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刚才看到旁边田埂上有,我就顺便采回来了。”永哥儿不疑有他,回答完程铎的问题,果然乖乖回去继续摘菜了。
不过等程铎给竹鼠剥皮的时候,围观的永哥儿还是发现了问题:“你的衣袖怎么破了?”
程铎故作不知地抬手看看:“可能在山上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吧。”
“那你等会儿脱下来,我帮你补一补。”永哥儿自然地说,说完发现好像有点不对,程铎又不是他大哥二哥,更不是他爹,他给他补什么呢!
“呃……你自己补吧,我今天把手指弄伤了有点不太方便。”
程铎闻言看了他一眼,果然在他的右手大拇指上看到了血迹,心想可真够巧的,他们俩今天都不小心见血了。
“周货郎过两天就来了,我在他那儿订了金疮药,到时候给你上一点。”
“不用了。”永哥儿手一抖,不自觉地把手藏到了身后。其实下地把手划伤再正常不过了,他根本没把那点小伤放在眼里,他那么说只是找借口罢了。
永哥儿之所以想把手藏起来,是因为程铎盯着他的手看,他有点自惭形秽。他的手很丑,上面不止有陈旧疤痕,还有老茧和冻疮。
其实程铎的手都比他的手细,他一个哥儿,还是有羞耻心的。
程铎闻言点点头,也没在意——永哥儿这点伤等周货郎送药来,他可能都痊愈了。
永哥儿不知怎么有点失望,可能是难得有个除了爹以外的人关心他,他却拒绝了;也可能是觉得程铎看到了他的手粗,所以改变主意不给他金疮药了,因为抹了也没用……
但好在永哥儿是个坚强的哥儿,很快把这点失落抛到了脑后。他连吃饱穿暖都成问题呢,可没闲心胡思乱想。
不过经永哥儿提醒,程铎才想起自己买了布回来,还没找到人帮忙做针线呢。
其实也不用找,这不是有现成的人选嘛……
程铎还担心永哥儿种完菜就跑了,因为菜地又不用太过关注,他十天半个月来看一看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但是这样一来,他们之前约定的房子修好之前帮忙做饭的协议就要提前结束了。
程铎可舍不得这么一个便宜又听话的“厨娘”。
虽然永哥儿为了避嫌,连他衣服上的小口子都不肯帮忙补,但程铎知道这小家伙其实单纯地很,之前在山洞里看他可怜,不就帮他补了吗?
再说这提要求的时机,也是很重要的——
吃饭的时候,永哥儿又是照例夹了一碗饭菜到旁边去吃。程铎见他只夹了三块竹鼠肉,竟然全都用竹筒装了起来。两个窝头也装了一个,只把剩下的窝头和野菜吃了。
程铎夹了一块竹鼠肉嚼了嚼,然后装模作样地说:“哎,今天的竹鼠肉有点老……”
永哥儿一听紧张了,以为程铎嫌他做得不好,这可关系到他每顿饭两文钱的收入:“是不是我炒得时候太过火了?我下次一定注意!”
“不是,是这鼠肉本来就有点老。”程铎一副食不下咽的样子。
永哥儿巴巴地看着他,那也还是肉啊,又不是不能吃了。他要是有这么一碗肉,别说只是有点老,烧焦了他都不介意!
程铎捂了捂牙:“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牙龈有点肿了,吃这鼠肉牙疼。”
“哦……”牙龈是什么,牙疼他倒是听懂的。
“怎么办,这肉明天再热肯定更老了,要不给你带回去吧,我明天再打只鸡算了,鸡肉比较软和。”
“真、真的吗?”永哥儿惊喜地话都不会说了,他每天在程铎这里吃好的,只要一想到爹在家里没得吃,他就很过意不去。
虽然程铎不说他,但他也自觉地很,偶尔才会用竹筒装一点回去。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程铎见永哥儿准备出动竹筒,干脆指着两碗竹鼠肉中的一碗说:“你把这碗端回去吧,明天再把碗给我送回来就行。”
永哥儿一想也是,欢喜地把那碗竹鼠肉收了起来。
程铎今天似乎话格外的多,吃着吃着又叹了口气:“今天不小心把衣袖蹭破了,我就这一身衣裳,买了布又不会缝。真不知道下次换洗是什么时候,我都快馊了……”
永哥儿刚从他身上得了好处,正是满心感激的时候,闻言毫不犹豫地道:“我给你做!”
