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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疯子

    姚春娘跟着齐声进了门,往凳子上一坐,还没开口说话,齐声就放下一堆脏衣服,拧眉捧着她的脸左右仔细检查了一遍。

    姚春娘觑了一眼他难看的脸色,顺着脸上的力道转着脸给他瞧,小声嘟囔:“没伤着脸。”

    齐声没听,看罢她的脸,又轻轻拨开她的头发看了看头皮,见后脑勺红了一大片,叹了口气。

    姚春娘听他只叹息,却不说话,又道:“脑袋不疼。”

    她撩起袖子,把被李清田扇肿的手臂伸给他看:“这儿疼。”

    齐声拖着她的手腕,又气又心疼:“下回,不要打、打架。”

    姚春娘不干,义愤填膺道:“她都打上门来了,我难不成就这么坐视不理?任由她糟蹋我一院子衣服。”

    她从衣堆里翻了翻,翻出掉进水沟的裤子:“你瞧,都脏成这样了,我前天才洗干净的。”

    齐声捧着她的手轻轻揉了揉肿起来的地方,无奈地丢下一句:“不是让、让你忍,只是你打、打不过她。”

    “所以我才叫你帮我啊。”姚春娘蹙眉:“我喊了你好久你才出来。”

    她埋怨道:“你来得好慢,你早点来,我就不会被打成这样了。”

    她说得像是自己吃了亏,也不想想李清田落荒而逃时那一脸的污泥和脸上出血的指甲印。

    掺和进两个女人中间和她们扯头花这种事并不光彩,可偏偏齐声还当真觉得来晚了是他的不是,诚恳道:“我、我的错。”

    姚春娘听得舒心,抬手伸到他唇边:“吹吹。”

    齐声在她面前坐下来,轻轻吹了两口气,止不止疼不好说,姚春娘反正很受用。

    齐声吹了会儿,忽然又站起来,对姚春娘道:“坐、坐着。”

    姚春娘听话地点了下头:“哦。”

    齐声动作自然地揉了下她的脑袋,转身出去了,没一会儿,提着一罐不知道是酒是水的东西又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个冒着热气的碗。

    他把碗递给姚春娘:“蜂蜜、蜜水。”

    姚春娘伸手接过,吃惊道:“你哪里来的蜂蜜?”

    齐声道:“今、今天去买、买的。”

    姚春娘喝了一口,齐声泡得浓,甜得她眯起了眼。她问:“怎么突然想起买蜂蜜喝?”

    齐声道:“你不是喜、喜欢吃甜、甜的。”

    姚春娘听他这么说,忍不住抿着嘴笑:“专门给我买的?”

    齐声点头:“嗯。”

    他坐下来,打开手里的罐子,又掏出一张方方正正的软帕子,把里面的水缓缓倒在了帕子上。等水浸透后,敷在了姚春娘红肿的手臂上。

    一股冬雪般的凉意浸入皮肤,姚春娘打了个激灵,霎时觉得刺痛红肿的手臂缓和了不少。她用手背贴了贴冰凉的罐身,问齐声:“这是雪水吗?”

    齐声道:“是,奶奶说可、可以消、消肿。”

    雪水滴滴答答顺着帕子角滴在地上,姚春娘一边喝着齐声给她泡的蜂蜜水,一边看着低头耐心给她敷手的齐声。

    看了一会儿,她忽然凑过去快速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柔软的唇贴上脸颊,她亲得重,齐声脑袋都被蹭得偏了一下。

    他愣了愣,抬起眼看她。姚春娘望着他乌黑干净的眼珠子,凑过去又在他眼皮子上亲了一下。

    齐声本能地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看见姚春娘像个没事人似的,用勺子舀了一口甜滋滋的蜂蜜水凑到他嘴边:“尝尝。”

    他乖乖张嘴喝了。

    “甜不甜?”姚春娘问。

    齐声点头。

    姚春娘于是又喂了他一勺。

    不过忽然间,她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往回齐声送她什么东西,都直接把东西给她,没道理今天专门给她买了蜂蜜,却只给她泡一碗蜂蜜水喝。

    姚春娘沉吟一声,问他:“大奶奶爱喝蜂糖水吗?”

