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吃完饭,大家又聊了一会儿天。
顾立春适时提出告辞,他还得去邮局一趟。
李树自告奋勇地提出骑自行车送他回去,李广田夫妻自然是欣然同意。
李树把顾立春送到宿舍楼下,又说了几句话就回去了,临走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顾立春:“你要注意些,尤其是那个王小,他这人很可怕。”
顾立春点头:“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
顾立春回到宿舍开始收拾要寄的东西,农场的供销社东西很便宜,也算齐全,大家都叫它小卖部,有很多东西都是农场自产的,像是花生、豆子、枣子、山楂卷、梨子等等,还有一些零食,吃着还行,关键是能用粮票卖。
因为食堂里菜量大,顾立春一天半斤粮食就够吃了,剩下那一半就能买些别的东西。他买了枣子、山楂、花生、蜂蜜以及几样零食,再加上他假装从家里带来、实则是出自空间农场里的苹果梨子,一共收拾了一大包袱。
顾立春还写了一封信,把自己在农场的情况都说了,还说他见到了姑父的同学,夫妻俩很热情,还请他去家中吃饭,他在农场一切都好。
信中又说,他访查果农的事有了线索。不过,不是同一个果农,应该是同一片的,这些苹果吃起来差不多,先寄一些让他们尝尝,等农场月底放假时,应该能确定下来,最后他还问姑姑,如果对方同意,他该以怎样的方式给他们,是邮寄还是有人来接。
农场是真方便,里面就有个小邮局,不用出农场大门,一切都能搞定。顾立春先寄东西,再寄信,信有三封,一封给姑姑,另外两封是投稿。
稿子是这几天赶出来的的。他这几天一直在考虑怎么转正的事,诚然,他动手能力不弱,会修一些简单的机器,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只会修些简单的,再往深了钻研就不行了。所以走技术员这条路是行不通的。技术不行,那就来点文的,这个还真有可能。读书时,他的语文成绩挺好,作文每次都能当范文读,大学四年靠自媒体和做视频挣到了第一桶金。而他现在年纪小,记忆力强,正是大量和练习写作的最佳时间。
不过,写文章也不能随便写,不要忘记这场运动叫什么名,在这十年中,很多文人都受到了不公的待遇,很多名作家被迫封笔。
不过,他是贫下中农出身,顾家祖上十八代都是贫农,这年头流行我穷我光荣。顾立春充分利用这份光荣,打算写一些关于农场农业方面的文章,内容是积极的,思想是又红又专的,先苟过这几年,以后再放飞自我。
在农场的这些天,每次宿舍里没人时,他就坐桌前写上一段。然后找吴胖办了个阅览证去阅览室借了报纸看,揣摩一下当下的文章形势和风格,记下报纸的投稿地址。
他的《红河农场纪事》以一个农场临时工的视角来写农场,开头写自己进入农场当临时工的激动和好奇,中间来一段描写,中后段开始抒情,赞扬勤劳能干的农场职工,讴歌赞美党的伟大,最后表示,他虽然在农场呆的时间很短暂,但思想受到了震撼,心灵受到了洗涤,境界得到了提高,人格得到了升华,结尾又写了几句又红又专的口号,完美结束。另一篇跟这篇格式差不多,只是内容有所不同。
这两篇文章若是能发表,不仅能赚点稿费,还能给自己攒点资历。
不过,投稿这事,他连吴胖都没告诉,毕竟,也不知道能不能投中,还是不要说为好。
邮寄完东西,顾立春溜溜达达在农场里转悠一圈,散了个步,发了会儿呆,又去阅览室看一会儿报纸,算着食堂该开饭了,他收拾一下去吃饭。
一进食堂,便看到乌央乌央的人,一问才知道,今天食堂改善伙食,所以来吃饭的人很多。
顾立春来得不算晚,但也不算早,吴胖早来了,排在前头,他一看到顾立春便说道:“顾哥,把你的饭缸给我,我帮你打。”
顾立春有点犹豫,这不是变相插队吗?
吴胖看他磨叽,心里着急,把自个儿的饭盒往地上一搁,算是占着地儿,然后飞奔过来,夺过他的饭缸又回到了队伍里,临走时还嘟囔一句:“吃饭不积极,思想觉悟低。”
顾立春:“……”
由于吴胖的帮忙,顾立春一来就吃到了饭,还是肉菜,土豆炖肉,小鸡炖蘑菇。
两人正准备开吃,就听见有人在叫顾立春:“立春,你来吃饭了?”
