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节
时音音距离他有点远,推动轮椅,想过去。
“听话。”时瀞尘语气平静。
时音音沉默下来,不再看他,原来代表她情绪的温暖火光似乎在跳动,变得暴躁不耐,但她克制得很好,始终面无表情。
时瀞尘极少见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好像一切都与她无关。
他心中竟生出一些惶恐,这样陌生、近乎懦弱的情绪是他极少体会到的。他想起时音音出门后,等在原地的焦躁不安。
担心她发现外界的好,担心她被一些有趣的东西吸引,担心她有新的家人、朋友。这里终究不是什么好地方,没有人会想留在鬼窟。
他本不该在意,如果时音音离开,他会少很多麻烦,不用做饭、不用推轮椅,养的花也不会被剪。
但原本久在地狱的人,一旦得见光明,又切身体会过那种温暖,便不能再忍受失去。
他的身体要比想法更快一步,已经将烛台放在她手上:“给你。”
“哥哥放心,我会把它抓住的。”
“不要拍我的肩,如果一直没有来,哥哥叫我的名字,我再睁开眼睛。”
“嗯。”时瀞尘注视着那面大镜子,其中只倒映了时音音,她此刻嘴角微扬,明明是在微笑,竟显得有些诡谲。
她穿着奶杏色睡裙,脚下是一双毛茸茸的白色兔子拖鞋,裙摆遮住了小腿,只露出纤细的脚踝,整个人纤瘦苍白,又精致可爱。
海藻般的长发垂落,发梢微卷,柔软乖顺,让人很想摸摸看,那双如幽夜般的眼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感。
明明在笑,时瀞尘却能感受到更深层次的情绪,兴奋、期待、跃跃欲试,像在狩猎。
她就是喜欢在危险的边缘试探,就是想召出镜子里的东西,让时瀞尘心中微怒,又舍不得苛责。
平时安安静静坐在轮椅上,总是很乖巧,实际上,时瀞尘时常看到她出现一些负面情绪,尤其是涉及到时昌盛的时候。
她绝不是那种仅有光明一面的人。
但这样带着恶意的灵魂,却令他心生亲近。
那点恶意在他面前简直微不足道,甚至还有些可爱。
时音音闭上眼睛,静静等待。
蜡烛的光不知何时缩小了,仅仅照着她一个人,其他地方都一片黑沉。原本温暖的烛光愈发昏沉,竟照出一些斑驳的血影。
房间角落,时瀞尘无声无息融在阴影中。像成年狼带着初次狩猎的幼崽,即使相信她有一定战斗力,也要留在暗处,静默守卫。
夜已经深了,别墅一片静寂。
时音音闭上眼睛后,眼前是微微泛着猩红的黑。只要周围还有光源,看到的就不是纯粹的黑。即使周围无风,蜡烛的光也不时晃动,眼前血影幢幢。
人对黑暗、镜面似乎存有本能恐惧。恐惧黑暗是因为恐惧未知,恐惧镜面是因为害怕已知。对着镜子前那一张脸,会有总越看越陌生的感觉。
因为除了照镜子,人看不到自己的脸。每个人的脸只被其他人看见,假如镜子欺骗了视线,看到的一切,还是真实的吗?
闭上眼睛之后,会下意识想睁开,看自己在镜中的倒影。那似乎是一种本能。即使刚开始能忍住,后面守着蜡烛燃烧,总会想看看的。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时音音并不觉得难捱,思绪飘浮,像行走在虚空之中,时瀞尘就在这里,足以使她心态平和。
房间温度渐渐降下来,烛光范围越来越小,只能照亮她端着烛台的手。
时音音忽然一颤,整个人如同坠落在冰水中,一道怨毒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那道视线来自正前方,而她前面除了镜子,什么也没有。
在时瀞尘视线中,烛光猛然一颤,时音音同样颤栗一下,与此同时,镜中人睁开了眼睛。
她眼中一片漆黑,不见眼白,带着森然恶意,阴冷又贪婪,盯着镜外的时音音,两只僵硬青黑的手臂从镜中伸出来,一左一右,拍在时音音肩膀上。
她肩头好像有无形的火被拍熄,就连蜡烛也暗下来,不需要时音音吹熄,那点微弱的火光就被黑暗吞没。
镜中人已经迫不及待,不等时音音睁开眼睛,那双僵硬的、长满尸斑的手,就从两肩向上,试图扼住她的脖颈。
时音音正要抬手,时瀞尘已经先她一步。
傀线将那双手缠住,镜中人察觉形势不对,想重新回到镜中,却晚了。漆黑的傀线顺着那双从镜中伸出的僵硬手臂,没入镜面。
那是一个阴森诡谲又混沌的世界,房屋建筑行人都有部分与外界相似,实则颠倒,是真实世界的倒影。
并不是每个地方都有镜子,因此倒影十分混乱,像不同的景物被拼接在一起,充斥着傀线需要的大量负面情绪。
时音音睁开眼睛,时瀞尘已经将轮椅推后。
她手中的蜡烛彻底熄灭了,烛泪凝固后,竟像一个痛苦挣扎的女人。
时音音一边打量烛台,一边看那镜中人挣扎。越来越多傀线深入镜面,看起来不像是细线,而是黑色的匹练。
时瀞尘神色从容而平静,伫立在镜前。
