面笑着,但心里却很无奈,那姑娘这么好心地要送饼给她尝,用意何在,她清楚得很。

    她年仅十六岁便开始帮忙爷爷看诊,擅长开些调体质的药方,好让姑娘家在癸水来时不受腹痛之扰。另外,她开的助胎药也帮助了不少怀不上胎的妇女顺利怀胎产子。

    虽然她年纪轻了些,但是医术却顶好。于是,不少人给她起了个「小医圣」的名号,并且经由看过诊的布们口耳相传,让她这个楚家「小医圣」的名号不陉而走。

    因为年轻有为、气质温文儒雅,长相又偏俊美,所以她意外地成了城里姑娘家所心仪的对象。有不少姑娘家为了要见楚非一面,会花上大半天的时间来医堂排队等候看诊,并且在问诊时对她眉目传情,或是送一些小糕饼来讨好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心态昭然若揭。

    只可惜,这些嘘寒问暖、体贴关怀,皆打动不了她的心,谁叫她与那些姑娘家一样,同为女儿身呢。

    其实,是不是享有「小医圣」的美誉她无所谓,众家姑娘的垂青她也一笑置之,她只知道她有责任担起楚家医堂。就像爷爷常讲的,这是她没得选择的命,而且,爷爷对她的期望极重,所以她从小就很努力地习医,好让爷爷知道虽然她是女儿身,但是她的成就、她对医术的专精却绝对不会输给男孩子。

    她也知道娘常常因为她女扮男装的事而愧疚落泪,所以她从不抱怨自己的身世,也全然接受这样的安排,表现出一副安然自在的样子。

    总之,为了家里头这三个老人家,她愿意终生女扮男装来行医挣钱。

    身后,又有另一个人呼唤她,将她的思绪给拉回现实。

    「楚公子啊!」声音高昂,不难听出里头饱含着兴奋情绪。

    一听这声音,楚非不禁微微皱眉。

    「原来是郝媒婆,真巧啊!」楚非转过身,面对着郝媒婆,脸上虽是堆满了温和的笑意,但是心底却正在思索着该怎么脱身,毕竟这个郝媒婆可是出了名的缠人啊!

    「什么巧啊?我可是特意叫船夫驶快点,在后面一路追着你来的!」

    「是吗?」楚非嘴角微乎其微地抽动了一下,仍旧笑容可掬地问道:「不知郝媒婆追得这么赶有事吗?」

    「当然有事!而且还是好事!」郝媒婆笑眯了眼,同时从怀里抽出几张纸来。「接过去瞧瞧,这些全是我请画师描的画像,里头可都是名门闺女,与楚公子你绝对匹配,可说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啊!」

    郝媒婆兀自兴奋地说着,也不管楚非有没有伸手接过的意愿,便冒着危险将自己矮胖的上半身都探在船身外,硬是要将画像交给楚非。

    楚非原本不打算接手的,但是看到郝媒婆不顾自己的安危,拚了命似地要把画像交给她的样子,这让楚非一时心软,遂一手扶着船身,一手准备接过画像,然而就在她与郝媒婆交手的那一刹那,郝媒婆的脚下一个不稳,足底一滑,加重了手掌往下压的力道,结果——

    扑通一声,楚非那纤细的身子骨哪挡得茁媒婆的拉扯,就这样硬生生地跌落河里,溅起了一大片水花。

    顿时,惊呼声四起,到处响起呼救的声音,有人建议拿长竿子捞人,有人则是已经脱下外衫,准备跳下水去救人。

    就在众人忧心焦急的当下,楚非的头猛地窜出水面,一脸狼狈地朝着围观的人喊话。「我没事、没事的!不好意思,让大家受惊了!」

    还好她懂得泅水,否则这一摔还得劳师动众地让人来救,那可真是过意不去。

    她看了看四周,搜寻到她雇的那艘小船,正打算往那边游去时,忽然瞧见那些在船上探头观望她的人都瞠大了眼,一副惊惶失措的模样。

    她落水的书面应该没有那么沭目惊心吧?不过,瞧他们怎么一个个都露出神色惶恐的紧张样啊?

    忽地,郝媒婆大喊:「楚公子!小心——」

    「小心什么?」她还是摸不着头绪。

    一旁观望的人也跟着大声咆哮。「小心后面,快闪开!」

    后面?