    她这问题问得没头没脑,齐声有点奇怪,却也回答了她:“不。”

    姚春娘思索着又问:“那小安蛀了牙,又不能吃甜的,你为什么不直接把蜂蜜给我?我想喝就自己泡着喝。”

    齐声听见这话安静了一瞬,随即慢吞吞道:“你想喝,就来找、找我。”

    姚春娘愣愣“哦”了一声,可过了一会儿,又后知后觉地从他的话里咂摸出来点别的意思。

    她觉得自己或许会错了意,可抬眼一看齐声一本正经的脸色,又觉得自己没想错。

    她小声问:“齐声,你是不是在起坏心思?”

    齐声理直气壮地应下:“嗯。”

    姚春娘脸一红,轻轻在他裤腿上踢了一下。

    姚春娘和李清田打了一架的这事儿不知被谁看见了,没几天便传得人尽皆知。只是消息传得不清不楚,只当她和李清田两人不和,闲话里没提起齐声的名。

    这些日,只要姚春娘在外面遇见个人,那人多半要好奇地问她一句“怎么和李媒婆打起来了”。

    姚春娘起初还应,后来问多了便觉得有些烦,索性躲在家里绣帕子,连门也不出了。

    不过也总有要见人的时候。近来听说那走街窜巷寻儿的疯夫妻进了梨水村,姚春娘担心逢春,择天去了周梅梅家。

    她顺道抓了一把前日在街上买的杂七杂八的花种,给逢春带了过去。

    逢春很喜欢,当即就沿着周梅梅的院墙边里里外外挖松了土,仔仔细细把花种撒进去,盖了层土。

    周梅梅看得直皱眉:“别挖了怨神,待会儿把我院墙挖垮了。”

    逢春听见这话伸手推了下墙,见没歪没摇,又抡起了锄头。

    周梅梅和逢春在一起住了这么久,她这乱糟糟的院子如今里里外外被逢春收拾得井井有条,比以往鸡窝似的地儿不知好到哪里去。

    周梅梅对逢春好,姚春娘对她也少了芥蒂。如今也能安安静静坐在一起聊上两句闲天。

    姚春娘坐在檐下问周梅梅:“曹秋水和马平来找过逢春吗?”

    周梅梅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找个屁,那夫妻两把人扔这儿就没管过。马平那烂货也就算了,毕竟是个后爹,可曹秋水这没良心的亲娘居然也没来看过一眼,活像逢春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似的。”

    她语气讥讽,骂了爹又骂娘,但半字没提会赶逢春走,也没再说让姚春娘把她接去住。

    姚春娘拿着根棍儿逗地上的小蚂蚁,慢吞吞道:“这不挺好的吗?逢春能干又听话,我之前还听人说她给你那荒田里除草播种来着呢,你就当捡了个半大的女儿呗。”

    周梅梅四十来岁,早年遇人不淑,膝下也没个一儿半女,若真能捡个傻女儿养老,自然没半点不好。

    可逢春不是没人要的女儿,虽然她爹娘待她不好,动不动就打骂,但终归头顶有爹有娘,早晚要回家嫁人。

    周梅梅望着院墙边弯腰忙活的身影,皱了下眉头想说什么,但最后却没出声。

    清风徐徐,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忽然间,院外撒种的逢春惊叫一声,拎着锄头关上院门急急跑了回来。

    她神色惊慌,活像是大白天见了鬼。

    周梅梅“啧”一声,嫌弃道:“你又发什么癫?”

