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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第18章

    这天夜里的事,展颜既不懂贺叔叔夫妇,也不懂贺图南的耳语。

    回学校前,贺叔叔给她带了一大包的东西,里头有牛肉干、面包、果汁、麦丽素、牛奶……他要拿够她吃一周的。

    其实展颜不怎么吃零食,以前,在家里是没有零食的。这个季节,倒可以烤蚂蚱。

    他本来要送两个孩子,林美娟说:“你真糊涂,也不问问颜颜愿不愿意,你把两个人都送过去,遇到同学什么的,人家问起,颜颜要怎么说,图南怎么说?你不替儿子想,颜颜也是大姑娘了啊。”

    贺以诚笑:“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黄昏时分,有凉风起来,林美娟裹了块薄披肩:“那你问问她,要不要你送?”

    果然,展颜坚持自己可以坐公交走。

    贺以诚这才不再说什么,交代贺图南:“今天包沉,你拿着。”

    车上人不多,有余位。贺图南上车时背着包,等到车上,展颜说:“给我吧。”她把包放在自己腿上,坐在了贺图南前面的位子上。

    展颜头发长了,扎成马尾,贺图南对着她圆圆的后脑勺,看了一路,外头天光渐渐薄下去。

    半路有校友上车,男生,跟贺图南高一同学,打了招呼就一屁股坐到了他旁边。

    他被对方碰了碰胳膊肘,男生示意他看前头,低声说:“特别正点。”

    贺图南俨然受到冒犯,他不耐烦,睨了对方一眼:“无聊。”

    这小子,一路上嘴像被油炸过,嘎嘣脆,能从美国总统扯到非洲难民,贺图南心不在焉看着越来越近的一中站,想着这么沉的东西,展颜要怎么背到宿舍。

    下车时,男生抢先一步对展颜说:“同学,我帮你拿吧,这么大一包,你们女生怎么拿得动。”

    展颜不认识他,但见他穿着一中校服,说:“那真是谢谢你,你帮我拿到高一女生宿舍楼下就行。”

    “你高一的?”

    贺图南见任何一个男生都能没脸没皮跟展颜攀谈起来,并且,她傻乎乎的,就这么跟人聊着走了。

    他对着那个背影,忽然觉得天地渺远,一个人,说走开就这么轻易地走开了,头都不回。

    贺图南不知道,展颜很快频繁地受到这种骚扰。

    有男生从别班不惜跑几层楼,去高一十,问哪个是展颜。又或者,她从小操场过,打篮球的男生们忽然就吹起口哨,男生们抢断更凶,那力量,自然是来自于一个美丽的女孩子。

    展颜什么都不知道,她每天按部就班地学习、生活,没有跟谁很亲密,也并不刻意疏远任何人。她像条鱼,自己游自己的。

    一中像个万花筒,什么都新奇,校门口有报刊亭,卖各种各样的青春书籍,娱乐杂志。五百米开外的店铺,以前多是卖盗版光碟的,会出租。九八年底,街上开了第一家网吧,最开始没有网络,只有几台机器可以用来玩仙剑一。今年暑假,连了网,网速卡到天天掉线,一屋子人满为患,有吸烟的,到处臭烘烘。

    展颜跟郝幸福出了校门,走到最远处,就是那家名为“天堂乐园”的网吧。她们把学校周边逛了遍,到了网吧,却没进去,好像那是个太新的世界,不能轻易涉猎。

    郝幸福做什么都喜欢和展颜一起,她没什么主意,又怕落单,只有展颜是最好相处的。她学习极为刻苦,自幼习惯是老师的板书,逢字必抄,中考虽然吊尾,好歹荡进一中,她也不敢随便问起别人中考分数。

    舍友们五五分,一半来自城市,一半来自县城乡镇,郝幸福的英文口音最重,这令她惶惶,唯独展颜私下告诉她,自己也有口音,免她些许不安。

    有时候,友情便是如此生发的。

    开学前,贺以诚亲自给展颜准备好了教辅,军训结束,学校发了新的资料,每科都有,桌子立刻变山,高高矮矮的书,峰峦起伏。

    第一次生物实验课,是上午,前面高二重点班的学生刚下课,很喧闹,唯独学生们之间的喧闹,不分城乡。

    高一十班的学生老实许多,排队等候。

    徐牧远是班长,他带着几个男生要抓紧去体育馆借球,以备下节体育。匆匆过去,没有看到展颜。贺图南则被老师喊住,说了几句闲话。

    “徐牧远是家庭原因不参加竞赛,你怎么回事?”老师一脸惋惜。

    贺图南说:“我懒,又担心自己提前保送,没办法跟同学们朝夕相处怎么办?”

    老师笑他:“也就是你,大言不惭,是谁考三十外头去了?”

    贺图南鼻梁微皱:“杨老师,我听说,去年暑假清华第一次弄了个基科班,您了解吗?”

    “这几年清华的理学院发展不是很好啊,来,边走边聊。”杨老师轻推了他一把,出了实验室。

    杨老师随即跟高一的生物同僚打了个招呼。

    贺图南看见人群里的展颜,她正偏着脑袋,往实验室里探看。

    他这才知道,他们的实验课,和高一十是上下两堂相邻。

    “杨老师,改天吧,我得去趟医务室。”他说完,老师走了,自己却没动。

    等高一生物的毕老师带学生进去,他过去喊了声老师,低头靠近说几句什么,毕老师笑:“那好啊!”