    一旋身,楚非蓦地目瞪口呆。

    是一艘船。一艘体积庞大、雕工精美讲究的船。而这艘大船现在正笔直地朝她驶来,如果没有误差的话,再过一会儿,那艘船的船身应该就会直接撞上她的头!

    大船上。

    「大哥,你这卦象跟以往不太一样喔!」

    公孙敏葱白的纤指正拿着拨尺,慢条斯理地将桌上的米卦拨开,紧接着掐指一算,然后一抹娇丽的笑靥在她的唇畔绾开来。

    「嗯?」一身飘逸白袍的公孙凛扬眉,气定神闲地望向自家小妹,发现她正饶富兴味地盯着他瞧。

    公孙凛乃皇朝内的一品大官,在朝中担任皇上的心腹幕僚,专司参议朝政的职务。平常他都是居住在京城的府邸,自家弟妹公孙咏及公孙敏则另居家乡的大宅,由于爹娘几年前相继过世,公孙凛本想尽大哥的责任接弟妹来京城同住,但是公孙敏的个性闲逸贪静、与世无争,不肯来京城,而公孙咏则是无所谓,到哪儿都行,所以乾脆跟着公孙敏一起留在大宅里互相关照,因此一整年下来,他们三兄妹之间相聚的时间并不多,通常都是逢年过节才有机会聚首。

    今晚是中秋夜,公孙凛难得偷空,邀了弟妹一块儿游河赏夜景,好不惬意。刚刚公孙敏更是心血来潮,帮他卜了个卦。

    「怎么不一样?」瞧她那神秘的表情,倒是勾起了公孙凛的几分好奇。

    虽然他不是迷信之人,但是他这个小妹精通卜卦易经之术,而且卜出来的结果都很准,像他这几年顺遂的官场之路,也都和公孙敏卜出来的结果一模一样。

    「敢问大哥今晚捻米卦时,心中想的是何事?」公孙敏不答反问。

    「与往年一样,想的皆是朝政之事。」

    「就这样?」公孙敏似乎不太满意他的回答,

    不然你以为呢?公孙凛好看的剑眉轻轻挑起。

    「这可不好,依大哥你这卦象看来,下半年在官途上会有个绊脚石出现,而且……」公孙敏沈吟着。「很诡异的是,这颗绊脚石竟然同时也是救命星。」

    「绊脚石兼救命星?」说话的人是公孙家的老二公孙咏。「这两个东西怎么会兜在一起啊?会不会太扯了?」

    不理会二哥的质疑,公孙敏兀自解说着。「我不敢说这卦象是喜是忧,大哥,你要有心理准备喽!这颗绊脚石恐怕没办法轻易摆脱,而且,怕是会跟着你一辈子。」

    她从不曾帮大哥卜出这样的卦来,因为大哥的面相与手相皆是富贵之相,命中注定有官运,而且会一路顺遂显赫。她着实看不透这卦象所要表达的意思是什么?

    就在她低头思索时,耳边传来二哥公孙咏夸张的大呼小叫。「嘿!有人落水了,快看!在咱们的船边啊,就快要撞上了!」

    公孙凛和公孙敏闻言即倚到船栏旁,顺着公孙咏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黯黑的河面上瞧见一颗浮沈的人头。

    「哪个傻子居然落水了?」公孙咏嗤了一声,一副打算看热闹的模样,不过一撇头,却瞧见公孙敏哀求的眼神,示意他快点下水去救人。

    「好啦,我试试看喽!」公孙咏禁不起央求,烦躁地吼了一声。「不过,都快撞上了,等我跳下水也不见得来得及——」

    他跨过船栏,正要纵身下水时,身旁的公孙凛已早他一步,足踏船栏,提气跃起,以很完美的姿态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弧,如蜻蜓点水一般,仅在接触水面的那一刹那,就将落水的人给捞起,然后带回船上。

    看到楚非被安全救起,一旁围观的人松了一口气,而负责承载楚非游河的船夫则将小船划到大船旁,急问道:「小公子没事吧?」

    公孙咏探出头,爽快地说:「没事,船家,你不用担心,我们等会儿会送他回岸上的。」

    船夫闻言,这才放心地将船划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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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坐在眼前瑟瑟发抖的人,公孙凛俊眸微眯。

    他似乎从河里捞起了一个大麻烦!

    刚刚他其实可以袖手旁观的,凭公孙咏一个人就能把人给救起来了,根本不需要他插手。

    可是他却出手了,为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那双剔透晶灿的眸子吧!

