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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童煦和双手不停地绞拧着,掌心渗出了冷汗,紧张的情绪,像只八爪章鱼,用力攫住她的心脏,几乎令她窒息。

    整型手术后,她挨过两个月红肿、疼痛、灼热、发痒的过程,来回于医院,做了无数次的高压氧治疗,终于在今天要卸下紧套在脸上的绷带了。

    医生小心地将她脸上的绷带拆除,一圈圈地绕开,直到她的脸整个显露出来。

    “嗯,整型手术很成功。来,童小姐,你自己看看。”医生说着朝护士招招手。

    护士手拿着一面镜子,移到她的正前方。

    她定定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脑中有些茫然。

    这是谁?

    是……她吗?她……是长得这个样子吗?

    秀丽略显苍白的脸,正常没有扭曲的五官,镜子里的女孩,就像走在路上的那些清纯的高中女生,不丑,也不吓人,只是,一点都不真实……

    伸出手,她怯怯地以指尖轻摸着自己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最后,覆上了自己的右脸。

    那里已没有焦黑的皱皮和红色肉芽,除了右边靠近耳朵的地方还有点小疤,已看不出之前烧伤的恐怖痕迹,而且还光洁得像假的一样。

    是啊C像假的,好像,戴上一个面具。

    “怎么样?你还满意吗?”医生温和地问。

    “这……真的是我?”

    其实,她已经不记得自己长什么样子了,脑中七岁的自己,早就变得很模糊,而且十年来,她不敢照镜子,总是用头发把自己遮住,不让人看,也不准自己看,就怕看见自己的脸,会想起很多事……

    她不要想,所以她躲,不但躲着村民,也躲着自己,躲着那些不愉快的回忆,躲着村民异样、同情,或是嫌恶的眼光。

    那场车祸,烧掉的不只是她的世界,还有她的自尊,她在人们的眼中变得卑微焦躁,变得怯弱忧郁,到最后,连她都觉得自己是个鬼!

    可现在,鬼脸不见了,她的脸好了,她却像个躲在阴暗太久而见不得光亮的阴魂,无法接受这张脸,深怕这根本不是她真正的自己,只是整型医生整出来的新面孔。

    “当然啊,我又没有改变你的脸型,只是做了植皮和一些最新科技的皮肤治疗。放心,如果你小时候没有烧伤,现在的你差不多就是长这样。”医生微笑地拍拍她的肩膀。

    如果小时候没有烧伤的话……

    她的心抽了一下,脸色有些苍白,下意识又想将头发拉到脸上遮蔽。

    “哦,不可以!你还想遮什么?”医生很快地制止她,并将她的头发往后拢开,接着道:“别想再用头发遮住自己,要有自信。童小姐,你原本就是个漂亮的女孩,抬头挺胸,把过去的自己丢掉,学会去面对别人的注视,懂吗?虽然目前植皮部分仍有一点点色差和疤痕,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回去照着我的指示再回诊做几次特殊美容保养,不用多久,你的脸就会更加光鲜亮丽,谁见到都会忍不住称赞……你说是不是啊,唐先生?”医生说着转头问向一直静默地站立在后方审视的唐则安。

    童煦和心猛然一跳,偷瞄他一眼,对他会有什么反应而惴惴不安。

    这两个多月,她知道唐则安为她费了不少心力,尤其在刚做完手术的那段痛苦又不适的期间,他一直在她身边,陪她度过黑暗期,真要比辛苦,他绝不会比她少,因此,在这一刻,她好怕手术结果会令他失望。

    “嗯,的确变美了,很好……”唐则安定定地直视着她的脸,看似平静,却难掩惊讶。

    鬼脸……不见了……

    换上的是一张白净平滑的脸皮,一张秀丽白净的容颜。

    细细的眉,清亮的眼,小巧的鼻,粉柔的唇,五官像是脱去了一层壳,重生了。

    是整型植皮的美化吗?还是因为没有太多期待?童煦和竟比他想像的还好看一些。

    听见唐则安的赞美,她既惊喜,又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在过去,“美”这个形容词根本不存在她的生命里。

    “瞧,连唐先生也说好看,你要有信心哪!”医生笑着道。

    “是……”她低头又照着手中的圆镜,慢慢去习惯里头的人就是自己。

    一只修长大手突然进入镜中,她愣了一下,前额的长发被那只手拂开,她吓了一跳,猛然抬头,只听得唐则安像在建议似的道:“既然脸好了,头发就该剪一剪,刘海太长了。”

    她惊愣着,脸颊微红。头发又没神经,为什么被人撩动会这么敏感?

