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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8)

    事实上,经过今天,顾羿才发现,他根本看不懂徐云骞,他之前自以为自己摸索到了什么,如今全是妄想。

    顾羿明明得救了,此时却觉得一败涂地,声音发哑,问:那好消息呢?

    徐云骞道:现在去饭堂能赶上宵夜,今天有桂花小汤圆。

    顾羿:

    第10章 奸细

    正玄山脚下有一条街叫三七巷,属于正玄山的产业,每年都会有管事过来收租子。此处租金比别处便宜不少,因此商铺以小买卖居多,无非是些面馆和胭脂水粉铺,卖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可唯独有一家书画店例外。

    承运书斋已经在正玄山脚下开了百余年,里面随手一幅字画贵得吓人,普通老百姓进去看看都不敢,一个月不见得能来一位客人,也不知道这里的书画到底卖给谁。

    承运书斋老板名叫柳道非,此人常年穿着一件青衫,一头长发松松挽在脑后,耳边夹着一支上好的长康毛笔,他脸色苍白,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看着有点弱不禁风的。周围的街坊邻居都私底下叫他书画斋的男林黛玉。

    今日泽州城又在下雨,柳道非在店里作画,画的是一副山水,却怎么都不满意,常常仔细描绘的时候就要停下来想一想,没有之前那种潇洒肆意感,让人很不痛快。

    此时传来咿呀一声,老旧的门被人推开,是来客人了。

    客人第一句话便是:来请你杀个人。

    他是开门做生意的,听惯了这样的开场白,柳道非头也没抬,对客人的兴趣还不如这幅画有意思,道:请说。

    男人说话倒是简洁:顾羿。

    柳道非笔尖一顿,笔下本来正在描绘一页扁舟,现在变成了一团黑墨,他仍然没有抬头,说:是顾家刀宗的那个顾羿?

    是。

    是被王升儒收为关门弟子的那个顾羿?

    是。

    柳道非毛笔一甩,在水中涮了涮笔,清澈的水顿时被染得污浊,柳道非道:杀人不问主顾,我不问你为什么要杀他,但斩草除根的话,你是不是迟了些?

    顾羿上正玄山已经快一个月了,真要斩草除根为何要等到现在。

    那人哼了一声,道:谁说我没派人去,四个杀手没一个回来。大多数都被正玄山的道士给收拾了,只有一个差点就接近了顾羿。

    哦?柳道非像是找到了新思路,重新下笔,又说:那你找我干什么?

    正玄山上高手如云,一个看着丝毫不起眼的道童很有可能就是一个一品高手,一个扫地的老仆可能善于下毒,谁都不知道正玄山到底藏了多少高手。派杀手进正玄山,大多数时候连目标的面都没见到就被这些老仆道童就地清扫了,更别说是还有长老和掌教了。

    听说没有你不敢杀的人。男人道。

    没有柳道非不敢杀的人,只要你给的钱足够多,或者吸引了柳道非的兴趣,他曾经为了一个铜板杀了东夏的皇帝,让这个小国陷入层出不穷的政/斗中,还未等外敌入侵就已经自行瓦解。

    柳道非杀人全凭兴趣,没有兴趣的人,给再多钱也没有意义。

    王升儒现在闭关,这是最好的时候。男人说。王升儒闭关的机会不多,错过了这个机会,等王升儒出关,亲自守在顾羿身边,那时候下手只会越来越难。

    敢问我的前辈是怎么死的?柳道非问,他们做杀手的,要知道上一个人为什么失败。

    柳道非能这么问,就是有兴趣了,男人道:被徐云骞杀了。想到这里他有些愤懑,明明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当时徐云骞会在场,他还是低估了王升儒弟子的实力,谁能想到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武功已经这么登峰造极,再过两年恐怕更难琢磨。

    柳道非嗤笑一声,说:怪不得。

    柳道非并不意外,他关注正玄山如同关注自家的书斋,正玄山上每一个人他都了如指掌,看得出来他对徐云骞很欣赏。

    柳道非道:这活我不接。

    柳道非拒绝不是因为觉得有去无回,是没有兴趣。

    男人并没有放弃,道:九十万两。

    柳道非听到这里突然没了笑意,终于抬起头看了男人一眼,对方果然蒙面,难以判断到底是谁,柳道非冷声道:今年国库有没有九十万两都难说。

    今年永乐帝刚登基,他好战,边疆战争层出不穷,如今正在跟西夏国打仗,国库空虚,劳民伤财,这人竟然愿意用九十万两买顾羿的命。天底下能出得起这个价的人不超过五个,谁也不会用全副身家买一个少年的命,除非这九十万两对他不值得一提,这么想来,关于幕后主顾他除了一个天下尊主永乐帝,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男人看到柳道非变了神色,道:他值这个价。

    柳道非没有说话,男人以为他犹豫了,继续道:正玄山上有我们的眼线,可以跟你里应外合。

    也就是正玄山上有内奸?看黑衣人这么笃定,这个内奸应该已经跟顾羿接触过了。

    柳道非把笔一掷,毛笔在宣纸上滚了两圈,濡染了一张好画,但柳道非没有去管,这事儿越来越有意思了。

    突然出现的尸体在正玄山炸开了锅,江湖上想上文渊阁的不少,估计是哪个不要命的愣头青想来文渊阁试试运气,结果被正玄山某个扫地僧解决了。正玄山内部高手如云,常常不被管教,平日里只修道,哪怕杀了刺客也不会声张,杀完人该修道就继续修道。

    这是个很完美的解释,但是百里玉峰不太信,这事儿有很多疑点,最大的问题是这人像是个刺客。尸体身材短小,怀中揣了一把匕首,衣领里缝着一粒毒药,大概是准备任务失败后自杀身亡。

    敢不要命来正玄山刺杀?刺杀目标是谁?顾羿?