    当时,远方适巧有一枚龙炮升空,璀璨的火花在夜空中绽放,那骤亮的光辉映照在水面上,恰巧照亮了落水者,单单就那么一瞬间,他瞧见了一双乾净无杂质的明透眼眸,不知怎的,心弦一动,还来不及厘清自己这异样的心思从何而来,身体已经不假思索地上前出手了。

    不管是什么理由,总之,他救了人是事实。

    公孙凛原本只是单纯地想救人,但在救起人的那一刹那,他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这貌似男子的落水者竟然是个女子!

    原本他以为对方是个少年,所以拎扯对方的衣领想将他提起,不料却因此而扯开他的襟口,那微露在外的细致锁骨与如凝脂般的肌肤让他一愣,这一个闪神使他松了手,已经救起的人差点又沈了回去,他一惊,改用单手抱住对方的腰身,将她拖离河面。

    一抱到那柔软的身子,又看了一眼她纤细、没有喉结的颈项,公孙凛更加确定自己方才并非错看,这个「少年」果真是名女子。

    当公孙凛将人救起放在甲板上后,公孙敏和公孙咏立刻趋前关心。

    一看到公孙咏好奇的眼光,公孙凛忽地觉得不妥,由于对方的衣物皆已湿透到贴着身躯,再加上方才被他拉扯后微敞的衣襟,这模样……不适合让公孙咏瞧见。

    他也说不上来这感觉,很莫名的,他就是想护着她。

    因此,公孙凛俐落地脱下外袍,赶在公孙咏靠近之前披到她身上。

    「大哥,没事吧?」公孙敏狐疑地看着自家大哥奇怪的举动。

    「是啊!没事吧?是哪家的笨小子落水了啊?」公孙咏靠近,伸手想要拉起坐在甲板上、气喘吁吁的少年。

    没想到公孙凛竟然凌空拦截,拍掉公孙咏的手,然后扶起浑身湿答答的女子,转头对公孙敏交代道:「敏儿,你带她进船舱里,这儿有风,别让她湿着身体在这儿吹风。」

    此言一出,公孙凛立即惊觉不对,但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公孙敏正张口结舌地看着他。

    公孙咏也愕然,开口问道:「大哥,这怎么对?怎么能让敏儿和一名男子共处一室?」

    「这……」是啊,他情急之下说错话了,而且还错得相当离谱!方才一心只想着要替这名落水的女子遮掩极可能外泄的春光,却在未经思索下脱口说出了这么不合情理的话。

    在外人眼里,这名落水者是个男子,要是让敏儿带她入船舱,不就等于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但是,船上除了敏儿是女子以外,随行的护卫、公孙咏、以及他自己都是男人啊!让任何一人带她入船舱似乎也不太妥。

    公孙凛沈默地思索着,是否该让自家兄妹知道对方女扮男装的身分?说了,便不用顾忌男女之别,也可以让敏儿来照顾她,但是,依公孙咏那种好奇莽撞的个性,一定会追着对方问东问西,也许对方隐瞒真实身分就是有她的困难处,不方便让公孙咏探问,而且……不知怎么,他竟然不想让公孙咏与这名女子有太过频繁的接触。

    当公孙凛还在评量着是否该点明对方身分的时候,公孙咏已经快一步有了动作。

    「来!我带他进去。」公孙咏很豪迈地欲拉走落水者。

    「不行!」

    公孙凛阻止,不再犹豫,抢先一步扶着女子进入船舱,留下公孙咏与公孙敏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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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入船舱内,公孙凛便后悔了。他与她单独处于一个密闭空间内,举目所见皆是她——她因落水而惨白的脸、她微敞的衣襟、纤细的锁骨、以及紧贴着她身躯的湿黏衣物……

    公孙凛感到喉头乾涩,他突然觉得这船舱变得拥挤了起来。

    撇开眼,他旋过身背对着她,在船舱的座位底下拉出一个木箱,打开后,从里头掏出一件男人衣物。

    这艘船是他私人所有,有时他会乘船南北奔波,为了方便让他在船上过夜,府里的家仆总会在船舱里备些乾净的衣物。

    公孙凛将衣服放在她身旁,哑声交代着。「先换上乾衣裳吧,省得着凉了。」

    语毕,他大步跨出了船舱,并扯下遮蔽舱门用的竹帘,背对着舱门,站在船舱旁的甲板上等候着。

    船舱内,楚非明明冷得牙齿直打颤,但是心里头却觉得暖暖的。

    她细细思量着这其中的原因,发现好像是因为那位救了她的恩公。虽然她对恩公的背景为人完全不熟悉,但是却隐约感觉得到他方才亟欲保护她的态度,他的眼神深幽内敛但是却很温和,举手投足之间都流露出一股尔雅非凡的贵气。