    “是啊,童小姐变个发型,一定会更好看。”医生笑着点点头。

    “可是……”剪了头发,她会很没安全感。

    “头发太长,显得没精神,而且上学也不方便。”他看着她,语气摆明了不容抗拒。

    “哦……”上学……如果可以,她真不想去……

    “等一下我就带你去修剪。”他又道。

    她也只能点头;唐则安决定的事,她好像没有权利说不。

    “那有关一些术后保养……”唐则安问医生。

    “我会请护士跟你做一些详细说明。”

    “好,那我们走吧。煦和,你先出去等我。”唐则安看着她道。

    “好。”她喜欢他叫她的名字,每次他这样叫她,一种莫名的温馨就油然而生,于是,她心里的一些小小的叛逆就会自动抚平。

    听话地走出诊疗室,外头有几个脸上同样蒙着纱布的女人在等待,她看了她们一眼,心想:大家整型的原因也许都不一样,可是目的却都是为了让自己变美。

    她呢?变美了吗?

    装潢得像五星级招待所的候诊室有一面镜墙,有人戏称那是“照妖镜”,因为太清太亮,能照出女人脸上的所有瑕疵,照过的人只会更坚定整型的意志。

    她迟疑了一下,慢慢走过去。

    落地镜里,女孩纤细苍白,一身简单的浅灰色直筒长棉衫,脚下裸穿一双黑色娃娃鞋,看起来,很不一样……

    这是她吗?

    轻轻撩开遮住右半脸的长发,塞到耳后,整张尖尖的瓜子小脸就全然显现。

    呆望着,她不禁探出指尖摸着镜中人平整又陌生的脸,自问着:里头这个不太像自己的人……是谁?

    正出着神,唐则安来到她身后,盯着镜中的她,问:“在想什么?”

    她的视线与他在镜里交会,但只有短短一瞬,她就习惯地将目光避开。

    “感觉……好像丑小鸭变成了天鹅……”带着一丝自嘲地低语。

    “别忘了,丑小鸭本来就是一只天鹅,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他看着她,意味深长。

    她微颤,抬起眼,整颗心因他的回答而震动着。

    唐则安不是会说好听话的人,甚至还有点严苛,可是他有时说的一些话,总会字字敲进她的心坎里。

    这,大概是她终于能对他卸下心防的最大原因吧!

    当然,将近三个月的共处,她也明白了他是真的想帮她,姑且不提过程是否太过激进,但光是这份心意,就够她感激的了。

    “走吧。”

    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出整型中心,秋阳仍带着夏日毒辣的尾劲,她毫无防备,他却已脱下外套,披罩在她头上。

    “这阵子得注意防晒,要记住。”他提醒。

    她愣愣地拉住他的西装外套,竟忘了要回应一声,因为整件外套里都是他身上的气味,浓烈地锁住她的呼吸……

    心跳陡地失速狂飙,她生平第一次,为一个男人,喘不过气……

    而原因,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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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煦和变了,变得很不一样。

    整型手术还她一张清新的脸孔,加上换了新发型,俏丽的中长发,发尾枕在肩上,刘海修短,让她整个人简直像从电影里走出来的奥黛丽赫本,纤细又典雅,出落得婉约娟秀。

    有时候,唐则安总会用一种带着惊奇的眼神看她。

    短短三个多月,她好像长大了不少,之前明明还像个小女孩,却在这阵子突然蜕化成熟,亭亭玉立得像朵初绽的花朵。

    果然女大十八变,他忽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可是,还是有一点他不太满意,他希望她吃胖一点,即使她已比第一次见到她时长点肉了,但还下够,在他眼中,她还是太过清瘦,每次看着她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他都会一阵心惊。

    “你要吃多一点,最好再增重个五公斤才行。”早餐时,他又念了一次。

    五公斤,她要吃多少东西才会胖上五公斤?童煦和在心里咕哝。

    “为什么不说话?”他边在吐司上涂着果酱边问。

    “知道了……”她低声道,正要伸手拿篮子里的吐司,他却早一步将手中涂得满满果酱的吐司递给她。

    她乖乖接过吐司,一口一口咬着。她喜欢浓浓的果酱味吐司。

    “还有,医生给的药要记得涂抹。”他说着拿起咖啡壶,在自己杯子倒了一杯咖啡,这时,她已将两颗奶油球推到他面前。

    他自然地调和着咖啡,轻搅。他喝咖啡只加两颗奶油球,不加糖。

    这些动作,他们两人不觉如何,但看在陈嫂眼里,却颇感惊异。

    什么时候,他们已经把彼此的习惯摸得这么清楚了?