顾立春扭头一看,见是李树和一个七八岁的文孩子,两人各捧着一个大饭盒。
李树介绍道:“她叫青青,是我妹。”
顾立春笑着招呼道:“青青你好。”青青的性子比哥哥开朗许多,大大方方地回应了顾立春。
打完招呼,兄妹俩正要回家,就听见旁边传来一阵响亮的嗤笑声:“喂,满天星,你打饭不怕脸上的星星掉进饭里吗?哈哈哈。”
顾立春和吴胖抬头一看,就看见白长、李宽、赵高他们三个端着饭盒站在那儿,他们身边还站着一个三角眼的小个子,这估计是那个王小。
拿话嘲笑李树的正是李宽,李树被当众嘲讽,窘得满脸通红。
李宽笑得更来劲了:“瞧你这痘痘都红了,快熟了吧。”李树怒目而视。
李青青大声反击道:“李宽,李大宽脸。”但李宽根本不在乎,男人脸大是福。
李宽笑完李树,还不过瘾,又把枪口对上顾立春:“小顾,你这穷酸,竟然也舍得打肉菜,难得呀。”
顾立春本来就打算帮一帮李树,一看李宽这不长眼的,竟然自己撞枪口上来了,那他还客气什么。
第30章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顾立春站了起来,用筷子铛铛敲着搪瓷缸子,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这边来。众人听到争执声不自觉地都停下了脚步,这下围观的人就更多了。
顾立春朗声说道:“各位,你们听到没有,刚才李宽同志,笑话我穷酸吃不起肉。请问大家,在人类历史上,哪些阶级看不起穷人,嘲笑打击穷人?没错,是资产阶级,是封建地主阶级,李宽同志这是资本主义的复辟,是封建主义遗毒。我不相信一个穷人会看不起跟自己一样的穷人,因此我有理由怀疑李宽同志的真实身份,他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大家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轰地一声议论开来。
李宽先是被吓懵了,接着脸色一白,立即大声争辩:“顾立春,你血口喷人,胡说八道,老子根正苗红,我爷爷是军人,农场里的人都知道。”
顾立春一脸疑惑:“你爷爷是军人思想觉悟肯定极高,那你为什么跟你爷爷不一样?你嘲讽同伴,看不起穷人,思想觉悟极低,带着资本主义和封建主义的双重遗毒,你真的是你爷爷的孙子?我不信,除非你能证明你爷爷是你爷爷。”
李宽:“……”
大家:“哈哈哈。”
顾立春这一句“除非你能证明你爷爷是你爷爷”火速在大食堂里传开了。食堂里到处一片欢声笑语。
这时,那个三角眼小个子硬挤到前面,看着顾立春道:“小顾是吧,我叫王二平,大家都我叫王小,咱们都是一个宿舍的,大家平时都互相起绰号,开个玩笑而已,你这样上纲上线可就不好了,以后大家谁敢你玩。”
大家渐渐安静下来,顾立春看了一眼王小,这家伙的脑子确实比其他几个好使,但也就那样了。
他笑眯眯地看着王小,说道:“我说王同志,咱们国家就是以阶级斗争为纲,伟大领袖曾经说过,‘中国的反动分子,靠我们组织起人民把他打倒,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跑掉’。我们做为青年一代,更应该注意清扫自己和同伴心中的灰尘,这样关乎国家前途和青年一代的大事,你怎么能说是小事?你还说我是上纲上线,我看你是心中无纲无线,你这思想觉悟不行啊。”
在场的众人听到顾立春张口就来一大段伟人语录,而且还不是人们常用的,不禁又佩服又觉得可怕。
王小被噎得一时不知接什么话好,他也想背诵一段伟人语录,可一时又没有合适的。
李青青看着欺负她哥的几个人被顾立春怼得哑口无言,不禁高兴起来,她大声说道:“叫你们天天欺负别人,活该,呸。”
很多人也觉得这几个人是活该。
但这几个人也不是完全没脑子,很快,赵高发挥他个子高的优势在人群找到了李宽的爸,李四方。
李四方听到儿子被人怼得张不了口,自然是恨铁不成钢,他做为一个长辈,自然不可能直接跟顾立春对骂,那样有失身份。
他挤到中间,大声笑着对顾立春说道:“小同志,我听说你质疑我儿子的身份,我是来证明他爸就是他爸。”
大家想些刚才那句话,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李宽有父亲撑腰,立刻精神抖擞,战意再起。
顾立春看看李四方再看看李宽,用疑惑的口吻说道:“李叔,我看你的脸型,是正着放的‘国’字脸,一脸正气,可你儿子的脸型是横着放的‘国’字,你俩方向都不一致哎,这方向都不一致,路线能一致吗?”
