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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2)

    提着热呼呼的包子,顾芳华敲了敲程家大门。

    门房看到她先是怔了怔,但己经认得她了,「顾太医,您有事?」

    「你们家太傅大人在吗?」顾芳华问道。

    门房面色尴尬,显然程芷岚被罢官的捎息连下人都知道了,他小声说道:「我们家主子己经不是太傅了。」

    「人在就行。」她推开那人,提着包子就往里面走。

    门房连忙追上来,好心提醒,「顾太医,我们主子现在是戴罪之身,您是不是先回避一下?况且主子说了,最近几日他不见客。」

    顾芳华故意大声笑,「他还以为会有人来?别作梦了,谁不知道这里是是非之地,躲还躲不及呢!」

    程芷岚在书房中看书,对于她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也有一瞬间的不解讶异。他将书本卷握在手中,仔细听外面动静。

    不一会,书房门被推开,他家下人略感抱歉的说:「主子,顾太医一定要来看望您……」

    「看望?是来看笑话的吧?」程芷岚自嘲地说了一句,挥挥手,示意下人退下,然后挑着眼问道:「顾太医怎么有空来我这里?若是再求我办事,只怕我现在是力不从心了。」

    「没有,听说程太傅心情不好,特来问候一声。对了,我还没吃早饭呢,在你这里吃几个包子,你应该不会说不行吧?」顾芳华将他桌上的书本扫开,把包子往他桌上一放,「你们家门口的这家蟹黄小笼包可是我的最爱,要不是为了买它,我也难得来你这。」

    「吃货就是吃货。」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赤手抓起包子就往嘴里放的她,「你来我这里的目的该不会就是为了吃包子给我看吧?」

    她一边咀嚼,一边含含糊糊地说:「听说你倒了霉,我怕你想不开,所以未劝你一句官场本就险恶,你应该知道这个道理,如今是引火焚身了,早点给自己想清楚退路,不要以为以皮相侍君就能一辈子安稳。」

    程芷岚哼道:「引火焚身?那要看这火是谁给我点的?你就不怕我把你供出来?」

    差点噎到,顾芳华猛地拍了胸口两下,呵呵干笑,「程太傅不是这么狠心绝情的人吧?哦,不对,这事儿和我没有一点关系啊,你要救杜家小姐,是你自己的主意,我又没有指使你。」

    「可杜小姐的事情总是你给我揽的吧?」

    「我只是一时好心……不对不对,这事儿和我也没关系,我才不承认。」她拚命摇头,打定就算陛下追查下来,她也死不承认。

    他冷笑道:「你以为不承认就行了?有我作证,有杜家小姐指认,这串通罪臣之女的罪名你是肯定跑不了的,乖乖等着陛下问责你们顾家吧!」

    再顾不得吃,她抽腻腻的手一拍桌案,瞪着他,「你这个人还有没有点良心?我要不是听说你出了事,也不会一大早给你送包子来!别拿陛下威胁我!有本事你把杜竿竿交出来啊!你要装英雄救美女,还要拉我陪葬,算什么英雄?」

    他用手指尖拉开包包子的油纸,「怎么?这包子是给我买的?那你一个劲儿的吃,完全没有诚意啊。」

    「哼,知道你不会领我的情,我要诚意干什么?」一番好心又满腹牵挂地跑过未,没想到他竟这么冷言冷语的威胁自己,顾芳华也不由得生了气,一开始是她拜托他帮忙不错,但也只是让他递个话,没让他介入这么深,他自己不也表示不会管闲事的吗?