    瞧他们现在这个样,若不是知道他们是表兄妹,她真的会以为他们是一对情侣呢。

    陈嫂瞄了他们一眼,笑了笑,帮童煦和送上一杯热豆浆和沙拉。“来,小姐,暍点豆浆,小心烫。”

    “对了,今天是你第一天上学,最好早点出门,别迟到了。”唐则安边吃边看着时钟,提醒道。

    一谈到上学,童煦和的脸僵住了。

    才完成整型这第一件任务,唐则安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紧接着就安排她进入一间私立中学就读。由于学力程度测验她的成绩非常优异,校方很快就通知她入学,而且允许她直接插班高二,至于高一课程则会请老师另行为她课辅补上。

    但……她其实很不想去学校,上次去申请入学时,她就吓得脸色发白,完全无法适应那种到处都是人的大环境。

    “我可不可以……”她宁可留在家里自学。

    “不可以。”他不等她说完,就直接拒绝。

    她轻蹙着眉,闭上嘴巴。

    “这是个人的世界,你不可能永远一个人过日子,你得学着走人人群,日后才能在社会上生存。”他就是要她克服对人群的恐惧,才会强迫她上学,否则要为她请家教还不容易。

    是,他说的都对,可是他就不能给她一点时间,慢慢来吗?非得像赶鸭子上架似的,硬逼着她?

    满心怨苦,她只能拚命嚼着吐司,把抗议的话一起吞下肚子。

    唐则安不理她,这时候心软,她就永远走不出去。

    一阵紧绷的静默,把刚才的那份和谐整个破坏了,陈嫂正想说些话缓和气氛,唐则安的手机就响了。

    “喂?我是唐则安……”他拿起手机接听。

    “则安,我回来了!”

    “瑞芸?你……不是要游学半年……”他脸色微变。

    童煦和静静地看着他。是谁打来的?为什么他表情变得古古怪怪的?

    “我想你啊,所以提早回国了!开心吗?”

    “你现在人在哪里?”他问。

    “我在机场,你来接我吧!”

    “我现在赶去机场你还得等一个小时,不如叫计程车……”他皱眉。

    “不要,在机上单独飞了十多个小时,我不想再一个人搭车。”

    他迅速瞥了一眼童煦和,沉思了一下,才道:“好吧,我去接你,你等我。”

    通话完毕,他收起手机,对着童煦和道:“我得去机场接个人,等一下我会叫江秘书带你去学校……”

    “你要去接谁?”她忍不住问,问了却又后侮,后悔自己干嘛这么好奇。

    他停顿了一下,回答道:“我女朋友。”

    女朋友?

    童煦和愣住了,唐则安的……女朋友……

    奇怪,这个答案她不该意外的,像他这样的男子、,没有女友才反常,不是吗?

    但……为什么她还是会觉得诧异?为什么……会觉得胸口一阵窒闷?

    “原来……唐先生有女朋友了啊!”陈嫂也很吃惊。

    “好了,快点吃吧。”唐则安不想多谈,大口暍下咖啡。

    童煦和突然没胃口了,放下吃了一半的吐司,但手不小心撞翻了杯子,热豆浆翻倒,洒烫了满手。

    她揪着小脸,没吭声,反倒是陈嫂惊呼大喊:“哎呀!小姐啊……”

    唐则安起身一个箭步冲过来,抓起她的手,用一旁的冷毛巾按压擦拭,斥骂着:“你在干什么?吃个早餐也会打翻东西,你到底几岁了?”

    她愣愣地挨着骂,一时不知要如何回话,因为,他凶恶的责备吓着了她,因为,他抓握着她的手的地方,比烫着的地方还烫……

    “陈嫂,再拿点冰块来。”他拧着眉道。

    “是。”陈嫂弄来冰块和水,然后迅速整理桌面。

    他专心地帮她烫伤的部位降温,检视红肿的程度,没发现自己脸上有过多的焦急和心疼。

    而她,忙着要稳住自己凌乱的呼吸,同样没看见。

    “好了,赶快擦些药,免得起水泡。”他接过陈嫂递上的烫伤药膏,帮她的手上药。

    她不敢喘气,也不敢乱动,乖静地任由他涂着药膏,直到他处理完毕,放开她,她才缩回手,蜷放在胸口,有点分不清烫伤的是手,还是心。

    “以后吃东西时不要心不在焉……”他还想责念几句,但一见她悻悻然低头不语,心头无端抽紧,随即住了口。

    “唐先生,你别骂小姐了,她又不是故意的,而且烫伤已经很痛了……”陈嫂连忙替童煦说话。

    他拧着眉,不再多说,转身走向客厅,拿起西装外套和车钥匙。

    “你要出门了吗?”陈嫂问。

    “嗯,我得赶去机杨……”说着,他望着童煦和,嘱咐道:“吃完早餐就准备一下,等江秘书来接你去学校,知道吗?”

