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关明月懊恼着,她少算了这一着,没料到项少怀竟然派人到忘忧谷,更没料到净雪会带解药来。
她不怪净雪,因为她明白,净雪是为了忘忧谷的弟兄们着想,才来这一趟的。
项少怀吃下了解药,她也无法再以此要胁他,没了整人的乐趣,也只有离开一途。
项少怀派人缉捕她,这里是待不下去了,也罢,昨夜教训过姓项的,她也消了一肚子火,决定出城,带着月华坊的姐妹们,另起炉灶。
“大人,您肚子饿了吧,我把这桶水拿走,待会儿给您送膳食来。”
项少怀堆着温和的笑容,柔声道:“安婶辛苦了,剩下的粗活,本官自会派人处理,师爷,叫李忠和张诚进来。”
温师爷一听,眼中闪过一丝异芒,他心中起了疑。
大人要叫人进来做粗活,应该找男仆才对,而这两人并非仆人,是府里的守卫,大人却叫他们进来做粗活?
温子韧心知有异,却不动声色,按照大人的吩咐,叫了李忠和张诚进来。
两名生得人高马大的男子进来,身材精壮结实,看起来都是武功好手。
“大人有何吩咐?”
项少怀蓦地收起了笑容,转成了冷凝。
“将她抓起来。”
咦?
她有瞬时的怔愣,一时还不明白他们要抓谁,而当项少怀投来冰冷的目光时,两名侍卫也在大人的命令下,朝她逼来。
“啊,你们要做什么?”她慌忙退后,侍卫一左一右,拔出两把亮晃晃的大刀,搁在她的脖子上,将她架到项少怀的面前。
项少怀面孔严峻,不含一丝温度的眼,冷冷瞪着她。
“你是谁?”
她心中一惊,但仍佯装糊涂。“我是安婶呀,大人不认得我了?”
“哼,你不用装了,真正的安婶,只有女儿,没有儿子。”
她呆住了,一时哑口无言,惊讶于自己原来早被他识破了。
怪了,他是什么时候怀疑她的?竟用话来套她?
他微微眯着锐利的眼,伸出的大掌,蓦地捧起她的脸,打量半晌,果然在发际之间,瞧出了玄机。
以往她总是低着头,所以他没瞧仔细,也不曾特别注意,要不是适才她为他擦澡时,让他瞧出了不对劲,稍一试探,却没想到竟给他料中了。
他撕下这张假面具,赫见一张美丽绝伦的脸蛋,不只其他人诧异不已,在看清她的真面目时,项少怀除了惊讶,也恍然大悟,怪不得——
“怪不得呀。”温子韧恍悟的直点头,像是一切谜题有了答案。如他所料,在大人脸上写字的女人,果真是关明月,也终于明白她是如何潜入府里,进入大人房内的。
然而在接收到大人射来的怒光时,他又立刻识相的闭上嘴,假装什么都不懂。
项少怀危险的目光,从温子韧身上收回,改落在关明月身上,也将那张美丽的脸蛋瞧得更清楚。
“你胆子不小,现在落入本官的手里,你有什么话说?”
“既然被你抓到,我只有自认倒霉了。”
她连挣扎都懒得挣扎,求饶更是省了。
紧张吗?一点也不,打从一开始,她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也有坐牢的准备。
“你不怕?”
她眨着眼,美眸瞅着他瞧。“怕的话,你会放了我吗?”
“不可能。”
“那就对了。”她将脖子上的大刀推开,意兴阑珊的催促。“要押我去大牢是吧,带路吧。”
项少怀冷哼一声。“想坐牢,自然会成全你,安婶呢,她在哪里?”
“放心吧,她没事,她在自个儿家里睡着呢,现在大概快醒来了,等她醒来,就会自己回来了。”打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伤害任何人。
项少怀深深望了她一会儿,便沉声命令。
“将她押下去。”
一匹快马,连夜从京城奔驰而来。
蹄声急促,由远而近,片刻不敢耽搁的往巡抚大人府邸疾驰,当接近巡抚大人府邸前的大门时,来人急拉缰绳,马儿嘶鸣,两脚高高的在空中踩了几下,这才停庄。
主人利落的跳下马,伸手抓住门上的铁环,在门板上大声的敲着。
门房来应门,当对方报上来意后,便匆匆将对方迎了进去。
在书斋里的项少怀,正在批着公文,一名仆人急急越过前院,穿过回廊,往西厢的书斋急奔而来。
“启禀大人,京城派了人来。”
项少怀一听,立刻放下毛笔。“对方可有报上姓名?”