    看她气呼呼的坐在一边,程芷岚捏起包子咬了一口,「嗯,昧道还好,只是有些凉了,下次让店家连笼屉一起端进来。」

    「下次?你自己吩咐人去买吧,还要我伺候你?」哼,又不是太傅大人了,还不知后面会不会问罪入狱,这个人怎么还端着臭架子?看着他好一会,她忍不住问:「你干么要帮杜小姐?」

    像是对这包子很满意,他吃了一个又拿起第二个,慢条斯理地说:「不是某人愁眉苦脸地说自己见死不救、枉为医者吗?怎么我成全了你救死扶伤之心,你倒来追问我理由?」

    她怔住,「你救她和我有关?」

    他朝她笑得无辜,「不就是你把我拉进来的,怎么可能和你没关?」

    顾芳华的思绪飞快地转着,总觉得他话里另有深意。程芷岚是因为她而掺和进杜竿竿的家事没错,但是帮人帮到顶下包庇罪犯之名就太不顾身家性命了,如今还丢了太傅官职,更是得不偿失,然而这一切竟然说和她有关,更是难解。在她心中,程芷岚是那种她摔了一跤都会拍手叫好的人。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忽地笑道:「你是不是终于发现到杜小姐长得好看,才决定要英雄救美人的?没关系,我不介意你打着我的旗号去救人,但是罪名别想栽赃在我身上。」

    「你过来。」他对她勾勾手指。

    她不解其意地又靠近桌边一些,低下头问:「干什么?你想告诉我杜家小姐藏在哪儿了?这件事就不用说了,我也不想知道,免得……」

    忽然他一手按住她的脖颈,幽黑眸子探探地盯着她,「你看情楚我,能想起什么来?」

    那黑棒棒的眸子似是深邃夜空,宁静而幽冷,看得顾芳华心里一震,而脖颈上微微施压的力度更让她有股紧张压迫之感,她挣扎了一下,嘀咕道:「能想起什么来?难道你欠我钱?」

    程芷岚的声音更低,「一点都想不起来吗?」

    她觉得他的语气和表情都有些不对劲,然而努力凝眉想很久,还是想不出自己该想起什么。

    「程芷岚,我也没欠你钱啊。」她用力拨开他的手,「你竟然用拿了包子、油腻腻的手就乱摸一气,我这衣服也是新做的呢。」

    「乱摸一气?」他哼哼两声,「这话真引人遐想,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程芷岚!」顾芳华涨红了睑,一手指着他的眉心,「我真是把你当还有一丝仁善之心的好人才来看望你!你怎么从头到尾都没句好话?」

    冷冷看着她,程芷岚一字一顿的说:「因为我——特别讨厌你。」

    胸口似被人狠狠砸了一下,有说不出的难过。虽然明知道他不喜欢自己,但是被人这样明明白白的当面说讨厌,还是很受伤。

    她垂下眼睑,静默了片刻,又对他微微一笑,「好吧,虽然你讨厌我,但还是感谢你救了杜小姐,害你被牵累,我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可是你知道我们太医院没什么本事,帮不到你,只能请你吃几个包子。如果陛下真的要追查下来,你供出我好了,我来承担责任就是。」

    少见的,她淡淡微笑,没有再和他斗嘴,也没有和他发脾气,只是真诚道谢。

    看着她的笑容,程芷岚的神情却越发紧绷。他不是真要伤她,只是总教她气得失控……忽然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死死握在掌心,挥然不觉己接得她指骨生疼。

    顾芳华皱紧眉,觉得今天的他特别奇怪,刚想询问却听他沉声开口。

    「如果陛下这一次真的不肯原谅我……一定要治我的罪……」

    他的话一出口,就说得顾芳华心情沉重。从没见他这么正经八百、严肃冷峻的模样,仿佛那天大的旨意己经领下,于是她怔怔听着,不敢打断。

    「如果陛下抬了我死罪,那我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亲人,我就把我的后事托付给你……」他的声音像是潺潺流过的河,动听却沉郁。

