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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整整一月有余,陆盼君未曾再见过他。

    头三天,她心里头纷乱,自个儿也避着,没出去用早膳,当爹娘的由婢女口中听了个大概,当是小俩口吵嘴,也不以为意。这两人感情打忻得跟什么似的,没几日又会雨过天主目。

    后来,七日过去,仍不见他,才从福爷爷口中得知,他出远门谈生意去了。

    「小俩口还没和好呀?」不然怎么当丈夫的出远门,妻子会不晓得呢?

    她答不上话来。

    「嘴上气他,一会儿不见又追着人问相公去了哪儿,这女人心啊——」福伯取笑她。

    半月后,他回来,她却依然见不到他。

    清晨,一家人围了一桌吃早膳,独缺他。

    夜里,总是忙得好晚、好晚,有时天将亮才回来,然后鸡啼破晓又急匆匆出门。所有能见到她的可能,全教他给避了开来。

    真有那么忙吗?忙到连坐下来喘口气,与她说句话都不成?

    他没再进两人新房,最后也是由下人口中得知,他是在成亲前睡的那间房过夜。

    天候转凉,她替他裁了件保暖的袍子,怕他时时在外头奔波忙碌受了寒,却一直都没有机会拿给他。

    到后来,当爹娘的发现事态不寻常,不得不出面关切……

    「咳、咳咳!」书斋内传来几声剧咳,陆祈君压下胸口痛意,合上眼前帐本,取来下一册。

    毫笔欲落,眼前一阵昏暗,他用甩头,好一阵子过后,瞧清帐册,强打起精神接绩。

    陆君遥在外头站了两个时辰,再也看不下去,上前抽去毫笔。「你是嫌咱们陆氏家业不够庞大吗?」

    陆祈君瞧了眼,淡淡喊声:「爹。」又挑起架上另一支毫笔,神情无一丝变化。

    「如果我没记错,这支胎毛笔是盼儿送的吧。轻巧好使、毛量丰沛、墨渍饱满,你用了好些年了,换了别的,你用得惯吗?」

    陆祈君动作一顿,装着没听见,面无表情继续看帐。

    陆君遥气闷。「我就不信你真忙到连看妻子一眼的时间都没有。祈儿,你在自戕吗?」明眼人一瞧,便知他根本是以几近自虐的方式耗损性命!

    依这景况看来,再这么下去,陆家或许不出一年便会成为天下首富,而他也不出一年,必会耗尽精力,英年早逝!

    他叹息,忧虑地问:「你与盼儿,究竟是怎么了?」

    不是都成了夫妻,还有什么事过不去呢?

    当初盼儿恋上陆武、要嫁陆武、怀有陆武的骨肉,都不曾见他如此过,如今盼儿都已在他身边,为何他反倒胆怯退避了?

    笔尖一顿,在纸间漾开一道墨色,他搁笔,仰眸直视父亲。「我若说了,怕是用不着我自戕,你便会先杀了我。」

    这么严重?陆君遥皱眉。「什么事?」

    「我强要了盼儿。」

    「祈儿,你这是——」陆君遥一顿,气恼、却又不知从何骂起。他懂得这些年压抑下来,儿子心里头的苦闷,可那也不能不顾盼儿意愿呀!

    「都等了那么多年,现在也已是夫妻了,就不能再多等等吗,难怪盼儿……」

    「不是婚后,是婚前。」他声音空泛,面无表情接续。「她腹中孩儿,是我的。」

    陆君遥一愣。「你说什么?」

    「她腹中孩儿——」

    「陆祈君!」一把揪起他,陆君遥无法置信,咬牙怒瞪他。「你再说一次!」

    「是我。我强占她的身子,夺了她清白,令她珠胎暗结,再若无其事地娶她。盼儿善良,不可能说出实情——」

    话未说完,陆君遥已一掌挥去。

    这一掌,他没有留情,盛怒下使了全力,陆祈君跌退开来,直抵到墙面,一瞬间痛麻得甚至感觉不到痛。

    可他唇角带着笑,低低地、低低地,麻木地笑着,话语无知觉地自嘴角逸出。「无所谓,我得不到她的心,至少也得到她的人了,你就是打死我,我也无憾了。」

    「陆、祈、君!」彻底被他不知悔改的言语激怒,陆君遥揪起他,一掌、一拳,毫不留情地击出,失了理智。「盼儿视你如兄,全心敬爱啊!你怎么做得出来!」

    「我若不这么做,她又怎么会是我的?当了十年的君子,只能看着她属于别人,够了!我不愿再蠢下去——」

    「衣冠禽兽!」最后一击,重重将他打飞出去。

    桌子翻了,帐簿散落一地,书斋凌乱不堪。

    他撑不住身子,跌坐在一片狼藉的地面,喘息着,神志昏暗。

    眼前景物太模糊,腥红血水自嘴角涌出,他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仍是不自觉地笑。「呵……禽兽吗?」连他自己都这么觉得。