“来人自称是张公公。”
张公公?莫非是皇上身边专责伺候的那个张公公?
项少怀立刻感到事情严重,因为他知道,若非重要或机密之事,否则张公公不会亲自出马。
“人呢?”
“在前厅候着。”
项少怀撩袍跨出门槛,立即朝厅堂走去,经过回廊,当来到前厅时,里头等着他的人,果然是皇上身边的张公公。
“张公公。”
“巡抚大人。”
两人拱手揖礼,一番寒暄后,项少怀请他入了座,吩咐下人。“为张公公送茶来。”
“不必了,项大人,我这次来其实是有重要之事。”张公公表明了希望长话短说,也示意他,此行来是有极重要的事,低声道:“是皇上派我来的。”
项少怀点点头,心中早猜到,并无意外,立刻对其他人命令:“你们全部退下。”
“是,大人。”
支开了所有仆人和侍从后,张公公这才从衣襟里拿出一道信函。
“项大人接旨。”
项少怀立刻跪在地上,见密旨如同见皇上,恭敬的从张公公手上接过密封好的圣旨。
他打开密旨,看了内容,果然是皇上的亲笔字迹,下方还盖了皇上的龙印。
原本沉稳俊严的面孔,在看过密旨内容后,不由得为之一愣,惊讶的眼,抬头望着张公公。
“这……”
张公公一脸肃然道:“这就是为何皇上派奴才亲自走一趟的原因。”
项少怀虽然震惊,却很快恢复冷静。
“本官明白了,谨遵皇上圣旨。”
张公公点头。“这一切就交给大人了,我还得立刻赶回京城,向皇上覆命去。”
项少怀转身吩咐。“来人。”
在他一声令下,一名侍从匆匆走进来,拱手应答。“大人。”
“张公公要回京,叫总管准备张公公所有要回京的粮食和装备。”
“是,张公公,请随小的来。”
张公公点头,向项大人拱手告辞后,便跨出屋外。
送走张公公后,项少怀瞪着手上的密旨,心下依然惊讶,沉思良久后,撩起长袍,跨出门槛,准备往大牢走一趟。
置身在阴暗的大牢里,已经三日了。
她被关在大牢里,等候明日听审,虽然没有成功脱身,但她并不难过。
起码,她给了项少怀一个狠狠的教训,敢做这档事,就有关进牢里的准备。
只不过贵娘和众姐妹知道后,想必急死了吧?
待在牢里,她并不害怕,也不难过,因为受到的待遇,出奇的好。
格格的笑声,回荡在大牢内,这三日来,关明月不但不寂寞,每日还有人说故事逗她开心呢。
“真的吗?真的吗?”美眸讶异的眨眨眼,一双秋水波眸,凝睇两位狱卒大哥,夹带着轻笑的嗓音,恍若黄莺出谷般悦耳。“你真的跳下冬天的河里?”
“当然是真的,这打赌就得讲究守信,输了就是输了,赖不得,就算冻着了老二也得硬着头皮跳呀。”
另一人往说话者的头上打下去,斥责他的口没遮拦。
“在姑娘面前,说话不要这么粗鲁。”
被打的人,经伙伴提醒,才发现自己的失言。
“对不起对不起,一时嘴快就……”狱卒尴尬的摸摸自己的脑袋瓜。
明月噗哧一声,掩嘴格格的笑着,花朵般的妩媚笑靥,直让两位狱卒看得心花怒放,神魂颠倒。
在他们心目中,月华坊的花魁明月姑娘,可是像仙女一般令人倾慕呀,如今这位下凡的仙子就在他们眼前,即使坐在漆黑的牢里,她依然美得令人屏息,散发着动人的风情。
为了博取佳人一笑,两位狱卒不停的说话逗她。
牢外,沉稳的脚步声走来,本该在自己岗位看守的狱卒们,却不见了。
人呢?都跑去哪了?
一踏进大牢的入口,项少怀的剑眉便拧向眉心,瞧着一群人,正挤在狭窄的门前,就着小窗口往里头观看。
有笑声?
项少怀不由得怔住,他向这些人走近,这些看得专注的大牢守卫们,完全没发现巡抚大人来了。
“在看什么?”他问。
“看明月姑娘。”有人回答,浑然不知问的人是谁,目光依然黏在门上的小窗格。
透过窗格,瞧着负责守牢的另外两位弟兄,正在和明月姑娘有说有笑,让他们羡慕死了,恨不得和他们交换值班,到里头陪陪仙子。
“只要可以让明月对我笑一下,要我成天守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牢内也值得呀!”另一个伙伴道。
“可不是,这两个真是走狗屎运,明日我要和他们换班。”
项少怀挑着眉,问道:“换班和明月姑娘聊天?”
