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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来人!将此弑君贼子拿下!”呵斥声突兀响起,在寂静的囚牢中发出回声,众人蜂拥而上,刀剑纷纷指向中央的女子。她衣服上沾满鲜血,手臂、手掌、脖颈、侧脸,都是血迹。

    此时她对周围的嘈杂危机置若罔闻,眼眸无波无神。垂落的手指不自觉蜷缩颤抖,不知过了几息,在众人的指令等待中,在严加防备,密不透风的桎梏中。她一直低垂着双眼,望着失去气息的君王。此时她什么都没有想,只是任由时间的流逝。

    长宁见她不反不抵抗,道:“还不束手就擒。”

    许临清终于给出了反应,她侧抬起头,望向因为顾及安危而离她最远的长宁。周围是训练有素的内卫抬剑。她迎着剑锋,顺着剑身凝望着长宁。

    慢慢复述长宁说过的话:“你是被许临清报复所杀,我杀了许临清替你报仇,群臣死谏推我上位。本宫既为国尽忠,又义气浩然,这般顺应民心登基,有何不妥。”

    看着长宁错愕的表情,随即她接着道:“动手吧。”长宁闻言愈加犹疑,许临清已知道自己的谋划,怎会如此配合,当真束手就擒?成就她的丰功伟绩。

    但,机不可失,如今许临清只身一人,如果不抓住此时杀了她,后患无穷。

    “不过...”正当长宁以为她真引颈杀戮时,她却出言打断。

    许临清神色晦明,在昏暗的,充满血腥气的囚牢外启唇:“你说将秦霭禾折磨致死,是何意。”

    长宁明白她是将其与赵敬的对话听了彻底,此番也不装腔作势,反正此人已落入她的手中,是死是活尽在掌握中。

    于是她坦然道:“那日战场下,秦霭禾被我抓回京城。”

    “是死是活。”长宁向来不允忤逆,但大势已成,如今给将死之人几分薄面尚可。接着回道:“自然是死透。”

    许临清面无表情,浅淡的像是在听陌生人的故事。长宁心情颇好道:“可是天底下有一枚蛊毒,专门炼人尸。她运气不好,当时我手上正好有那独一份的恩赐。于是便赏给她。让她变成活死人,助我雅兴。”

    “梅花内卫为何会习的她的武功。”正是因为这个疑问,她才探究母亲身死真相。

    “自然是蛊毒的功劳。她虽失五感,一身武力却仍在潜意中。我便物尽其用,让她留有所能。”长宁对许临清可谓知无不言,毕竟没有比在秦霭禾的女儿面前分享她死前的折磨与虐待更让她兴奋的事。

    “不仅如此,你知最后秦霭禾如何死的吗。”她卖了关子,随即像是藏不住激动似的说,“我请了位专门刮人肉的师傅,他刀工一流,三千余刀,一片一片,血是黑的,肉是腐的,可她的眼睛却还是睁着!多痛快!多痛快!”

    “你真应当看看,那几天。我特意用珍贵的蛊毒在她身上,要的就是折磨她,让她死后也不得安宁,什么武功?什么绝学,不过是添头。你最该看的,是她死不瞑目的眼,嶙峋的白骨,赤黑的血孔!”

    “多好,多好...”她笑的让人不寒而栗,惊心动魄的恶行在她口中如戏般荒唐。

    许临清听完一切,复偏头。低声道:“你为何...恨她至此。”

    长宁打定主意要让她死个明白,道:“她杀了我的母亲灵姬王后。一命偿一命。她罪有应得,该死。”

    许临清被围困在中央,却毫无囹圄之感,淡然自若,丝毫没有将众内卫放在眼里。闻言女子将目光落在粗粝的墙壁之上,一命偿一命吗。

    一命偿一命...

    她轻笑,望着椅子上赵敬的尸体,面色如常道:“想不到你就算是死了,因你而起的杀虐仍不休不止。”

    随即她转过身对长宁平淡道:“你杀错人了。”

    长宁怎会信她一面之词,当即反驳道:“你说什么!?此事我亲眼所见,不可能有错!当时秦霭禾就是他手下的一条狗,指哪咬哪,愚忠无情!”

    人有前面,长宁这般说秦霭禾不过是因为站在她的视角控诉。

    可是许临清却说:“你不仅杀错了人,你还杀错了恩人。”

    “什么意思?”长宁追问。

    女子噙笑,眸中却是冰冷的寒意,她道:“那夜冬至,母亲领命深夜入宫,皇帝命她杀了灵姬王后,她却并未下手,甚至助王后渡脱。”

    “不可能。”长宁断言。

    “她亲手将母后的尸体交给赵敬,我亲眼所见!你休想蒙骗我,我绝不会信你。”

    “因为失败了。此事尽在赵敬掌握中,他想利用母亲杀死王后与你结仇。”

    “没有道理,我那时算得威胁吗?”

    “你不算,灵姬王后算。”

    这事原先在许临清脑海中不过是回忆中的细枝末节,可此情此景,她将一切串联起来后才明白原来很早母亲便是他手中的一颗棋。

    “灵姬王后才是他的心头大患。当初他算到母亲仁善,于是任由她们逃脱,却在灵姬王后渡河之时,群箭出,射死于江河中。”

    “二人分别后,夜色昏暗,母亲看到马上的灵姬尸体后心知败露。”

    “才有了你后来看见的一幕。”

    “胡说八道。”长宁嗤笑,果真是死到临头心生惧意,竟编出如此漏洞百出的谎话。

    “速速将她生擒!”