“哦?那就多谢你了!”程铎根本不给永哥儿反悔的机会,打蛇随棍上,接下来又念叨了一通他要几身衣服,几床被子……如果不是做鞋实在太过分了,他连鞋都想让人家小哥儿给他包了。
末了又故作犹豫,装作关心人家的样子:“不会给你添麻烦吧,如果实在不方便……”他就给钱,算是不可能算的。
“不会,我在山坳里做,别人不会发现的。”永哥儿被他忽悠地脑子发热,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那就好。”目的达成,程铎重新拿起筷子,三下五除二就把桌上的东西一扫而尽,包括刚刚让他嫌弃太老,“食难下咽”的竹鼠肉。
永哥儿看得一愣一愣的,但他只是个土生土长的乡村哥儿,完全不知道现代人那些弯弯绕绕。因此被一碗竹鼠肉套路了什么的,他根本就不懂……
程铎看着小哥儿乖乖收拾碗盘的身影,想想还是觉得过意不去:算了,等周货郎来,他再给小哥儿买罐搽手用的羊油吧,就当是谢礼了。
其实程铎在末世也看到过很多可怜的人,永哥儿这样的连前十都排不上。不过谁叫他是真的简单呢,程铎有时候甚至觉得永哥儿的单纯善良就是一面照妖镜,把他的丑恶照得一清二楚。
在末世,程铎不见得会与这样的人为伍。但是在生活节奏慢得有些无聊的羊儿村,他觉得把这样一个人放在身边也挺好的,至少不用担心被人从背后捅刀子……
永哥儿把那碗肉拿回家,跟他爹一起分吃了。只是吃完之后把碗洗干净藏在碗橱深处,不知怎么被他大哥翻了出来。
“你这碗哪儿来的?”
“我,我……”永哥儿很紧张,恰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上回山娃子跟大头他们换头绳的事,因此急中生智换了个版本:“上次货郎来村里卖东西,走得急,不小心掉下一个碗,被村里的孩子捡到了,我用两个饼跟他们换的。”
他在赌,赌程铎住的偏僻,村里人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在程铎那里干活,他大哥二哥当然也不知道。
永哥儿知道,他大哥二哥还记得上次被打的事,如果让他们知道他在程铎那里干活,一顿打肯定是少不了的。
李大果然信了,拿着碗左看右看:“难怪这碗这么新。”
永哥儿这时候不由得庆幸,他怕留下味道,特地用草木灰洗了好几遍。
见李大李二又去碗橱拿别的碗,永哥儿忍不住道:“哥,我们家就这几个碗了……”
李大不耐烦地推开他:“我不知道吗?用得着你废话!滚滚滚,看见你就烦!”
李二也嗤道:“就这几个破碗,你还当什么宝贝了?”
“你们两个混账东西——”李旺听到声音出来,刚好扶住被推倒的永哥儿,气急败坏就想骂两个孽子。
“死老头,别以为你是我爹我就不打你了,啰里啰嗦惹毛了我照打不误!”
“躲开!”
说完拂开两人,扬长而去。
“混账东西,不孝子,他们怎么不死在外面算了!”李旺捂住胸口,气得心脏抽痛。
永哥儿赶紧扶住他:“爹,算了,几个碗而已,他们拿走就拿走吧……”
至于程铎那个碗,他只有用做饭的工钱抵给他了。那碗跟他们家的碗不一样,涂了釉,画了花纹,十好几文呢……
第11章 银子哪儿来的!
永哥儿第二天就知道他大哥二哥拿碗干什么去了,除了跟狐朋狗友躲在某个地方胡吃海塞,不做他想。
并且那肉还是从他大伯家偷去的。
因为大伯娘吴氏发现自己挂在房梁上的腌牛肉不见了,猜到是大哥二哥干的,一大早就找上门来了:“那两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腌臜货呢?他们把我们家的肉藏哪儿去了?!那两个丧良心的,连自家人都偷!”
听见吴氏的话,李旺表情变了变,显然也想到昨晚两个儿子回来拿碗的事。
“天可怜见的,我们家就剩那点下脚料留着过年了。我不管,老二,你这次说什么都要赔给我们!”
吴桂花知道李大李二两个不在家,嘴上丝毫没留情,不仅把李大李二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扯着李旺要他赔钱。
跟着自家娘过来的李长生尴尬地笑了笑:“二叔,如果你知道两个堂弟把东西藏哪儿了,拿出来还给我们就是了。我娘太生气了,说的都是气话……”
“什么气话!”吴桂花丝毫不理会大儿子打圆场的心情,瞪着眼睛反驳:“老娘忍了他们很久了,平时偷点小东小西也就算了,这回他们偷了老娘四副牛蹄,一挂牛下水,还有整整十斤牛肉!”