“是呀。”
“不怕被大人发现?”
“怕什么,大人平日忙得很,不会来大牢里闲晃的。”
“是吗?可我今日正好有空。”
守卫们一愣,往旁一瞧,当瞧见巡抚大人的面孔时,吓得全身一僵,嘴巴张得都快掉到地上了。
“大……大人——”
吓坏的守卫,在一阵兵荒马乱中,急着找位置立正站好,项少怀无视于他们吓到僵的神情,仅冷冷的命令。
“把门打开。”
守卫们不敢有所耽搁,连忙拿出钥匙,将厚重的门打开,惊愕的看着巡抚大人步进门内,缓缓走向那两个还不晓得大难临头、一心只想逗佳人笑的狱卒。
原本笑得花枝乱颤,如初春的花蕊一般的关明月,当瞥见那抹身影时,她收起了笑容,原本眯笑的眼也多了分冷然,望着那高朗俊挺的身形缓缓朝他们走来,无声的站定在那儿。
两位狱卒一心只想逗佳人笑开怀,自己大祸临头都不知道,直到发现佳人脸色有异,他们才缓缓转过头,当瞧见巡抚大人就站在身后时,他们惊吓的脸色就跟要被推上刑场的人一样,整个脸色发白。
项少怀双手负在身后,挺立站着,扫了两人一眼,不用开口,那双不怒自威的眼神,就已经把两人盯得冷汗直冒,立正站好。
望着她不畏迎上的眼神,项少怀心思极为复杂。
张公公送来皇上的密旨,要他放了关明月。
他万万想不到,关明月背后竟然有圣上撑腰?这事令他既惊讶又意外。
一个青楼歌妓,竟和皇上扯上关系,而她才不过入狱三天,皇上就亲自下了密旨,不能伤害她。
脑筋再笨的人也明白,她和皇上之间的关系,非同小可,若非皇上身边的张公公亲自送密旨来,否则他真要怀疑那是一封假圣旨了。
如今形势转变,他不但要放了她,还得保护她,倘若她少了一要头发,他的乌纱帽也会不保,这就是为什么他会亲自来地牢的原因。
“今儿个是吹什么风?大人竟然亲自来大牢探望明月,奴家真是受宠若惊呢!”
她笑得妩媚动人,与那张难看的脸色,成了明显的对比,仿佛坐牢的那个人是他。
“打开牢门。”项少怀冷冷命令。
“是,大人。”
吓出一身冷汗的狱卒们,匆匆忙忙将牢门的锁打开,然后退到一边战战兢兢的低垂着头。
明月疑惑的望着项少怀,心想这人在打什么主意?
正当她满心疑惑时,他开了口:“你可以走了。”
这回答,倒是让她很意外,满脸疑惑。
“你要放我走?”她不太相信他会这么好心?肯定有鬼。
“我说你可以走,就可以走。”
在她对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后,她很怀疑这人会不记仇?
她望着他,秀眉挑了挑。“为什么放我走?”嘴上说要放她,但是那表情,明明百般不情愿呀。
“不为什么。”
很明显的敷衍之词,她关明月虽然不是绝顶聪明,但也不笨,项少怀突然放了她,一定有什么原因,他不肯说,令她更加好奇。
今天若是换成其他人放了她,她或许会立刻走人,但对象是他,她反而想弄明白,他到底因何要放走她?
“你不说,我不走。”
“你——”
她无畏地迎上他的眼。以为瞪她有用啊?她又不是被吓大的,他越是板着脸,她就越要跟他对上,还故意眨着明媚秋波,用无辜的表情瞅着他。
看样子,不告诉她原因,她是不会死心的,于是他命令所有人。
“你们退下。”
大人一声令下,狱卒们不敢耽搁,立即匆匆退出门外。
待所有人离开后,只剩他们俩,他才沉声开口:“这是皇上的命令。”
这答案的确让她诧异,却也不意外。
她早该想到的,也只有如此,才能让这人称铁面的巡抚大人,破例放她出牢。
“原来是那个死老头搞的鬼?哼,我就说嘛,也只有他有这权力……”她口中喃喃自语的叨念着。
死老头?
项少怀瞪大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居然叫皇上死老头?
她抬起眼,瞧见他表情怪异地瞪着自己,禁不住秀眉轻拧。
“干么这样看着我?”
“你和皇上是何关系?”