    见长宁否认,许临清也不急不恼,轻声的,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事已至此,真假已不重要。你辱我生母,推波助澜,害她死不瞑目,恩将仇报,不明真相做出罔顾人伦之事。你我之间,已成死局。”

    许临清心中只有麻木,她不能接受母亲死后所受的虐待与迫害,侮辱与折磨。她痛恨自己当时不知,不能。更痛恨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赵敬。他是个拙劣的棋手,只会利用忠心与愚弄。可就是这样的人,因身居高位,所以睥睨众人,肆意杀生。就像一张无形的网,贪婪的蜿蜒捕捉生命、时光。

    “你也配与我谈,你我之间。”长宁自以为胜券在握,自然没有将她放在眼中,讥笑间许临清已被利器击中后腿,她完全没有抵抗,安静的顺着大力击打跪下。

    “把她挂在最里间的刑室中。”

    “知道为什么是这间吗?”此时只剩长宁与她二人,因为许临清已被死死扣在木架之上,枷锁四束,身上也被用刑,流出的鲜血将衣服印出痕迹。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血肉模糊,伤痕重重。但如果只看她的神情,绝想象不到她此时正经受身体与精神莫大的痛苦。

    痛到极致是麻木。

    许临清听到长宁的挑衅与激怒,启唇刚发出两个音节便被沉闷的胸痛逼出几声急促、粗重的含着血沫的咳嗽。

    “因为秦霭禾就是经受折磨后死在这间。”

    许临清的后脑一阵眩晕,粗粝的摩擦声一直在她耳畔惊响。头痛剧烈,如钻心剜骨,痛不欲生。她苍白着脸,挤出一个比哭还难堪的笑,道:“因为,一命,偿一命,辱我,母亲...”

    “咳咳...咳”她语气极淡,像是下一秒便会死去。却仍一字一句道,“又是,因为,什么,要杀我呢。”

    长宁刚想说自然是因为她弑君,降服贼子,杀之后快。可她看见狼狈、虚弱的女子眼中的嘲讽,却像是被狠蜇,沉默半瞬。

    “因为,你,与,他,一样....”

    “心,狠手辣,自私,自利。将人命,视为草芥。”

    “你胡说!本宫光明磊落,与他绝不相同!他不过仗着是男子便堂而登上宝座,本宫学识、才能居他之上,便只能屈离权力。他杀臣子,诛万民,昏庸无道,早该去死!”

    闻言许临清冷笑更甚,她继续道:“一年,两年。等你登上,那个位子后,便是,第二个赵敬。”

    “休要胡言乱语!”与这句话一同到来的是长宁的巴掌,许临清被甩的侧过脸去,毫不在意道,长宁青筋迭动,狠声道,“本宫定会做的比他好,让天下人知道女子称帝才是福泽昌盛之法,才是天道!”

    “此言不假...”许临清好似没有将身上的疼痛当回事,竟还有力气回应着她。

    置生死于度外,她的眼眸中有细碎的光亮。

    “如果你真的会是明君,死在你手上,也是,一件好事....”

    突然爆炸声响起,火光瞬间冲天,烧的猛烈,直逼二人所在里间。

    长宁愕然,回首惊道:“是你!你竟敢!”木质承柱发出劈裂的声音,火龙萦绕,黑烟滚滚,伴随着时不时响起的爆炸轰鸣声。

    心知这是许临清做出的埋伏,长宁无法,只能停住要虐杀她的计划,连忙往门外跑,而许临清被束缚在刑台中,生死未卜。长宁勾唇一笑,冷漠想到让她被活活烧死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可是她放松的太早了,密道被封,唯一的出口此时黑烟弥漫,完全遮盖住光亮,而台柱摇摇欲坠,火势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太多!别说被拴住的许临清,就是得自由的她也无法突破重重火浪。疯子!疯子!竟然要与她同归于尽。该死!长宁在痛骂中狼狈逃生,被遗留在原地的许临清困在囚牢中,不辨光暗。她并没有晕过去,而是清醒着。她身上的疼痛并没有给她不省人事的机会,反而让她的神志越发清晰。

    杨顺埋下的炸药与放出的火已经按照她的预想烧了起来,无人在意的赵敬此时已被烧出刺鼻的味道,面目全非。许临清动了动手腕,发觉被捆的死紧后干脆停下。

    平心而论,面对死亡她并没有这么坦然,只是此时此刻汹涌如海、沉重如山的疲惫席卷她的脑海,她眼前逐渐暗下来,她逐渐没有挣扎的力气与念头。这场火,烧给赵敬,烧给长宁,也烧给她自己。

    不必挣脱了,何必再执着生。生有何,死有何。遂愿已了,仇已报,恩已还,众人后路已铺好,她求而不得的自由终于落在他人之上,原来她求的不是自由,而是解脱。

    她身上如山的责任终于在此时烟消云散,她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这般轻松过。隐约间她似乎看见母亲,看见父亲,看见顾廷泽,看见她熟悉的族亲,看见所有她错过的因果。

    原来死了才是解脱。

    她终于落下泪,伴随着干涸的血划出一道泥泞的痕迹。此法激进,却是她能想到唯一皆大欢喜的结局,只是舍她一人。

    剧烈的疼痛袭来,她瞬间陷入黑暗。

    临城

    “陈谋说主公又出去游玩了,真羡慕啊。”年岁较小的男子捧着杯热茶吹拂,叹道。

    “你好好干活,也有年假放,到时想去哪便去哪。”王蒙比他更夸张,又将暖手炉贴在怀里,他心里暗道,怎的感觉今年的夏日如此短暂,随着晚夏边关又很快入秋,寒风凌烈起来。

    他眯着眼睛望向城楼外的古道,心想上次见到主公已二、三月前,真是的,就是再贪玩也要回来报个平安啊。不知主公如今可好,天高地远的他也只能与众人守在临城等她回来。这次回来同她说说好了,临城虽然风光不如他处,但也是值得停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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