    他毁掉了一个女人的人生,他又如何还能心安理得拥有自己的人生?

    陆君遥揪起他出了书斋,他不晓得父亲要做什么,麻木地任他去。

    而后,陆君遥甩开他,指着不远处的练武场。

    「记不记得你九岁那年对我说过什么?你说不希罕仗着身分达到什么目的,要让盼儿心甘情愿对我说,她要嫁你!这就是你所谓的心甘情愿吗?陆祈君,你太让我失望了!」

    想起盼儿承受了什么,他既痛又怜,一腔怒火怎么也消不掉。

    她知晓自己的身世,寄人篱下的小孤女,祈儿无论做什么,她除了生受,又还能如何?

    如此卑劣行径,他怎做得出来!他让他好失望、好痛心!

    而自己,竟也与他一道压迫盼儿,强逼她嫁了夺她清白的人……

    「陆祈君,我没有你这种儿子!」

    ************

    他在这个家,完全成了透明,一时之间,众叛亲离。

    得知此事,已是数日之后。

    娘送了安胎补膳过来,抚着她隆起的肚子,轻轻叹气。本是一段美满良缘,怎会弄至今日地步?

    「娘,你有事心烦?」

    既是她先起了头,孟心芽也就说了。「盼儿,你会怨爹娘做了这决定,强要你嫁祈儿吗?」

    如今想来,盼儿当时必然有苦难诉,而他们还强要她嫁那个伤害了她的人……

    「怨?为何?」爹娘是为她着想呀。

    「祈儿已说出真相了。傻孩子,这事你怎不早讲,娘会为你作主的。」如今,父子决裂,她实在也无法再说什么,毕竟,这事受到最大伤害的是女人家。

    爹娘知道了!

    她顿时无措,呐呐无言。

    孟心芽轻抚她肚腹,怎么也料不到,这里头竟是陆家骨血。「委屈你了。祈儿做下这种事,连我都不知该怎么说,他明明就不是那种强壤夺的性子,怎会犯下这难以原谅之事……」

    陆盼君愈听愈不对,哥哥虽铸了错,也是醉后失足,不致难以谅解,娘的神情却太沉重、太亏欠。

    「哥哥是怎么说的?」

    「他说……是他强要了你,得不到心,也要得到人……」向来温良敦厚的儿子,怎会说出这种话,莫说夫婿,连她都难以置信。

    「胡说!」她惊跳起来。「娘,你别听哥哥胡说,不是那样的……」

    「盼儿?」

    「是,孩子是他的,可他只是喝醉了,根本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不是有意要欺负我的。」她急欲说明,几度差点咬了舌。「娘,哥哥是你生、你养的,他的性子您还不清楚吗?他岂是那种人?」

    天!哥哥这么说,是存心要所有人都不谅解他吗?

    「呀!」孟心芽错愣了会儿,恍然大悟。

    她是想过,祈儿本性并非如此,但若没这回事,他是怎么也不会信口雌黄,如今想来,他分明是存心不教自己好过。

    僵持了月余,再听说爹爹狠狠教训了他一回,她再也管不得那些个矛盾别扭的心思,拎了裙摆急急往他房里去。

    门不闭,窗未关,冷风透入,一阵寒凉。她缓步踏入,桌上摆着早凉透了的汤药,床内的他双眸紧闭,眉心深蹙,苍白面容不见一丝血色。

    才多久不见,他竟把自己弄成这德行……

    酸意泛上鼻骨,模糊了眼眸,陆盼君捂着嘴,怕自己一个不留神会啜泣出声。

    他曾说过,伤了她的人,会要他拿命来抵,可她没想到,纵使那人是自己,他也不打算善待!