    顾羿来之前,在正玄山从未见过刺客,他来了之后发生了很多变化,像是一条外来鱼进了池塘,把这池水搅和的天翻地覆。百里玉峰突然想到了前段时间陆陆续续出现的三个刺客,越想越觉得这事儿不简单,必须要等掌教王升儒出关后再从长计议。与此同时也找人盯紧了顾羿,一时间顾羿住着的苍溪院里新来了不少道童。

    顾羿没机会再兴风作浪,他受伤了。

    江湖规矩进了门派拜了师父,过往学的那些招式能记得,外门内功不能留,别说是正玄山,江湖上的小门派也不许留,被发现了都一律逐出师门处置。他跟王道长修正玄山心法的时候就应该把自家的顾家心法给忘了,但他舍不得。

    一个人只能有一套根基,顾羿不舍得毁掉之前的修为,强行修炼正玄山的功夫,内息早就紊乱,如今报应来了。

    顾羿在屋内盘腿打坐,背诵清心诀企图达到内在平静,可惜两股真气在身体里流转,相互冲突,像是一家屋子里进了两位夫人,天天吵架砸桌子,顾羿的经脉肺腑没有一处是好的。

    顾羿吐了口鲜血,掌心中的血迹发黑,已经郁结多时,今日这事儿根本躲不过去。

    呃!顾羿揪住自己胸口,心脏像是被人勒住,疼得他眼前发黑,他原本想要自己熬过去,现在看来,假如他熬不过去,那就只有一个死字。

    他知道今天不可能扛得住,最好的办法是去回心观找王道长,一位内力深厚宗师级别的人能帮他梳理经脉。

    他下了床了,扶着桌子走了两步右脚一歪,整个人不可控制地倒下去,桌椅板凳被他拽着倒了一地。

    他快死了。

    不甘心,怎么都不甘心,他大仇未报不能就这么死了。他努力蜷缩着身体,好像回到了灭门那一夜,鲜血好像从地缝里涌出来,蛇一样缠绕他,让他越来越呼吸不畅。顾羿只能想想自己的仇人。

    顾家刀宗门前有奇门遁甲阵,极乐十三陵不费丝毫功夫一夜之间闯进刀宗,是因为顾家内部出了奸细。顾天青是他家管家,父亲待他如同亲兄弟,顾天青为了钱财背叛顾家,把消息卖给了极乐十三陵,导致顾家满门被灭。

    而顾天青偷走了顾家刀谱和顾家春秋刀,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顾羿猜这次的杀手不是幕后主顾企图斩草除根,而是顾天青,他本来出卖了老东家以为全家被灭也无人找他报仇,可惜留了顾羿这个种,在江湖上做事要做绝,要么不做,要么一个种都别留。顾天青日日夜夜生在恐惧中,以为顾羿会找他报仇,在顾羿羽翼未丰之前想先下手为强。

    顾羿找不到杀他全家真正的仇人,却想找到顾天青这个叛徒,他曾经对着父母英灵发誓,一定要让顾天青偿命,现在看来他什么都做不了。

    顾羿撕了袖子咬在嘴里,他改主意了,去找王道长能捡回一条命,但被驱逐下山他一定会死。他离开正玄山就像是一只离开庇护的小羊,迟早会被隐藏在暗处的恶狼撕咬殆尽。

    不能去。

    顾羿咬了咬牙,嘴里一股铁锈味儿,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呼吸全然变了奏,心脏疼到几乎停止,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双白靴子。

    白靴子既没有镶玉也没有勾线,这就是一双普通不过的白靴,随便找个铺子来买不超过一钱银子,对于顾羿来说却像是救命稻草。

    向上望去,对方穿了一件普通的道袍,薄唇紧抿着,表情很不耐烦,好像在说,你怎么又给我惹麻烦?

    顾羿觉得自己魔怔了,他好像看到了师兄。

    第11章 走火入魔

    徐云骞本来正靠着桌案看书,此时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响声,好像什么东西打翻了。

    按理说顾羿就算是把房子拆了跟他也没什么关系,紧接着他又听到了一声痛哼,声音不算大,好像闷在喉咙里死死压抑着。徐云骞本想继续看书,可是书上一个字都再也看不下去,总是支着耳朵想听听隔壁的动静。

    徐云骞叹了口气,决定去看看小师弟。

    他走出来的时候正巧碰到了任林少,他最喜欢凑热闹,什么热闹都想去看一看,估计刚听到了动静,但不知道动静哪儿传来的,此时探头探脑的,正在找到底是谁屋里的声响,看到徐云骞吓了一跳,道:徐师兄。

    徐云骞点了点头,任林少又问:你干嘛呢?