    童煦和低着的头轻轻点了一下。

    他往大门走了一步,停下,回头又道:“还有,下午放学后在大门口等江秘书,别乱走。”

    她又点了一下头。

    他再往前定一步,又停下,再道:“手机带着,有什么急事的话,就打电话给我。”

    这回她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坐在原位,不看他。

    “听到没有?”他扬声。

    陈嫂看他再三叮咛,似是不放心,于是道:“你去忙吧,小姐又不是三岁孝,不会有事的。”

    不是三岁孝?有时他就觉得她才三岁,老是要人操心。他在心里嘀咕着,开门离去。

    当门关上,童煦和才慢慢抬起头,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小脸上有着一点点落寞。

    “哎,小姐,先生是太关心你才会一直责念,你别往心里放啊!”陈嫂边收拾桌子边道。

    “我知道。”唐则安是关心她,但……应该只是一种义务吧?就像他说的,他是因为欠了她,才会对她好,这种关心,就不是发自于内心,而是不得已……

    这样一解读,她的情绪就更低落,有人是因为不得已才对你好,这恩情,想来就特别沉重且残忍。

    他到底欠了她什么?是什么……

    “倒是,我没想到唐先生有女朋友了呢!也没看报章杂志报导过,会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让唐先生这么急急忙忙专程跑一趟机场……”陈嫂忽然喃喃地道。

    她的心像被什么螫了一下,不想听了,低声道:“我去整理书包。”

    “哦,好好好,快去准备准备,江秘书应该快到了。”陈嫂笑着道。

    拖着迟缓的步伐走向房间,她不太理解自己此时的郁闷,是因为要去学校,还是因为唐则安,还是因为……他的那个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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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不懂总经理在想什么……”

    “他怎么会想到去收养你呢?甚至还把你接来和他住在一起,真是太夸张了。”

    “这件事要是传出去还得了?他好歹也是个公众人物,我每天都提心吊胆,就怕被一些无聊的记者拍到,要是事情曝了光,他怎么向董事长解释,又怎么向李瑞芸小姐解释?”

    “这三个月来是因为你都躲在屋里,很少出门,加上大楼进出口管制严格,才能安然无事,可现在他却要你去上学……真是疯了,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

    “就算是行善,也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吧?顶多捐个钱不就好了?干嘛把自己累成这样?你一定不知道他为了你推掉多少事?你整个型他还特地请假照顾你,连一些重要会议也延后或取消……真是够了,你到底是什么人哪?他为什么如此重视你?”

    “以后你也要小心,总经理为你付出这么多,你不回报也就算了,可别给他捅出什么楼子,知道吗?不要以为他对你好就得寸进尺,也别想歪了,人家他可是有女友的,而且和李瑞芸小姐感情深厚,要不是李小姐去加拿大游学,他哪会有这么多时间理你?”

    “说到女友,现在李瑞芸小姐回来了,这可伤脑筋了,如果她看到你,不知道会怎么想,唉,总经理根本是给自己找麻烦……”

    连续上两节课,童煦和都呆呆地坐在教室里,讲台上老师在讲什么,她一点都没听进去,脑子里盘旋的,是江秘书在送她到学校时,一路上所说的话。

    那些话,很重,很伤,她沉默地听着,又惊又气又苦又恨,整个胸口像被捣毁,闷得紧,痛得慌,却……无言以对。

    从那些话里,她知道唐则安收养她是件极不寻常的事,知道他为她付出不少心力,知道她的存在很可能会害了他,还知道他有个感情很好的女友叫李瑞芸,而他……早上匆匆赶去机场就是为了接她……

    她唯一不知道的,是为什么唐则安要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回想这三个多月来,他是真的对她很照顾,但既没有血缘关系,是什么原因让他可以如此付出?是什么原因,让他冒着被父母、女友、外界发现的危险,领养她?

    “其实,总经理已帮你治好脸了,等于帮了你大忙,那么接下来你是不是该为他想一想?换你帮帮他,看是要回山上还是怎样,别再缠着他,只要按月领到捐款,你一个人应该也能过得很好了,不是吗?”

    江秘书最后这些话,等于是最后一击,把她的自尊打碎得一塌胡涂。

    他的意思就是……叫她走!

