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闵红棉:“……我杨哥不一起?”
许穆不做声,大力把车门甩上,指挥司机:“走!”
几米之外的另一辆suv,副驾驶车门关闭,隔绝开外间喧嚣和冬日寒风。
方斐叼着杨远意给的棒棒糖,他低头系安全带,听见驾驶座上一如既往懒散的腔调,压着发动机的嗡鸣问他:“没有带助理吗?”
“自己能顾得过来,没必要麻烦别人。”方斐诚实地说,“我习惯了,又是回家。”
杨远意却并不开心听见这个独立自主的回答,发动到一半的车子,他猛地拉起手刹,利落停在原地,然后转过头看方斐。
“别的呢?”
灰蓝色的眼和冬天最相配,冷得很锋利。
方斐被他目光刮了下,一时忘了几秒钟前刚说的字句:“……什么。”
杨远意不悦,却又没开口的意思,只一直凝视他。
空间充满压迫感,并不是久别重逢后该有的氛围,方斐刚离开暖气充沛但闷热的空间,头脑发昏,杨远意看他,脑子浆糊似的转了两圈,忽地灵光一闪。
“啊……”方斐飞快地眨眼,“我的意思是……”
“嗯。”
“是……冶阳有你在。”
杨远意的凛冽收敛三分,冷道:“我和你有关系吗?”
方斐:“……”
方斐清了清喉咙,坐直,抿起嘴唇,像无奈,更是在忍住不要太明显的笑意。
好幼稚啊,他想,不敢说出口。
“笑什么。”杨远意扣住安全带开关,用力一点。
绷紧的黑带子弹起来,在方斐手背上抽出一道浅浅的红痕。可他感觉不到痛,还偷着笑,摸了会儿那痕迹,抬起来,递到杨远意眼前炫耀。
方斐瞳色深,车窗过滤掉冬日的天光,照得他眼底有一层琉璃般的浅褐。
“疼啊。”方斐小声说,“杨老师,你打到我了。”
杨远意面色和缓,很吃这一套。
他漫不经心地抓过方斐的手,眼眸微垂,手指撑着方斐掌心,举到唇边亲了下。
“还疼吗。”
“疼,”方斐心跳快得像要飞了,“你要不……再帮我吹吹?”
这次杨远意没再流连那个不算疤的小伤,他搂过方斐的肩,反手按下驾驶座前方的遮光板,背过身,抽出那颗吃到一半的糖随手扔了,狠狠地吻了他的唇。
路边随手买的棒棒糖甜得腻人,可又放不开,只想更深入地尝。
直到缺氧才喘着粗气分开,杨远意的眼底居然有冲动的绯色。
“冶阳太邪门了。”
模糊不清的话语,方斐没听懂,“嗯”了一声,尾音朝上扬。
杨远意用拇指摩挲方斐的下唇,刚被吸吮得饱满,方斐望他时又那么无辜,抬着下巴,好像要等他再吻。
杨远意几乎急切地再次贴上他:“太邪门了,我一到这地方就想你。”
因为这话,好像全身都随每个字剧烈颤动。
杨远意吻够了他,才说:“你都没想过我吗?”
方斐喉咙干涩,执着地看他。
意料之中的,他总是格外容易为杨远意动情,因这一顿亲吻现在两条腿都并在一起,胳膊攀着对方的手臂。齿间还有舔过糖的触感,方斐神色一恍惚,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杨远意皱起眉:“说话啊?”
“我糖还没吃完。”方斐认真瞪他,“你赔我?”
好像听到他笑了一声。
杨远意的手指又伸进他的唇齿搅弄,把他的心也搅成了涟漪顿起的湖泊。
第二一章 小麻雀(一更)
杨远意不知道,方斐第一次读完那个名为《岁月忽已晚》的剧本,其实就想到了冶阳。
剧本故事发生在90年代,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李航在最后的分配工作机会和自主择业中为了安稳选择了前者,随后来到了一个县城高中成为英文教师。李航年轻,英俊,有内涵,在一群老教师中格外出众,理所当然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但小城沉闷,并不能挽留李航,他没多久就开始想要逃离这里。
电影就以这段高中教书生涯为背景,纠结是否离开的李航误打误撞和班里的“大姐大”小琳混熟了,对方开始明里暗里追求这个有些阴沉的外地老师……
等所有尘埃落定后,只剩下“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电影编剧许穆擅长描绘畸恋,写过不少禁忌感情,并且总能将故事编得催人泪下,处处展示人生的无奈境遇。
这个故事中李航与小琳的身份无疑是难点,许穆的处理很讨巧,将落寞青年与叛逆少女之间的互相吸引编造出一层梦幻的外壳,让他们成为两种化身,聚焦于爱情,又何尝不是在探讨世纪交叠时的两种生存方式。
若说刚开始还会疑惑老师与学生如何冲破束缚,等看到最后,只会为两个人不同的选择而唏嘘不已,爱情反而成为最不值一提的部分。
白纸黑字上的暧昧,苦涩,难以名状的失落和一点点突破禁忌的刺激,方斐在看剧本时,脑内总会浮现冶阳灰蒙蒙的天空。
可当时的方斐仍无法想象到底该有一副怎样的场景。
直到杨远意带着主配角抵达准备好的旧单元楼,不知怎么的,剧本里的“教师宿舍”“小卖部”“街道”一下子走入了现实。
冶阳老城区,世纪初留下的房子,和90年代比起来稍新,依旧很有年代感了。
一楼是几个商铺,大部分卷帘门拉到底,剩下还开着的,包括一个缝补店、一个五金店和一个麻将馆,光顾者平均年龄五十岁以上。
任谁来看,这都是毫无活力的地方。
而一公里以外,冶阳新建的购物中心、商业街与敞亮大街与任何一个现代城市相比都并不差多少。柏油马路分开两边,泾渭分明的不只是新与旧。
杨远意指着面前的灰色居民楼:“房子租好了,李航要住三楼,小琳和父母、哥哥在一楼。这一个月大家辛苦了,多多感受。”
闵红棉踩踩脚底还有坑的水泥马路,难以置信:“我们就住在这儿?”