    说来很奇妙,她糊里糊涂地落了水,糊里糊涂地上了陌生人的船,现在更是糊里糊涂地在这儿更衣了起来。不过,在这陌生男子的旁边,她却觉得很放心。

    楚非拿起了那套衣物,摊开一看,发现与恩公身上所穿着的款式一样,猜测这应该是他的衣物。她脱去身上的湿衣服,换上恩公宽大的衣裳。

    第一次穿着其他男人的衣物,一股陌生的感觉笼罩着楚非的身躯,那衣料贴蹭着她的肌肤,让她有一种错觉,好像她正被这衣物的主人给环抱住似的。

    楚非被这吊诡的想法给怔住,她自嘲地摇了摇头,赶紧伸手擦乾了湿漉漉的头发,并且重新束起,走出船舱。

    船舱外,夜风徐徐,公孙凛虽然放眼望着河道,但耳朵却不自主地听着船舱里头的动静。

    忽地,他想到了什么,召来公孙敏,要她去准备杯热姜茶来。

    公孙敏走后,过了半晌,他听见掀开竹帘的声音,回头,瞧见一张清秀的脸庞,脸颊两旁有几簇微湿的发黏贴着,再往下看去,自己过大的衣裳垂挂在她身上,袖子、衣摆都拖拖拉拉的,像是随时会绊倒她似的。

    「多谢公平的救命之恩。」楚非掀开过长的袖子,拱手作揖,恭恭敬敬地道谢。

    不合身的衣物配上一脸认真道谢的表情,她这模样让公孙凛轻扯唇角笑了,觉得她看起来像是个唱大戏的,有点儿滑稽。

    「请问恩公大名?在下改日一定亲自登门拜谢。」

    公孙凛沈默着,在心里评估是否要报出他的名号。他虽然官拜一品,但因为今天是他和家人团聚的中秋夜,所以他搭的不是官船,身上也没穿官服,就连随行的护卫也都只着便衣,就是不想要引起不必要的侧目。

    思量了一会儿,公孙凛决定不刻意声张他的身分。

    「我乃京城公孙家的人。」

    「原来是公孙大哥,在下埕州楚非。」

    「楚非?」公孙凛浓眉吃惊地拧起,声音里饱含着惊讶与不解。「楚家医堂的小医圣?」

    他是曾听公孙敏说过,埕州有个「小医圣」,专精于替妇道人家调配生男秘方,因为家乡离埕州只相隔了一个县城,而「小医圣」又盛名远播,因此有一些家乡里的妇人会专门前往埕州求诊,因而怀上男胎。他又听说,这个「小医圣」不但医术高明,而且俊逸绝伦,犹如潘安再世,可是,现下在他面前的——

    那么纤细的身子、一只手臂就能勾起的重量、柔软似水的触感,公孙凛百分之百肯定此人绝对是个女子,但是她却自称是楚家「小医圣」?

    「咦?恩公听说过我?」楚非有点意外她的名号这么响亮,居然连京城那边的人都知道。

    公孙凛深邃的眼瞳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你到底是谁?」他疑惑地问,很难把「小医圣」和眼前的女子联想在一起。

    「恩公,我说过了,在下楚非,城里头的楚家医堂是我祖父所创立的,我们楚家乃以悬壶济世为业。」

    「你当真是乡民口中的小医圣?」

    如果她真是楚家的「小医圣」,那么是埕州的乡民皆有眼无珠,认不出她其实是个女人吗?除去那身男装不说,她哪儿俊逸绝伦?哪儿潘安再世?桃腮杏眼,如出水芙蓉般的一个粉黛佳人,哪里像个男人了?

    等等!藉由月光仔细一看,公孙凛眼尖地发现楚非白皙粉嫩的颊面上有几处污黑的痕迹。

    原来是这样。他懂了,想必楚非是在她细致的柳眉上涂抹暗色的炭粉,好让她看起来更像男子些。

    为什么呢?她为何要扮成男装行医?