众人:“……”
他们看看李四方再看看李宽。
突然人群爆发里出猪叫一般的笑声:“方向是不一致,哈哈哈哈。”
李树和李青青也跟着一齐笑,其中吴胖很夸张地笑喷了饭。
顾立春看着食堂众生相,这个年代,人们的笑点太低。
李四方本来想给儿子撑腰,结果腰没撑上,反成了人们饭后的笑料。他是又窘又恼,但又不好当众跟顾立春对上,自家儿子又不是人家的对手,无奈,他只好带着儿子匆忙离开。
王小知道自己遇到了硬茬,他很乖觉地当众给顾立春道歉:“小顾同志,你说得对,我的思想觉悟太低,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学习,加强自我教育,谢谢你的批评。”
顾立春才不相信这种人的诚意,不过,一个能屈能伸的敌人更难对付,怪不得李树提醒他注意王小。
李树见王小低头道歉,他心中更加忐忑,但想到顾立春是为自己出头,害怕也不能怂,于是他主动站起来,对王道:“王小,立春是我爸同学的亲戚,你们又是同宿舍的,希望你以后不要太为难他。”
李树特意点出我爸的同学,就是为了告诉王小,顾立春也是有人撑腰的。
王小拍拍李树的肩膀道:“老弟,你这话说的,我怎么会为难小顾,以后我俩就是好哥们。”
热闹看完了,大家也开始坐下或回家吃饭。王小赵高他们也各散去。
听说,从此以后,“你怎么证明你爷爷是你爷爷”和“躺着的‘国’字脸”,在农场内广为流传。
李四方和李宽父子俩最近没少被调侃。
还有人说,若不是李宽的爷爷已经死了,肯定来找顾立春证明自己就是李宽的爷爷。
如果说,顾立春以前只是第五分场有点名气,现在是出圈了,整个农场差不多都知道了。
这件事以后,李树倒是和顾立春的友情迅速升温,顾立春又被叫去吃了两次饭,李树和李青青也来找过他几次。
与此同时,顾立春和同宿舍的关系连表面的平衡都打破了。双方颇有些势同水火的意思,王小也提前搬回来住。
李宽赵高白长三个人围拢在他身边,隐隐有以他为中心的架势。明明听吴胖说,四个人以前也不怎么和睦,现在倒好,为了对付他,他们倒团结一致了。
顾立春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自己要不要做点什么,让他们内讧呢。
顾立春没想到的是,他还没来得使计,赵高和李宽就撕了起来,原因是李宽不想在养猪场干了,就把托他爸走关系,给他调岗,他一走,就得有人补缺,于是,赵高就被调到养猪场。
赵高没忍住当场就跟李宽干了起来:“李宽,李横国,你他娘的不要脸,我拿你当哥们,你坑我。”
李宽先是说好话:“对不起小高,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调岗,没想到顶岗的人是你。”
赵高横眉瞪眼,“你把我当傻子,就是你爸跟领导说的,说什么我爸是杀猪的,我去养猪是子承父业,承你娘的个头,老子从小就不想跟猪扯上一点关系。”
因为他长得随他爹,一脸横肉,从小伙伴们就笑话他长得像猪,本来小伙伴给他取的绰号叫赵猪,结果谁喊他打谁,于是又改成赵高,他没什么文化,反倒觉得赵高好听,后来才被人科普赵高是个大坏蛋,还是个太监,但已经晚了,名号早传出去了。
赵高从小就暗暗发誓,长大了干啥都行,就是不能跟猪扯上关系。哪里想到,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养猪场。而且这破养猪场里的猪还都快死了,要是都死了,责任还不是他承担?
赵高越气越气,拳头忍不住硬了起来。
顾立春听到两人的争吵,再次陷入了沉思。农场的杂活顶多再干一个月,年前肯定能完事,到时候,他这个临时工就得从哪儿来回哪去。
他必须在杂活结束后,为自己谋一个出路。
写稿子是一个出路,但这个见效太慢,而且变数太大。
养猪倒是不错,他开小农场时,为了吃上纯正好吃的猪肉,在农场养过几头猪,养得还不错。养猪知识也懂得不少。而且他有空间农场,那池塘里的水可是经过净化的,对猪们肯定有好处。
顾立春默默地把这事记在了心里,他没有直接去找赵高,毕竟两人之前有矛盾,他冷不丁地凑上前,人家说不定会怀疑他别有用心,反倒不好。
他继续静观其变,这几天,因为赵高和李宽杠上了,双方有些忽视顾立春,他的日子就更轻松了。
中午吃完饭,顾立春没有回宿舍休息,而是拐去养猪场,他想实地探查一下,去了发现没什么人,估计大家都去吃饭或是午休了。
猪圈里大约有二十多头猪,都是半大的猪,每一头都瘦,人说马瘦毛长,其实猪瘦了毛也会长。这些猪们又瘦又没精神,无精打采地卧在那儿,时不时地哼哼两声。
顾立春看看槽里的水,浑浊不堪,也不知道多久没清洗了,猪圈打扫得不干净,又脏又臭。还有那猪食,也是糊弄的。这种养法能养好才怪。也是因为猪是公家的,换成是自己家的,你看精不精心?
顾立春正在观察猪们的情况,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顾立春,你来这里干什么?”
顾立春不用回头就知道赵高来了。
赵高的声音有些气极败坏,“怎么,你也来看我的笑话?”
顾立春转过头,一脸恼怒地道:“我自己的事还没弄明白呢,还有心笑话你。你太把自个儿当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