杨远意像没听懂她的诧异:“有点像我小时候住过的筒子楼,后期如果要取景的话,应该不在这里……我还在找。”
闵红棉生下来就没住过这么破的房子,当场有点甩脸色。可她不知想了什么,大力嚼了一会儿口香糖后一声不吭地拎起箱子,亲亲热热挽起贺佳的手,神态自若地和剧里扮演“爸爸”“妈妈”的两位演员去了一楼。
方斐没说什么,干脆也准备先去安顿下来。
箱子没多重,里面最占分量的是几本书。方斐带它们的理由很简单:既然剧本背景设置在90年代,那么手机、平板电脑之类的娱乐设备暂时可以摒弃,保持日常沟通即可,否则正式拍摄转化不过来,容易出戏。
他还不知杨远意是严格如叶承荣,或者委婉如楚茵,多准备总没差。
早些年方斐的确不会拍戏,还没等他从这份事业体会到乐趣,就被烈星下令封杀。烈星当时家大业大,方斐太被动,莫名其妙丢了许多继续演戏的机会。
可在他待业的那几年里,方斐捡起看书和看电影的习惯后反而容易沉下心去分析一些平时看不太明白的表现手法。他缺人指导,也缺镜头,这次能跟随杨远意进组,对他而言不仅是难得的“东山再起”,也是一次试验。
让他看清楚,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做演员。
这些方斐都还没打算告诉杨远意,他想杨远意不会喜欢听。
走去三楼时乱七八糟地思考着这些有的没的,身后有脚步声跟上来,方斐头也不回,在转弯时瞥见某人那身纯黑的打扮,暗自好笑。
“还以为你不想要住这里。”
“为什么不?”他反问。
杨远意轻笑,很随意地单手勾住了方斐肩膀:“满意吗?”
这片房子早些时候是某个机关的家属宿舍,后来新盖了小区,故而老城的宿舍基本都低价出租了。一层双户,另一边是三室的。家具齐全,只是有点旧,墙砖地板不可能为了这一个月体验生活全部重做,故而保留着原主人的装修。
“比我小时候住得好多了。”方斐比划着,“我奶奶家当时还是城郊的乡下,平房,砖瓦的那种。不过有个大院子,种了好多橘子树……”
不知是否熟悉的空气令他打开话匣子,杨远意看得不自觉地笑,坐在沙发上,听方斐说了会儿橘子树和红砖墙。
窗外天空灰得发白,杨远意突然问:“你没想过回去吗?”
“嗯?”
“这里到你家,走路是不是只要二十分钟。”杨远意注视自己预想中的诧异,耐心地问,“不想回去看一看啊?”
“……不是要体验生活吗。”
“怎么了。”
“按说就不应该到处乱跑吧杨老师?”
杨远意悠闲地托着下巴:“你有特权,我们悄悄去。”
方斐问:“你跟我一起去?”
“嗯,不许?”
“没有,就是……”他心里藏着偷偷摸摸的甜蜜,“我怎么跟爸妈介绍你?”
杨远意装作认真思考,说:“就说你是我的男主角呗。”
“……哦。”
“总不可能直说我是你男朋友。”
“……”
“我不是吗?”
方斐专心地看窗外一根斜生的树枝:“什么啊。”
冬天没有鸟,他却恍惚觉得有只麻雀跳到了树枝上,然后“嘎嘣”一声,树枝断掉半截,麻雀振翅远飞。
杨远意顺着方斐目光也看向窗外,放弃追问,改说:“你爸妈知道你喜欢男人吗?”
“我没问过。”方斐说。
“就没给你介绍过女孩儿?”
“被我妈挡回去了。”方斐想到李小勤,语气柔和许多,“她是家里最支持我的,还有外婆……当时报传媒大学,只有老妈觉得特别好。后来我说过一次不想相亲,不想那么着急,别人再介绍她就给我挡回去了。”
“挺好,很不容易。”
方斐听不出杨远意真诚的羡慕,以为他在调侃:“也就是她支持,否则我可能早就被我爸拽着耳朵拖回冶阳,去考普洲的公务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