    逢春指着院门,额头冒汗:“我爹来了,梅姨,我爹来了。”

    马平常往周梅梅家门口过,却从没进过门,逢春之前也不没遇见过她爹,但这回还是第一次吓成这样。

    周梅梅觉得不太对劲,姚春娘也皱了皱眉。

    逢春放下锄头,又把没撒完的花种揣进衣兜,抓着周梅梅的衣服躲在她身后,慌张地探出只眼盯着院门。

    很快,周梅梅这不太结实的院门被人一脚从外踹开了。那院门口站着的人,不是马平又是谁。

    不过他今天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带了两个老人。

    一男一女,看着也有五十来岁了,像是老两口。姚春娘见此,几乎瞬间就猜到了这两人的身份。

    老两口穿着整齐,各杵着根油亮的拐杖,头发斑白,瞧着像是家里有些钱财的。不过和别人说的一样,两人神色恍惚,看着有些痴癫。

    马平入周梅梅的院子如进自己家,他一进院扫了一眼,指着周梅梅身后躲着的逢春,笑着对两位老人道:“那儿呢,瞧,就猫那儿躲着的,你们过去仔细看看,肯定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逢春连脸都没露,是男是女都看不清楚,马平却说得笃定,摆明了是在糊弄这两位一把年纪的老人,也不知道是起了什么主意。

    两个老人杵着拐杖跌跌撞撞快步走到周梅梅跟前,殷切的期盼从苍老的眼里透出来,沉重得叫人害怕。

    “乖孩子,让我瞧瞧,让我瞧瞧。”

    逢春吓得连话都不敢说,死死抓着周梅梅的衣服,仿佛小耗子躲饿慌的老猫。

    可她的安静反而更令老两口激动,急切道:“来来来,别怕,别怕,让娘看看,让爹看看,是不是咱家的孩子。”

    周梅梅才听姚春娘说了“老疯子寻子”的事,她一见眼下这情况,脑子立马转过了弯。

    之前她还奇怪马平怎么就放任逢春待在她这不管,原来是存了这下作心思。

    她一边拦着两老人,一边开口冲着马平骂:“你这丧良心的东西,你这是要把逢春给卖了?这可是曹秋水的女儿!”

    马平满不在乎:“什么女儿,我家就一个儿子,这赔钱货本就是捡来的。”

    马平这话纯粹是胡说八道,用来糊弄老两口的。曹秋水当初怀了逢春挺着肚子下地干活,村里的人可都看见过。

    马平见周梅梅把逢春护在身后,直接上去拉她。逢春吓得又赶紧从周梅梅背后躲到姚春娘背后,死死抱着她的腰:“我不走,春娘,我不走。”

    她吓得发抖,声音都是虚的,低得几乎听不见。

    姚春娘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情况,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手足无措地反手安抚地拍了拍逢春:“不怕啊不怕。一边又防着面前两个看起来精神不正常的两老人。

    马平阴笑着,压低了声威胁周梅梅:“周寡妇,看在咱两好过的份儿上,你把逢春拐了的事儿我就不计较了,但你今天要是敢拦老子的财路,我一把火烧了你这寡妇院!”

    周梅梅哪里怕马平,她冷笑道:“烧,你要烧不掉,下辈子投胎给老娘当洗尿壶的孙子。”

    马平一听,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然后想去拽姚春背后的逢春。

    可周梅梅那脾气比姚春娘还暴躁,哪里肯白白受这一掌,她捂着脸,从马平背后抬腿就冲着他裤裆来了一脚。

    马平痛叫一声,浑身一抖,当即就跪了下去。

    周梅梅嘲讽道:“打老娘!你也不看看多少没眼力见的货色闯过老娘这院子!”

    她说着,仍不解气,跑到门口拿起了逢春靠在墙边的锄头。

    周梅梅也不是个脑子清醒的,她刚当寡妇那会儿被一个男人骗了,和那男人拿刀对砍的事儿在村里虽说没几个人知道。

    但马平和她脱光了衣服睡过觉,看见过她脑袋上的疤,很清楚她这英勇的光荣事迹。

    他一见周梅梅拿了锄头,爬起来就躲,冲到檐下抽出根长木柴,弓低了背,防备地看着周梅梅,大骂道:“疯婆娘!你敢拿锄头,老子死了你下午就得沉塘!”

    周梅梅高举着锄头,不屑道:“有你这畜生死前头,老娘怕啥?怕下辈子给你当老娘,让你这孙子给你娘我刷尿壶吗?”

    几人挤在这小院里,吵闹不休乱作一团,很快院外就围满了看戏的人,纷纷等着看这戏要如何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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