    「千真万确,若是恩公不信的话,他日倘若恩公有了什么病痛,在下必当竭尽所能地为恩公效劳。」

    闻言,公孙凛哑然失笑,扬起了眉。「你这是在咒我了?这就是你报答救命之恩的方法?」

    「不、不、不!」察觉自己失言,楚非赶紧一脸歉意。「恩公贵人贵体,当然是无病无痛,我只是……假设而已。」

    瞧着她紧张的模样,公孙凛觉得有趣,薄唇轻轻地勾起,噙着一抹微乎其微的轻笑。

    「不过,听说你专攻妇道人家的疾病,倘若我真有病痛,该让你治吗?」他可是男儿身,拿那些治疗妇女的伎俩来医治他似乎有些不妥。

    听出他话里的不信任,楚非有点儿不服气,遂控制不住地出言反驳。「恩公此言差矣,在下不止专攻妇女疾病,还相当擅长一些羞于对人开口的隐疾!」

    公孙凛这下真是啼笑皆非了,她是在暗示他会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隐疾吗?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要是知道她现在是跟什么人在顶嘴,恐怕要腿软了。

    罢了!既然心血来潮救了她,也就懒得跟她计较。

    公孙凛嘴角含着笑,摇了摇头。这女人讲话真是不修饰,不像一般的女子那样温婉守规矩,但是奇了,跟她说话他居然有种很轻松自在的感觉。

    他突然庆幸方才没有据实说出自己的身分,他猜想楚非若是知道他是谁,应该无法这么自然不矫情地与他对话。

    这时,公孙敏端了茶杯走过来,她瞧见自家大哥居然又笑又摇头的,心里纳闷着,大哥的心情似乎很好?

    「大哥,热姜茶备好了。」公孙敏将杯子交到大哥手上。

    「楚公子,来喝杯姜茶暖暖身子。」

    闻言,公孙敏更讶异了,目光不由得多看了楚非一眼。

    原来这姜茶是特意为那位落水的公子准备的啊,她还以为是大哥自己要喝的哩!公孙敏抿着唇思量着,怪了,大哥怎么会对外人这般体贴热络?

    「敏儿,没事了,你先去休息吧。」

    「知道了!」公孙敏灵动的双眼转了转,她的身子退开,但眼眸却偷偷打量着楚非,评估着他到底是哪儿特别了,怎么能让大哥如此注意?

    而楚非也同样讶然于恩公的细心,她接过他递来的杯子,捧在手里,暖呼呼的,不但温暖了她的手,也温暖了她的心。

    以往都是承接女子对她的关心,有男子这样关照她还真是第一次。

    公孙敏离开后,楚非喝着热姜茶,站在公孙凛的身边,两人倚着船栏,一起看向河道。以往除了看诊把脉以外,她不曾与男子如此靠近过,但她现在不只站在他的身边,还穿着他的衣裳,喝着他特意准备的热姜茶,楚非恍惚着,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偷偷打量着恩公,他的身材俊伟挺拔,但是却不会给人压迫感,说起话来温温雅雅,姿态沈稳自若,给人一种很舒适的感觉。

    此时,一枚烟火升空,进放出灿烂的火光。

    楚非沈迷地看着夜空中的火花,以往的中秋夜她要不是待在家里陪老人家,就是像今晚一样独自游河,从来没有一次是有人陪着她一起看着龙炮升空,于是,她忍不住有感而发。「今年的烟火似乎特别美丽。」

    话说出口的同时,一阵酸楚的孤单感觉急速地掠过心头,楚非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反应给吓到了,她怔忡,赫然发现原来自己也会有觉得寂寞的一天。

    女扮男装的特殊身分使她不可能有闺中密友,更不方便结交称兄道弟的朋友,所以除了家人之外,她向来独来独往。她以为,只要能守着医堂、守着家人便已足够,但今晚她却失常地感受到寂寞的滋味。

    「是很美……」公孙凛沈吟着,但是眼睛看的不是天空中的烟火,而是楚非若有所思的脸。

    她对着天空发愣,猛一瞧像是很单纯地为了烟火而感动,但是眼眸中隐约流动的孤寂却泄漏了她的情绪,相对的也撼动了公孙凛。

    她在想什么呢?怎么会出现那样的眼神?还有,她是为了什么而女扮男装呢?这个女子让他很好奇,但是他却顾忌着她或许有难言之隐,于是暂时压下了满腹的疑问,只是静静地陪着她看烟火。