    意思是……她没资格待在唐则安身边……

    揪住发疼的胸口,她闭上眼,忍了两个小时的泪,终于忍不赚落脸颊。

    天知道,她没有缠着唐则安,她原本也想一个人过的啊!

    就算丑着脸,孤单穷困过一辈子,她也从没想过要去依赖任何人,从没想过会去麻烦任何人……

    这一切,都不是她硬要,而是他硬给的,不是吗?

    紧咬下唇,她低头抖着细瘦的肩膀,无声地啜泣着。

    “童煦和,你怎么了?”旁边座位的男同学陡地凑过来问。

    她一震,急忙擦掉眼泪。

    “你在哭吗?”他吓呆了。

    拚命摇头,拚命拭泪,她却不敢开口。

    “你们上课不专心,在说什么话?”老师不悦地斥道。

    “老师,童煦和好像在哭……”男同学道。

    老师错愕地走过来,询问:“童煦和,有什么问题吗?是听不懂还是……”

    “没有……不是……对不起……”她捂住嘴,低声道歉,但浓浓的鼻音已惹来全班哗然。

    “还是不能适应?要不要去辅导室……”老师已被告知,这位新来的插班生成绩优异,但因从小在家自学,比较敏感内向,要他多多照应。

    同学们都围了过来,好奇地打量这位新同学,窃窃私语。

    大家都对这位纤细柔楚的新同学非常好奇,因为很少人能在这间贵族私立中学直接插班入学,而且听说她之前都没进入学校就读过,这种人会是什么模样,班上同学一直在讨论。

    今天她终于露面,竟是这么一个秀雅清瘦的女孩,倒是出乎大家意料之外,不少人想与她攀谈,只是她是如此地内向安静,甚且带点悲伤,同学们一时也不敢太主动,只能远远地看着她,不太明白她为什么掉泪。

    “不用……谢谢……我很好……”意识到众人的目光,她双手搓着,已经开始紧张了。

    “放轻松,别急,到一个新环境难免会比较不自在,慢慢来。”老师安抚地道。

    “对呀,我们都会帮你的,别担心……”

    “就是啊,我们班上的同学都很好,不会欺负你啦!”

    周围的人你一言我一语,愈靠愈近,形成了一种压力,她僵硬得说不出话来,背脊冒出冷汗,呼吸渐渐急促。

    “老师,我看,我带她去医务室休息一下好了,她好像不太舒服。”旁边的男同学见她下对劲,立刻建议。

    “也好,谢祥毅,你陪童煦和去医务室。”老师也发觉有异。

    谢祥毅于是轻声向童煦和道:“走吧,去医务室静一静,你会好一些。”

    童煦和点点头,起身走出教室。

    同学们大声起哄,笑着揶揄谢祥毅找借口偷溜把妹。谢祥毅回头瞪了同学一眼,才跟着童煦和离开。

    走廊上阳光斜照,明暗对比强烈,童煦和躲着阳光,走在阴影处,心想:她或者只能永远躲在阴暗的角落,不该妄想走进光明里,不该……以为自己还有幸福的权利……

    “童煦和,医务室往左……”谢祥毅见她笔直向前直行,连忙提醒。

    但她脚下没停,仍直接沿着走廊,往大门迈去。

    “童煦和?童煦和?等一下——”谢祥毅愣了愣,追上去拉住她。

    她像只受惊的小鸟,缩着身体,回头看他。

    年轻又活力十足的一张脸……他是谁?她思索着,然后才想起来之前老师介绍过,他是班长……

    他也呆住了,不太好意思地放开她的手,问:“呃……你……要去哪里?”

    “我想出去……想离开这里……”她细细地道。

    “出去?可是现在在上课中……”他盯着她娟秀却苍白欲泣的脸,声音倏地打住。

    “要怎样……才能出去?我得赶快出去……我不能再待下去……”声音哽在喉问,说不下去。

    他只顿了三秒,就抓起她的手,转向右方。“要走,就得从后门,才不会被教官发现。”

    她心神紊乱地被他带往校园后门的停车场,停车场旁有道管理员专用的小门。

    他在门前停住,转头看着她。

    “从这里出去就行了。”

    “谢谢……”她说着,移向小门。

    “童煦和,你……一个人没关系吧?”看着她纤弱的背影,他突然有个冲动想陪她一起去。

    “没关系的,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她转身对他凄苦自嘲地笑了笑,就消失在门外。

    谢廷毅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不知为何微微发胀,而这种感觉,从今天第一眼见到童煦和,就一直没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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