    不知怎地,顾芳华鼻子一酸,几乎要流下泪来,连忙劝道:「不会的不会的!陛下一直很宠信你,不会抬你死罪的!」

    闻言,他依旧凝重地说道:「我希望死后不要埋在这,这不是我家的祖坟,我一个人孤零零葬在这里实在太过凄凉,每年清明也不会有人为我洒酒祭莫。」

    这番话听得她的心都开始疼了,她抽了一下鼻子,柔声说:「你不要多想,怎么可能会到那么决绝的地步……」

    「如果真有那一天,你愿不愿意帮我?将我烧了,化成灰装在骨灰坛中,选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也别离京城太远……」他依旧自顾自的说着,神情怅然,「最好面前能有一条河,那河是向东的,因为我娘的家乡就在东边,她是商均人,千里迢迢嫁到华岚来,我毕生没有回去过商均,死后能够望一望家乡的土地也好。」

    「不要说了。」顾芳华被他说得真的掉下眼泪来,一只手被他拉着也不敢抽回,另一只手则拚命擦掉眼角的泪,「程芷岚,人家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会长命百岁的。」

    「原来在你心中……我真的是这么坏的一个人。」他的嘴角凝出一丝苦笑,「我就知道,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对你有多好。」

    「不是啦不是啦,我的意思是……其实你也是个好人,只是外表老装得像坏人。」

    「真的?」他的双眸一亮,「你真的觉得我是好人?」

    「……是,你看你虽然教了太子那些不学无术的事情,但是太子很高兴,毕竟,他在宫中百般受制,那么寂寞,只有你这个太傅才能让他真正开心起来,你不学那些老学究,而是真正为太子着想,当然是好人,还有杜竿竿这件事,你完全可以袖手旁观,却偏要一力相救,如果不是至情至性的大好人,怎么可能如此舍己为人?」看他心情这么低落,于是她绞尽脑汁地夸奖他,指望他能高兴一些。

    程芷岚握着她的那只手似乎颤抖了一下,白哲脸烦竟然泛起一抹红晕,「那……若是我死了,你会为我伤心吗?」

    「都说了你不会死的。」

    「如果我真的死了呢?你会伤心吗?」他闷闷的问。

    他执着于这个话题,逼得她不得不认真想,「那个……我肯定会很伤心,以后也没有谁和我斗嘴……」真糟糕,自己太不会说好听话了,这个时候应该说她会痛心疾首、痛不欲生之类的才对吧?

    可是,还是觉得有些古怪,她又不是他的什么人,轮得到她为他伤心吗?

    程芷岚站起身走到她跟前,将她的手掌贴到自己的胸口上,缓缓逼近她的脸,「芳华,也许你现在还不懂我对你的这颗真心,但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啊?第一次被他这样称呼,还叫得愁肠百结的,甚至那张平日看起来讨厌至极的脸此时竟满是柔情,连那五官眉眼都顺眼得让人晕眩,吓得顾芳华不知所措。

    「程、程芷岚,你、你干什么?」她不由自主地开始结巴,因为他的气息己经越来越迫近自己的脸,她不敢吸气,仿佛吸一口气,都能把他的气息全部吸进身体似的。

    他的睑孔慢慢在眼前放大,漆黑瞳孔盯着她时,柔情似水,教她双腿发软,几乎要坐倒地上,所幸他一只手臂温柔的托住她的后腰。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呼出的热气会扑到他脸

    上。平日给病人看病,再怎么近距离肌肤接触也无所谓,连人的身体她都见过了,可是为什么程芷岚不过靠近一点,她都会如此紧张惶恐,心脏好像要蹦出来似的?

    就在她的呼吸几乎要停摆的那一刹那,突然问程芷岚的一切动作都停止了,紧接着,他那张满是忧伤的脸被愉悦的笑容取代。他微笑,一点点笑意在胆上漫开,又恢复成那狐狸般的促狭笑容。

    「果然是个蠢丫头,这么容易就被我感动了吧?是不是我的话你都相信了?真以为我喜欢你,还是真以为我要把后事托付给你?」他松开手,坐回桌边,又夹起一颗包子,「在我眼中,你还不如这个包子可爱呢。」

    瞪大眼睛,顾芳华怔怔地看着他,脑子好一阵子回不过砷来。怎么回事?这个人刚才是在和她演戏吗?之前说的那些感动得她泪眼迷蒙的话全都是假话?