    一会儿过后,公孙凛问道:「想不想更靠近一点看?」

    「嗯!」楚非点头。

    公孙凛取过楚非手里的茶杯,放到一旁的甲板上,接着他一手隔着衣袖拍住楚非的手腕,一提气,带着她一起跃上船舱的舱顶上。

    「这儿够高,可以将烟火的美尽收眼底。」

    楚非答不上话,她所有的心思都被眼前的美景给吸引走了。

    因为位置够高,所以可以居高临下地观赏河道上错落的画舫,而且,烟火放射出来的光芒也近得像是伸手便可攫取似的。

    真的好美,楚非从来不知道可以这样欣赏烟火,四周的景物美得不像是真的。

    「美得不像是真的。」她喟叹着,说出心中的想法。

    楚非其实知道,今晚的烟火之所以特别美,并不完全是因为居于高处,而是因为身边有人陪着她一起赏美景。

    公孙凛看着楚非,又看向被烟火映照得璀璨的夜空,突然觉得有些错愕。自己居然会带着一个甫认识的女子……呃……女扮男装的女子,在船舱顶上欣赏烟火?他何时这么有闲情逸致了?

    想了想,他认为是楚非眼底那纯净无瑕的光彩让他冲动,变得不像自己了。

    楚非看着每一枚烟火升空、绽放,而公孙凛则是看着她的眼眸,那双眸子里也像有烟火似的,一灿一灿的,映出烟火的美,他不用抬头也知道烟火美得有多醉人。

    公孙凛趁她只顾着看美景时,身子跃下,走到船夫身旁,交代船夫顺着烟火绽放的方向驶去,然后才又回船舱上头,安静地坐下,嘴角噙笑,听着楚非形容烟火有多美。

    而船身的另一头,公孙咏和公孙敏正在下着棋。

    「怪了,船怎么往回驶?这个方向我们刚刚就经过了啊,我去跟船夫说。」急性子的公孙咏很快地去了又返,他搔搔头,纳闷地道:「船夫说是大哥交代要这么驶船的,真奇怪,我还是亲自去问一问大哥好了。」

    「喔?大哥说的?」公孙敏扬了扬柳眉,疑惑地看向在船舱顶上的两个人。她也同样好奇大哥的异常,但是她不多话,只是静静地看,因为她明白,要是大哥不想说,他们怎么问也没用。

    「二哥。」公孙敏拉着公孙咏坐下,劝着他。「我看你还是专心下棋吧!」

    当晚,楚非度过了有生以来最令她难忘的中秋夜,而公孙凛也度过了一个轻松佣懒的夜晚,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到如此放松了。

    当烟火结束后,公孙凛问了楚非的住所,要船夫将船靠岸,陪着她上岸,坚持护着她回去。

    一路上,楚非的步伐极慢,现在她的身分是男人,两个男人这样相偕夜行似乎很自然,但是……如果恩公知道她其实是女儿身的话,还能这么神色自若吗?

    脑子乱纷纷的,楚非有点搞不懂这其中的奥妙,她只知道,这美好的一晚可不可以不要太早结束?还有,她和恩公以后还可不可以再见到面?

    公孙凛倒也好性子,不催赶她,反而配合她的步伐,慢条斯理地走,一点儿都不介意陪她一起浪费时间。他觉得她很特别,不只是女扮男装的身分特别,还有那小小的身子里彷佛蕴藏着许多秘密也很特别,再加上方才在船上,她不经意流露出的寂寥眼神更是让他在意。他想交她这个特别的朋友,想告诉她他的身分,那么以后她若是有空到京城来,兴许会自己找上门来。

    正要开口,楚非却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户宅子。「我家到了,恩公,再次谢谢你的搭救,还麻烦你一路护着我回来。」

    临走前,楚非再度作揖答谢,然后转身走向那宅子,进门前,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猛地回头,朝他用力挥手,然后笑开来。

    公孙凛也笑着挥手,然后站定在原地看着她进去,又等了一会儿,直到看到里头的烛火熄灭后他才转头离开。

    确认楚非安全后,公孙凛回到船上,走进船舱。突地,他看见船舱的椅子上有一根长长的发丝,他猜想这发丝应该是她遗留的。

    他拈起细长的发丝,将它缓缓缠绕在自己的食指上。

    手指被缠着,他的心也跟着纠缠着。

    这情绪很陌生……

    真是的!不过就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罢了,他为何会在意起来了?

    他不懂,至少目前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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