    展颜一直到毕老师站到前面,才发现,贺图南就在门边站着,大家都看他。

    她飞快瞧了他一眼,就没再看。

    她跟郝幸福分到窗边那组,实验室十分规整、洁净,上面摆了显微镜,和所需要的器材。

    “一中就是一中啊,你看实验室……”郝幸福低声跟她说话,展颜默默打量着实验室陈设,这里,比她家还干净。

    毕老师在上面介绍显微镜,说:“同学们看清楚我是怎么拿的了吗?不要这样,这样,更不能这样。”他连续做了好几个动作,底下有人笑。

    展颜没见过显微镜,也没用过它,实验课令人感到新奇,她非常喜欢。

    毕老师用了幻灯片展示实验步骤,展颜凝神看着,她想起米岭镇,那时,老师为了给大家省钱,每天中午,会让成绩好的同学,轮流把题目抄到黑板上,大家再抄本子上做。她抄过,踩在凳子上,拇指食指捏粉笔捏到发疼。

    世界是多面的,可是从这一面,到那一面,也许一辈子都到不了。

    她不知道那些没有念高中的同学们,去了哪里,燕子会迁徙,蛇会蜕皮,蝉会脱壳,可同学们是不是永远地留在了米岭镇?

    他们,这辈子可能都不认识显微镜。

    “同学们,我们这节课主要是来观察比较几种不同细胞的异同点,希望大家在操作的过程中呢,细心,专注。”

    “明白!”

    “好,现在,调节转换器,目镜物镜通光孔要在同一直线上。”

    郝幸福一阵手忙脚乱,她说:“展颜,你试一试?刚才老师说太快了,我啥也没记住。”

    展颜记得书上的图,她刚伸手,有人打断了她。

    “这样,”贺图南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们身边,他挨着郝幸福,丽嘉弯下腰,声音压的很低,“你看,这儿是目镜,物镜,通光孔在这里,这样弄。”

    郝幸福耳根一下红了,从来没男孩子靠她这么近,他说话很好听,手指修长,干干净净的,她就看一眼不敢细看了,人像木头一样,这下,更不知道贺图南说了什么。

    贺图南演示完,便去了后面一组。

    郝幸福半天没回神,小心侧脸,眼尾瞥了瞥后面,连忙转过头:“展颜,你看会了吗?”

    展颜不知道贺图南为什么会留下来,明明,这是高一的课程。她点点头,操作了一遍。

    “唉,这个盖玻片一盖就有气泡……”郝幸福东张西望,看别人进行到了哪一步。

    展颜拿镊子的手,也在微微地抖,不够稳。

    换郝幸福,还是有气泡,她沮丧地说:“我压的很慢了。”

    贺图南转了半圈,又回到窗边,他拿起镊子,夹起盖玻片,他手极其稳,一边轻触载玻片,一边说:

    “不要急,先接触这边,再这样放下。”

    他动作没什么稀奇的,很轻盈,果然一点气泡没有,一气呵成。

    展颜盯着他的手,没说话,郝幸福一个劲儿小声道着谢,贺图南让她把装片放载物台上。

    “啊?载物台在哪儿?”郝幸福一紧张,大脑完全空白。

    展颜给放上去了。

    她很快把眼睛也凑了上去,毕老师说,可以先用低倍镜看。

    “换高倍镜,要转一转转换器,再调焦。”贺图南在旁边提醒她,见她抬头,知道是动的不对了,他手轻轻一扬,示意她起开。

    “只教一遍。”他说。

    调整好后,示意她再去看。

    洋葱的细胞,放大到400倍时,原来,像化石,又像地壳运动,展颜脑子里全是些古怪的联想:

    能看蝴蝶的翅膀吗?能看看蝎子的尾巴吗?

    她忽然抬头:“里面的小圆圈,就是细胞核?”

    贺图南眼睛深处,有点捉摸不定的笑,他没回答,把她顺势挤开,伏在目镜上看了两眼,说:“是。”

    他说完,目光就移到了郝幸福身上,微微一笑:“你也看看。”

    郝幸福见他笑,脸红透了。

    她鼓起勇气问:“你也是高一的吗?是十班的吗?”

    真是傻,开学那么久了,同班同学认不清。

    郝幸福身上,有贺图南不陌生的影子,他也有这样的女同学,从底下考上来,不够自信,总有些茫然,有些拘谨。她们淳朴,面目不清。

    他忽视女生的愚蠢,好脾气地保持着微笑:“不是,我是你们学长,高二一班的。”

    展颜垂下眼帘,贺图南的目光从她眼睫上轻轻扫掠,再到鼻尖,落到嘴唇上,又不着痕迹收回。

    他跟毕老师说,他脚扭了下,体育课不能上,留这替他指导学生实验,毕老师自然高兴。

    所有人做实验都很高兴的样子。

    贺图南又到别的小组指导一圈,他对郝幸福,最耐心。

    同学们张望过去,以为两人认识。

    贺图南一直待到下课,同学们鱼贯而出,郝幸福回头,对他摆摆手,随后,紧紧挎住展颜的胳膊,急促地说:

    “这个学长人真是太好了!”

    贺图南对陌生人,确实很友好,他的表现,像个顶好顶好的少年人。

    展颜回了下头,正对上贺图南穿过攒动人头投过来的目光,视线交汇,他没什么表情,展颜又静静转过脸。

    操场上,高二一班的学生回来了,宋如书见贺图南从实验室方向来,跟他打了声招呼:

    “怎么没去上课?”

    “脚崴了下。”贺图南平静地撒谎。

    高一十班的学生,三五成群过来,和他们短暂混在一起,又朝不同的教学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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