    「程芷岚!」她陡然咬牙切齿地咒骂,「你这个大骗子!这辈子才不会有人喜欢你!你死了我都不会去你的坟头哭!」

    程芷岚却呵呵笑着,「你要是去我的坟头哭,别人还以为你是寡妇哭夫呢。我是不是骗子无所谓,骗到你了才有意思。」

    气急败坏的她伸手去抓包包子的油纸,「我才不给你包子吃,活活饿死你最好X头给你做棺材都可以买小一号,省下木料当柴烧!」

    他挑着眉,不怒反笑,「哟,连我的棺材都惦记上了?看来你是真心喜欢我啊,否则何至于算计得这么情楚,果然是勤俭持家的好媳妇儿,既然你这么痴情,我就勉为其难收你做二房好了。」

    顾芳华被他调侃得退无可退,只得反唇相稽,「你连一房都没有,收什么二房?你要想死得快些,我也不介意做个谋杀亲夫的恶老婆!」她抬头瞥了一圈,「反正你这院子不小,够我和我爹住的了,你死了之后我替你收尸,就给你埋在河边,让你的头朝向商均,我还会在每年清明和你的忌日上坟哭你一遍!怎么样?心满意足了吧?」

    他煞有介事的点点头,「那么,我几时下聘啊?看你家世平平,这聘礼也不必太多,有个二、三百两银子就够了。」

    顾芳华鄙夷地笑道:「二、三百两银子你就想娶媳妇?是你没见过大户人家办婚事,还是你以为这是给青楼妓女赎身呢?就是个商家纳妾,也得二、三百两,更何况是情情白白的好人家姑娘,像我家这样名声家世都显赫的宫家千金,没个三、五万两的聘礼,你以为你娶得来?」

    「哈!左司马尉迟大人要把侄儿说给我,提督宋大人的公子也对我有意,他们都是官场上炙手可热的红人,比你这个被罢黔的前太傅有财有权又有势,想来人家的聘礼一定丰厚到能埋了你!」

    程芷岚摸了摸下巴,「看不出你这个没嫁过人的清清白白大姑娘这么了解嫁娶的行情,是不是都己经给提督大人和左司马开过价了?开了几万两银子啊?」

    「你管不着!」顾芳华气得一甩头,步步沉重地往外走。

    忽地,他在她身后扬声道,「顾芳华,你大难临头了,都不求我救你吗?」

    「危言耸听!」她耻笑一声。「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明明是你嘛。」

    「刘妃的事情你以为瞒得住?」

    这不高不低的声音却惊得她魂魄几乎出了窍,她迅速回头瞥他一眼,颤抖着牙齿问:「瞎说什么?刘妃有什么事需要我瞒?」

    「有没有事你心里清楚,瞒不瞒得住,我心里情楚。」他啧啧叹道:「像我这种小官,都难免会有流言蜚语传进耳朵里,刘妃以为她的小秘密旁人会不知道吗?后宫中的女人,哪个不是眼里带刀的盯着别人?」

    顾芳华抿了抿嘴角,不安的问:「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我听到什么风声你不用猜,但我警告你的话,你必须听。」他郑重其事地说:「先想好自己的退路吧,要不然……就得换我去你的坟头哭了。」

    程芷岚的威胁是顾芳华不得不慎重对特的,她在家等了两日,一方面等刘妃那边的消息,另一方面也在等程芷岚的消息。

    她不知道皇帝到底会怎么发落程芷岚,那天光顾着和那家伙斗嘴,大事倒没问情楚——杜竿竿被他藏哪儿了?他把她交出未没有?皇帝是怎么知道他牵扯其中的?是不是有人告发出卖?

    唉,都怪自己管不住一时嘴快,正事都没做。但是现在也不好再登门探问了,只能静观其变。

    她等得焦躁,终于今日宫里来了太监,说是刘妃找她。

    现在她最怕的就是刘妃来找,便推说身体不适、去不了,所幸那太监也不坚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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