    他用这样的自我折磨,在偿还她所承受的,她受一分苦,他便要自己百倍来偿……

    好笨!哥哥真的好笨!他让自己众叛亲离,却将她保护在所有人全心的护卫当中,全身而退——

    一不留神,啜泣声自掌缝中逸出,惊醒了他。

    空泛的眼凝聚光亮,瞧清了她,怔愣着。

    「陆祈君,你是笨蛋吗?为何不跟爹解释清楚?」

    解不解释,有差别吗?无论是否蓄意,他毁了盼儿是事实。

    她嘴上斥骂,指掌却好轻、好谨慎地抚触他脸上、身上的伤,心疼得想哭。「痛吗?」

    「不痛。」真的,没有任何感觉,心底的痛更甚百倍,无一刻饶过他。

    一开口,便是一阵剧咳,咳得身子都震动了,她手忙脚乱拍抚,绢子拭出一丝血红。

    她大惊失色。「哥哥别动,我去请大夫——」

    细腕教人握住,她走不得,回身对上他迷惘的脸容。

    「我不懂——」她看起来,似是极着急,心疼难受。

    不该是这样的,她说过,她恨他。

    思及此,眸光一黯,松了手。

    这句话,日日剜心,无一刻忘怀。

    「你以为……你这样能改变什么?拿一条命抵我,就补偿了你的无心之过吗?那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这一生谁让我依靠?」

    他垂眸。「爹娘会的。」陆家可让她依靠,一生衣食无虑。

    「我不要!」她吼回去,倔强地瞪他。「你已经娶了我了,孩子是你的,你得负责担起我们母子的一生!」

    他空茫的眼底,掺进一抹迷惑。之前,她不是这么说的……

    「你说,永不想再见到我……」他避得好累……

    他无法停下来,若不让自己忙一点,空闲下来,就会想起太多事,想起……他的错与咎,她的怨与恨。

    她没想到,他会将她冲动时脱口而出的话当了真,便这般自我折磨。她难过地红了眼眶。「那是气话啊!气话你都不会分辨吗?那种情况下,我当然会很生气嘛!小时候赌气,也跟你说过八百遍讨厌哥哥、再也不要理你,你怎么就没当真过?!」

    「气话?」所以,那些话与儿时一句「哥哥最讨厌了」是差不多的意思吗?并非真恨他入骨,今生永不相见……

    她吸吸鼻子,心酸地掉泪。「我才说几句气话,你就躲得不见人,都不管我和孩子的死活,他有长大一点点你都不知道……」

    右手被她拉去,主动贴上肚腹,感觉那轻微的隆起。

    他眼眶一阵热,哑声道:「你……不怪我?」

    「你快点好起来,别让我当寡妇,孩子出生你要第一个抱他,教他走路、教他学说话,一辈子照顾我和孩子,不准离开我们,我就原谅你。」

    「盼儿……」他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原谅了他的无心之过,想尽办法让他心里头好受些,她善良得——让他好心痛。

    她说,要他留在她身边,一辈子照顾她和孩子,不离不弃……这些话,无异是允了他平凡夫妻、牵手白头的承诺……

    她拧了巾子替他擦脸,关了窗,再为他多加一床被子。汤药凉了,便唤婢仆再去熬一碗,贴心吩咐多备盘蜜梅,虽然他一介大男人不见得怕苦,可备着总是好的。

    这些,全是他以往为她做的,如今做了那么一遭,才懂得这当中藏着多深的牵挂怜惜。

    笨哥哥,照顾别人挺行的,却总是亏待自己。

    陆祈君坐起身,看着她忙进忙出,为他打点一切。

    她赶紧又绕回床边扶他,拎了一旁的袍子替他披上。他双手寒凉得几乎没有温度,她用双手握紧,好努力地煨暖它。

    他垂眸,凝视她专注的神态。「盼儿,我毁了你一生——」

    她真能心无芥蒂,与他日日相对,不去想起他曾经对她造成的伤害吗?