清灵的美眸一亮。“怎么?皇上没告诉你?”
从他怀疑的神情看来,似乎并不知情,她心下恍悟,原来皇上老爹没告诉他,她是花心皇上老爹当年微服出巡,逛到了青楼,在一夜风流缠绵后,播下的龙种。
这件事没有人知道,除了皇上、娘,以及皇上身边的张公公。
一抹狡黠浮现在她眼底,唇边的笑意也加深了。
“奴家是青楼女子,而万岁爷命大人放了我,你想,我和皇上会是什么关系呢?”她不言明,但语气里却故意含着暧昧的暗示。
项少怀抿唇不语,难道真如他所猜测,这关明月,竟是皇上的女人?而皇上,竟上过青楼?
关明月懂他的眼神,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待在青楼,她多少也习得了察言观色,从男人的表情来判读他们脑子里转着什么主意。
她心中感到好笑,是喽,这男人将她当成皇上在外头秘密垂幸的青楼女子,也难怪呀,换了任何人都会这么想的,而她也不点明,不为自己辩驳,就让他误会去咯!
尔灵光一闪,既然如此,她不如就利用这个大好机会。
“我明白了,奴家就恭敬不如从命喽。”她娉婷走出监牢,可以出狱了,她当然顺势而为。“那么月华坊也可以重新开张了吧?”
没有犹豫的,他的回答斩钉截铁。“不可。”
关明月顿住,回头望着他坚决的神情,挑了挑秀眉,才走出的步伐,再度转身返回牢里,继续待着。
这一回,轮到项少怀呆愕住。
“你在做什么?”
“坐牢啊,既然你不准月华坊重新开张,而我一定会再想办法向你抗议,然后你又会抓我进牢,为了让彼此省事,我直接走回来比较快。”
她还故意打了个哈欠,打算睡个觉。
项少怀眉头大皱。
别开玩笑了,她继续坐牢,他就要倒大楣了,生平第一次,他遇上了难题。
她这么做,等于是公然挑衅他的权威,然而,他却不能对她大发雷霆,只因为,她是皇上的女人!
“关姑娘,你这是存心为难本官?”
“是你为难我才对,月华坊重新开张,我才出去,不能开张,我就待在这里。”
这话一出,果真让那刚冷的面容再度绷紧了下颚,她假装没看到,继续跟他耗,坚决的非要听到他的应允对肯罢休。
先前敢设计教训他,她就没在怕了,不得到他的口头保证,她是不会死心的,这些官的嘴脸,她看太多了,看他能奈她何?
项少怀拳头紧握,这女人真有惹火他的好本事。
室内一片寂静,两人僵持不下,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咬牙退让。
“好,我答应你。”每一个字,都是从那牙缝里迸出来的。
美眸瞬间大亮,她撩着裙摆,婀娜多姿的站起身,对他盈盈二。“谢谢大人,奴家代所有月华坊的姐妹们,向大人道谢。”
她走出牢房,心情愉快极了,在经过狱卒大哥们的身边时,她还特意笑靥如花的对他们福了福。
“谢谢两位大哥这几日陪明月说话,逗明月开心,奴家感激在心里,有空记得到月华坊来捧捧场哪。”
这话可把两位狱卒吓得魂都飞了。
去青楼捧场?大人就在面前,他们哪里敢答应啊,除非不想活了!
可怜两人只能苦笑着,紧闭着唇,站得直挺挺,那尴尬害怕的模样,又让她再度噗哧的笑出来。
“你们怕什么呀,大人刚才亲口应允,答应让月华坊重新开张呢,是不是?巡抚大人。”
狱卒们惊讶的望着大人,但一对上那锐利如刀的目光,连忙又低下头,连气都不敢喘一声。
项少怀知道她是故意的,有了皇上当靠山,她的胆子也大到天上去了,他却对她无可奈何。
向各位狱卒大哥告别后,关明月来到外头。
今儿个是风和旦丽的好天气,暖阳当头,颇有拨云见日的快感,她总算不负众望,达成目的了。
一顶轿子由四个轿夫抬到她面前,停放在前头,令她眼儿二兄,好奇的望着眼前这顶精致的轿子,再瞧瞧一旁的项少怀。
“这是……”
“请上轿,他们会送关姑娘回月华坊。”
呵,不但放她出牢,还命人抬轿送她回去,受这种待遇真不错呀。
“多谢大人。”
她风情万种的福身,脸上的娇笑益发妩媚动人,丝毫不受他板起面孔的影响,月华坊能够重新开张,总算是好事,就不再口头上占他便宜了。
上了轿,离开这个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