    徐云骞心想顾羿那个人,出什么事儿肯定都不想让人知道,也没说实话,说:不该管的事别管。

    这话有点严重,看徐师兄那样就是在发火的边缘,也不知道今天又是吃了哪家做的□□,任林少之前见过他发脾气,自知肯定惹不起这位神仙,讨了没趣才道:那我回去睡觉,师兄早点歇息。

    任林少一溜烟跑了,徐云骞才推开顾羿的房门。

    顾羿屋里很乱,简直像是被人抢劫了一番,桌子板凳散着,桌上的茶具打翻下来散了一地。而顾羿蜷缩成一团,以徐云骞的视角来看只能看到一个背影,弓起的背脊紧紧绷着,忍不住抖着,像是某种躲在深山里的小兽。他没有马上过去,本来不想管这无端的麻烦,想到这倒霉的小师弟跟他是同门,又想起师父那句:你多疼疼他。

    有点头疼,徐云骞叹了口气,抬脚跨过了门槛,他哪里知道这一跨进去,他俩这辈子就纠缠在一块儿了。

    他的小师弟躺在一片狼藉里,估计是疼得厉害,小师弟紧紧咬着牙,嘴里叼着一块扯下来的衣料,堵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出声,眼神都散了,但眼睛生的大,这时候显出一点可怜劲儿,像是郝长老后院捡来的那条断了腿的狗。

    徐云骞问:你怎么了?他的声音是冷的,听不出关切,但也没有那么不耐烦。

    顾羿好像被这一声询问惊了一下,下意识皱眉,狠狠地瞪过来,眼底隐隐有些杀气,滚。

    徐云骞从没见过他小师弟露出这种表情,终于不再伪装,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小狼,觉得有点意思。其实恨不得真的滚了,但他怕自己一走,明天来直接给顾羿收尸就行。

    他屈尊半蹲下来,想伸手去探一探小师弟的脉息,他还没碰到人,就被一把抓住了手,用的劲儿有点狠了,像是想直接把他拧断。

    滚!

    徐云骞一挑眉,心想脾气还挺大,怎么着?救人还得打一架?

    他手腕翻转,没费什么力气就挣脱了顾羿的桎梏,反手将师弟的手腕握住,一手钳住他的两腮,徐云骞压根儿就不知道怜香惜玉四个字怎么写,估计是用了力道大,顾羿的下巴合不上,他本来是死咬着衣袖,现在像是松松含着,因为疼,所以不得不仰望上方的男人,好像是认出了来人,叫:师兄。

    这一声师兄叫得黏糊糊的,隐隐约约带着点央求的意思,徐云骞听着头疼,你能不能老实点?

    顾羿其实没听到徐云骞在说什么,自顾自说:别让师父知道。

    徐云骞猜了个七七八八,一探脉搏就摸出来了,顾羿八成是不舍得废了顾家功法,体内真气两相矛盾走火入魔了。之前徐云骞就提点他,要想在正玄山练功,就要把顾家刀宗的功夫都忘了。徐云骞一点点纠正他用剑,内功让他自己想办法解决。

    现在想,小师弟一点都不消停,你不看着他,他就能给你翻出花来,出乎意料的难管。

    顾羿全身都是汗,后背都被浸湿了,头发湿漉漉贴在额头上,衬得他眼睛很黑,别别把我送给王道长。

    说的好像王道长是什么妓/院老/鸨。

    徐云骞算不上什么良善的好人,但对于折腾顾羿也没兴趣,两指扣在他脉门,道:放松点。

    顾羿感觉有一股很轻柔的内力顺着经脉注入体内,温和但坚定,一点点拓开他乱七八糟的经脉。顾羿脑子不清醒,看到徐云骞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心安了很多,也不再反抗,任由徐云骞在他经脉中游走,好像要死要活都没关系。

    师兄。顾羿又叫了一声。

    徐云骞心狠狠一跳,走火入魔就走火入魔,他这么一叫,声音黏糊糊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吃了春/药。

    老实点。徐云骞加大了力道,顾羿脉象不通,里面郁结得厉害,对于能不能给他打通他心里也没谱,额头上都沁出汗来了。

    师兄。顾羿好像没听懂徐云骞的威胁,又叫了一遍。

    徐云骞已经懒得去说他,顾羿从头到尾就只会说这两个字。

    你你还没答应我。顾羿道。

    看来真是心病,这种时候还非要让徐云骞答应,徐云骞问道:答应什么?

    徐云骞不是故意玩弄他,是想让顾羿想点事情,稳住心神,很多人走火入魔,一时疏忽放松神智,彻底迷失在识海,第二日心智不健全,下半辈子只能当个痴呆。也就是如此,徐云骞表面看着云淡风轻,其实没什么底,害怕把顾羿给弄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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