    「没毁,它在你手上,你会担起它的,不是吗?爹那儿,我会去向他解释清楚,不准你再胡说,存心跟自个儿过不去!」

    握他的手紧了紧,透过软嫩掌心将暖意传递给他。「咱们已经成亲了,无论最初原由为何,我已是你的妻子,答应嫁给你,便是做了伴你一生的决定,也许这个妻子的身分,我一时半刻还做得不是很好,但你等等我,我会努力的。

    「你的心意,我懂得。这些年来,一直都是你在为我付出,我也想要回报你。所以哥哥,忘掉那些事,咱们重新过日子,我会当你的好妻子,我会用心感受你的心意,我会——」

    一记深沈的拥抱,打断她的话。

    「够了,盼儿,这样就够了。」不用再承诺更多。

    恋了她一辈子,从不期望她懂,更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回应他。

    但是她看见了,也回应了,甚至承诺会珍惜他的心意,试着回报他相同的感情……她有那样的心意,就够了,即使最终,她仍忘不掉陆武,爱不了他,那也无妨了。

    他动容地拥紧她,在她耳畔喑哑低喃:「这辈子,我会永远记住今日。」

    ************

    陆祈君再度搬回到两人的新房,她仍是睡床上,而他也仍旧睡在床边那张长榻上。这是他的坚持,盼儿心底一日无他,他们便一日不同床共枕。

    他后来被父亲骂惨了!

    一边骂,也一边为他诊脉,发现他内息紊乱、内伤极重,明明是习武之人,明明办得到,竟全然不做调理,当下更是气得几乎要罚他跪祠堂。

    最后,仍是助他运功化瘀,打通气血,而后再被盼儿日日盯着喝药。

    怀胎第五个月,她开始动手做些孩儿用的小玩意儿,她告诉他,孩子的小鞋、兜儿,她想要自己准备。

    她不擅女红,纤纤五指拨起算盘珠儿,可比拈绣花针要伶俐上百倍,现在学,还不晚吧?

    她时常问娘,如何当个好妻子?

    娘总说,很多事以往没想过,真正为人妻,才会明了如何当那人的好妻子。

    所以——她也算是他的好妻子吗?

    白天出门前,替他打点妥当,他腰间的佩饰,是她挑了替他系上的。每日亲自为他系上紫玉腰带,他若瘦了点、胖了些,她立刻便能察觉。

    她帮他打理店铺子的生意,不教他太劳累,有时遇上棘手事儿,他会说给她听,两人一起想法子。

    每日睡前,她会与他说说话,不顶重要的,只是夫妻间的贴心话,隔着床帐听听对方的声音。

    她替他缝衣补衫,纵是有仆佣,这些事她也想自个儿来。

    她学女红,裁的第一件袍子,便是为了他。没有高深的绣工,没有繁复精巧的织工,只有简明俐落的素面缎子及剪裁,可他爱极了,天冷时总披着。

    她还替他缝了香囊、荷包……

    娘说,那便是妻子的自觉,无须人说,心底总为他盘算、计量,学着如何让自己更贤慧。

    这日,陆祈君回来,沿路小岁儿便向他报了信,要他自个儿当心点,晚上会跪算盘。

    算盘?房里头是搁了只轻巧的檀木算盘,盼儿是左撇子,那为她特别订制的算盘,她使起来颇顺手——她打算用它来罚他?

    推门进了房,里头留了盏烛火,他放轻步子移往床畔。

    睡了?他有丝疑惑,戌时未过,似乎早了点,何况平日她必会等他回来,聊上几句的。是身子不舒服吗?

    扬手要探她额温,她头一偏,避了开来。

    他微愕。

    原来不是身子不舒服,是心里头不舒坦。

    他温声问:「怎么啦?谁惹了你不开心?」

    除了他还会有谁!

    她闷闷地侧过身,赌气背对他。「你走开,我不要跟你说话。」

    看来她心情是真的很不好。陆祈君也不与她争辩,顺着她的意起身,预备今晚再去睡书斋……

    陆盼君立即睁开眼,迅速坐起。「你这样就要走了?」

    「咦?」收住步伐,不解地回身。不是她要他走开的吗?她现在有孕在身,不顺着她点儿,动了胎气可不好。

    「你、你、你气死我了!」这回可真动怒了,埋头倒回床褥,捞了锦被盖过头顶。

    她叫他走,又不是真的想要他走,只是在闹别扭嘛,他竟然连哄都不哄一句就走掉!

    「别这样,当心闷坏。」他伸手要拉下被子,她死抓不放。

    陆祈君叹了口气。「盼儿,我究竟做错什么,你直说好吗?」

    被子里头静悄悄,一点动静也无,于是他道:「真要我跪算盘吗?好吧,我找找你放哪儿……」

    话未说完,她拉下被子,娇嗔轻嚷:「哥哥,回来啦!」

    被下人瞧见,他还要不要做人哪!