“也没有十斤……”李长生觉得他娘太夸张了,有些牛身上的不好的肉人家不要的,他们拿回来,一共才四斤多一点。
其实这些肉降降价也是可以卖的,并且那些家里不怎么宽裕的人家,也很愿意花点闲钱解解馋。不过他们家条件还可以,因此就都留下来了,打算一家人留着慢慢吃。
“老娘说有十斤就有十斤!我亲手腌的肉,我还不知道吗!”吴桂花这会儿都不想撕扯李旺了,只想打死这个拖后腿的大儿子。
“娘,你别这样,二叔跟我们好歹是一家人。”丰哥儿也看不过去了,拉着吴桂花劝:“偷东西的是两个堂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叔管不住他们的……”
他娘能不能别这么明目张胆,他在一旁听着都脸红。
永哥儿感激地看了眼自己这个堂弟,虽然两人因为大哥二哥的关系走得并不近,但丰哥儿每次都会帮他和爹说话,他还是很领情的。
“管不住活该,谁叫他是那两个黑心肝的爹!儿子偷了东西,老子还钱天经地义,老娘我说错了吗?!”
吴桂花拿那两个无赖没办法,但她知道李旺是个心软的,并且她当家的没来,就是默许了她找老二闹。
其实这么多年,李大李二从他们家拿走的,她每次都从李旺和永哥儿身上找补回来了,因此别看她嘴上吼得厉害,其实心里笃定地很。
果然,她堵着李旺撕扯,又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阵,永哥儿就忍不住心疼他爹了:“大伯娘,多少钱我赔你就是了,你别抓我爹……”
有钱就好办了,吴桂花张口就道:“四副牛蹄,一挂下水,还有十斤牛肉,三百五十文,少一文都不行!”
“三百五十文?”李旺倒抽一口凉气:“大嫂,别说我和永哥儿手里没钱,就是有钱,你这点东西也不值那么多吧?”
“那可是上好的牛肉!”吴桂花气势汹汹,浑然忘了自己哭天喊地装可怜的时候,还说过那些是下脚料呢,这会儿就变成上好的牛肉了。
“大嫂,你怎么能不讲理呢?”李旺气了个倒仰:“你要这么说的话,我还说老大老二没去过你家呢,你看见他们偷东西了吗,你就过来找我闹?”
“我怎么没看见了?就是那两个腌臜玩意儿偷的,我亲眼看见了!老二你要觉得不是的话,我们去找三爷,让他评评理!”
吴桂花这话一出,李旺不吭声了。
因为他知道李大李二在村里的名声不好,之前虽然小偷小摸,但偷的东西少,别人没抓到现形也懒得计较。可这一去若是坐实了,将来村里有人丢个什么东西,他们肯定是第一个被怀疑的。
李旺不怕别的,就怕他们一家被赶出村子。在村里他好歹还能带着永哥儿过活,有村长和族老压着,他那两个不孝子也不敢肆无忌惮。
万一被赶走,永哥儿肯定是第一个被卖的……
吴桂花见李旺怕了,故意硬拽着他往门口走,边拽边叫嚣:“今天要么去三爷那里,要么还钱,老二你别想蒙混过去!”
李旺虽然别吴桂花高小半个头,但他瘦巴巴的,又是个瘸子,因此被虎背熊腰的吴桂花拉了一个趔趄,衣襟都快扯烂了,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永哥儿急了,抓着他爹的手臂道:“我给钱!三百五十文是吧,我给你就是了!”
吴桂花将信将疑,看着永哥儿抠抠搜搜从钱袋里掏出一小粒碎银子,估摸着约有半两,顿时吃了一惊:“你哪儿来的银子?”
在她的印象中,永哥儿四处打零工,身上有铜板不稀奇,但是怎么都不可能有人用银子跟他结工钱。
“大伯娘别管我哪儿来的,这粒碎银起码值五百文,你还要找我一百五十文才行。”
吴桂花伸手就要抢过来:“找什么找?!上次你那两个混账哥哥去我们家闹事,害我受了伤,还拿了药,不用赔钱啊?”
永哥儿也不是傻的,早猜到她可能耍赖,眼疾手快地把银子收了回来:“不找钱我就不给。”
吴桂花还想说永哥儿的碎银不值五百文,可是永哥儿这次很强硬,丝毫不让。人家都承认要赔了,闹到李三爷那儿她也拿不到更多好处……再说她当家的和李旺是亲兄弟,做得太绝村里人肯定又要议论了。
吴桂花想了想妥协了,让李长生回家取铜板。李长生虽然觉得对不起二叔和永哥儿,但是在亲娘的强势下,也只能照办。
一百五十文铜板有了,吴桂花却紧抓着不给:“这下你总该把银子拿给我瞧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