随着傀线的吞噬,镜中世界正以飞快的速度湮灭,其中栖居的鬼物有所察觉,立刻将作为通道的鬼物踹出来。
倏然间一声脆响,镜面炸裂,那具横亘在镜中的尸体滚落镜外,想爬回去,却失了良机,被傀线捆成一团,无力挣扎,倒在地上。
镜子碎片落了一地,时音音距得远,没被飞溅的碎片划伤,看着地上那鬼物惊恐的眼神,不由笑了。
“收获不错。”
地上那鬼物,或者说尸体,正惊惧不安,不知道该看谁比较好。
不管是那坐着轮椅的少女,还是一身西装的年轻男子,都是正常人类模样,生得尤其出众。
以往看到这样的祭品,镜中世界总是抢得很激烈。初时,它们看到镜外的少女,还争了一场,毕竟她白嫩得很,有些喜爱血食的鬼物就喜欢这样的,吃起来口感好。
能抢得头筹的这个,也算是附近鬼物中较强的一个,它贪恋活人躯壳,想附身留在人间,哪怕几日光景也好,却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
此时那两人正盯着它,就像在打量什么新奇有趣的事物,又或者是屠夫,正揣摩从哪里下刀更好。
即使猖獗如它,也有几分怯意。
时瀞尘打量后,蹙眉:“丑了些。”
时音音看了几眼,点头:“确实。”
近来,时音音已经能在黑暗中视物。除非那暗处有异,比如像时瀞尘那样,用黑雾遮掩地下室,其他时候她看东西还是很清晰的。
被傀线捆住的鬼物长发披散,乱糟糟的,头顶有个巨大的窟窿,露出腐烂的血肉,一张脸狰狞扭曲,通体青黑,僵硬浮肿,还散发着恶臭。
“啊——”
那鬼物不堪受辱,张开血盆大口,向时音音扑来,还未起身就被傀线扯回去,如同被蛛网覆盖的茧,只能露出怨毒不甘的眼神。
“这个你可以吃吗?”时音音问。
一向面无表情的时瀞尘眉头微皱,眼中竟有几分嫌弃。傀线与他一体,他实在有些挑剔。
时音音便提议道:“这是活的,应该能养吧。”
可持续发展才是最棒的!
“嗯。”时瀞尘垂眸,看了那鬼物一眼。
傀线的确可以吸收它的负面情绪,提供的负面情绪更癫狂,更浓烈,比活人更胜一筹。
但时瀞尘很快移开视线,还是照常丢进地下室吧,实在有碍观瞻。
“哥哥,反正它是鬼,塞进木雕里也可以吧?”时音音提议。
“或者塞进纸人,3d立体版的,不过3d的不多,太费神了。”
“木雕。”时瀞尘手中多了刻刀,以及一块颜色深沉的木头。
他幼时就爱雕刻,老宅存了许多木料。放在这样邪诡的地方,一年又一年,木料材质早已发生了变化。
如果只是寻常木块还好,一旦有了形体,就容易发生些不好的变化,因此,时瀞尘已经许久没有雕刻了。
音音的纸人也不错,不过寻常纸人容纳不了这样厉害的鬼物。更精致的纸人需要她费心制作,时瀞尘不喜欢看她那样苍白虚弱。
“喜欢什么小动物?”他问。
“羊吧,那种摸起来软绵绵的,实际上脾气暴躁,还有尖利的角,充满攻击性的小肥羊。”时音音忍不住笑起来。
“想吃涮羊肉了?”时瀞尘转动刻刀,木块在他手中很快有了形体。
“唔…唔……”被傀线捆住的鬼物听到他们的对话,总觉得阴森诡异,仿佛在影射什么,便疯狂挣扎,试图顺着地上的镜子碎片逃窜回去。
“确实有点。”时音音诚实地摸了摸肚子。
“明天。”时瀞尘低头,雕出一只小肥羊。
傀线将那鬼物越缠越紧,最后塞进木雕中。
原本冰冷僵硬的木雕开始活动起来,像一只缩小版的羊羔,羊毛看起来白净柔软,四肢短短,身体像团白云,只有巴掌大小,会跑会跳,因此分外可爱。
“咦?”时音音见它这样可爱,有些诧异。
“拿去玩吧。”时瀞尘将小羊递给她。
“怎么做到的?好神奇!”时音音捏了几下,小羊只会咩咩叫。就连摸起来都是软乎乎的羊毛质感,就像一只微缩版的小羊。
“鬼物的形态本就可以变化,如今只不过为它加了层皮肤。”
时瀞尘神色淡然,也只有这种木料能容纳阴气,一丝一毫不外泄,又能和傀线相融,将那鬼物严丝合缝困在里面,不会伤到时音音。
“我明天还想玩镜子游戏。”时音音想在家里建一个小型动物园,想想还有那么多小动物皮肤,不免心生期待。
时音音正在笑,脑袋就被时瀞尘敲了一下。
“就知道玩。”他轻声斥责,其实也不见多少怒意。
“那我后天能不能玩?”时音音太想集齐整个动物园了。
“不行。”时瀞尘态度意外的坚定。
“哥哥能出去了吗?”时音音转而问道。
时瀞尘沉吟几秒:“比之前范围远了一些,但差别不大。”
“有效果就好。”
“明天换一个游戏试试吧……”时音音想到论坛里那些档案,像个准备翻绿头牌的皇帝,对没尝试过的都有些新鲜感。
其实最要紧的还是空间类鬼物,只要老宅会移动,时瀞尘也算能自由活动了。
“一周一次。”时瀞尘不得不对她加以限制。
“太少了吧?”时音音算了一下集齐动物园需要的时间,不免有些沮丧。一个月才有四个,一年也不过48个,也不是次次都能抓到。
“下回多抓些便是。要是想要新玩具,我多找些人来代替,到时候我们在一旁看戏,不也很好?”时瀞尘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