    他浅笑,坐回床畔,食指轻点朱唇。「小嘴噘那么高,我自请处分你又不要,女人家都如此难伺候吗?」

    「那是、那是……」嗅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酒气,一腔不满又被撩起,拍开他的手不让他碰。「走开,一身酒味,臭死了。」

    原来她是在气这个?「味道有很重吗?我才喝一小杯,抱歉,我不晓得你不喜欢,下回滴酒不沾便是。」

    「不是那样……」她也知道在外头谈生意,哪能不小酌,不会拿这与他无理取闹,可是……谈生意就非得喝花酒不可吗?今儿个听到孙家那风流鬼又邀他去花楼,她一股闷气直憋至今,哥哥早晚被带坏!

    「你一喝酒,抱了谁都不晓得!」净做荒唐事。

    陆祈君动作一僵,黯然收回手。「对不起——」

    「你想到哪儿去了!」陆盼君赶紧抓回他,五指握牢。「我不是在翻旧帐!」

    要不呢?若不是记起他那回醉后铸错的伤痛,又是何因?

    「你、你——迎翠楼姑娘美吗?你还对她做了什么?」她懊恼,口吻竟带了些许醋味,这会儿他听出来了。

    怔愣了好半晌,失笑出声。「没,我说成了亲不好上勾栏院,改去酒楼了。」

    所以……她白气了?

    他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挲揉。「盼儿,我不是疤淡了就忘记旧伤的人,一次便错得太惨痛,我会时时引以为监。在外头难免喝两杯做做样子,但绝不再让自己醉,你相信我。」

    「又……又不是那个意思……」盼儿低哝。

    她不怕他喝,可她怕他在别人身边醉呀。

    「你以后——不许在别的姑娘面前饮酒,要喝,我陪着你,多醉都无妨。」

    这话……果然重点不在酒,而在勾栏院。

    凝视她闷闷不乐的神情,他懂了什么,合握住掌心内的柔荑,浅吻一记,温嗓暖如醇酒。「好,全听你的。」

    她这才展颜,带笑偎靠而去。他含笑调侃。「那么娘子,这算盘——我还跪是不跪?」

    「别闹了你!」她拉回他,笑闹了一阵,他收拢臂膀,与她宁馨依偎。

    「盼儿,我没有误会你的意思,对吗?」怕是自个儿多心了,总要再听她亲口确认。

    「唔。」她也意外自己会为这种事不开心,可一整日,心里头就是不舒坦。

    她会在乎他抱了谁,懂得为他而计较,不欲任何人去沾惹他……真的有了独占的妻子心情了。

    成亲以来不曾如此深刻感受两人是夫妻,感受过如此刻般亲昵,她就在他怀中,温软似水的身子依偎着,甜柔娇媚,他心房一热,情难自已地收紧了手劲,深睇着,柔唤:「盼儿——」

    都快是一个孩子的娘了,她自是不会无知到不懂得那样的眼神是何涵义,在他过于炙热的眸光凝注下,她无法移开视线。

    「哥、哥哥……」心房狂跳,手足无措地揪着他衣袍,捏绉了平整衣衫,对上他移近的脸容,紧张得心跳都要停了。

    她可以拒绝的,他给了她机会,可她没有,她眼底有紧张、有失措,却无一丝惶惧。

    定定凝视她半晌,他浅浅叹息,移往螓首,柔柔印下唇温。

    「晚了,歇着吧。」自制地只索来小小温存,扶她躺下,拉好被子,挑下床帐,熄了烛火,打点得妥妥贴贴后,依旧躺卧长榻,安静守护。

    而她,心儿狂跳不休,竟一夜无眠。

    只是一个吻呀,再轻巧不过的一个吻——

    纤指抚上额际。那儿,有他烙下的温度,浅浅余温,不断地发热着,有如烙铁般烙下印记,不疼,却震颤得心扉发麻。那一瞬,她胸臆间竟也鼓动着难言的期待……

    侧过身,她隔着隐约的纱帐,望向不远处沈毅守护的背影。

    夫婿——

    这样的认知,教她心房暖暖甜甜。

    陆祈君,她的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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