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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节

    “正是。”

    因为楼下的这番纠缠,宗钺不免看过去几眼。

    就见那位被人叫做是凤甫贤弟的是个文质少年,看模样似乎还不大,个子都矮了其他人一头,却生得眉目清秀。

    尤其是一双眉毛,飞入鬓角,格外有一种神采飞扬之感。

    “实在是今日家中有事,各位贤兄莫怪,改日我请你们酒可好?”方凤甫连连作揖,又是陪笑,又是告饶,到底是让他走了。

    而这边宗钺失笑了声,十三岁的案首,也算是天纵奇才了。

    第195章

    因这初来乍到的印象, 倒让宗钺对绍兴产生了兴趣。

    之后的几日里,他就在这座酒楼里住了下来, 闲暇之余在城里四处走走看看,倒又多了一层对绍兴的认知。

    绍兴这地方地窄民稠,严重的人口和土地比例失调, 致使绍兴当地人比江浙一带其他地方的人更具有危机感。

    他们极少会在举业上驻足不前, 一旦不成, 就会另谋其他出路。

    什么才是其他出路?

    教书经商乃是下层,上层当是以幕为业, 谋求进身之途。

    一来幕主多为官员,可结交权贵,如果幕主平步青云,身为幕僚自然前途不小。二来也提前可以熟悉衙门杂务, 如有一日登科中举, 是时自然事半功倍。

    文风鼎盛的氛围,再加上这种竞争激烈的环境,也所以宗钺在绍兴的这几日里,没少听见有人没考上院试, 打算另谋出路的话。

    多数都是同乡、亲友、师生之间互相提携引荐,自此宗钺倒不怀疑母后所言, 这些绍兴籍的师爷经常在一起互通有无了。

    他生出也请一个师爷的念头。

    既然是做他的师爷,自然要是绍兴最好的师爷。绍兴这地方也奇怪, 这些日子宗钺没少听说些世家什么的。

    当然这种世家在宗钺这种皇族子弟的耳里,近乎于玩笑, 这种词汇更倾向于是指一家子都是做这个行当的,且做出了名声。

    例如绍兴一带最有的名的师爷世家,有方家,程家、盛家等。

    宗钺也没多想,就近选了方家。

    他没想到在这里竟然再度见到那个‘凤甫贤弟’,而他竟是方家的人。

    *

    其实不是宗钺瞧不起做师爷的,而是会去做师爷首先就是科举上无进展,师爷不过是他们另谋出路的一种手段。

    一个十三岁的案首,还是方家族长的独子,看样子到了这一代方家的传承莫怕是要断了。

    “我爹?我爹并不在绍兴,公子若真是想请位师爷,我方家还有其他优秀子弟,不如我让人去请过来,为你引荐一二?”

    宗钺沉吟了下,道:“岳某主动寻上门来,就是听闻方家主枝一脉名声在外,若是旁系分支之人……”

    剩下的话宗钺虽没有再说,但方凤笙明白他的意思,意思就是看不中呗。

    才十三岁的凤笙如今还有着属于这个年纪的意气,当即道:“公子没见过,又怎生知道不合适?”

    她见这位公子衣衫平常,但行为举止格外有一种与寻常人不同的派头,便料想对方出身不简单。对于对方自称没有官身,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她倒是并不太信。

    有些贵人官老爷做事都喜欢遮遮掩掩,诸如这种隐瞒身份来寻师爷的,凤笙以前也不是没见过,自然练就一双火眼晶睛。

    她也没给宗钺制止的机会,想着七房被她称作为大贤侄儿的守孝在家,如今刚出孝期,正是待出山之际。大贤为人沉稳,办事老练,跟着这么个公子哥,也许能谋个出身。便吩咐给一旁的仆人,让他去把人请来。

    不多时,方大贤就被请来了。

    凤笙对宗钺作揖示意,走出门外去与方大贤说话。

    她以为隔得距离够远,说话的声音也够低了,殊不知宗钺从小出身宫廷,皇家自有秘术,便习得一身看口型闻字意的本事。

    其实这说白了,只要是正统的太子出身,多多少少都会点儿。

    为何?

    你想每次早朝或者大朝会的时候,下面密密麻麻都是大臣,有时候大臣的音量不够,又或是大臣们交头接耳说小话,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的皇帝急不急?

    久而久之,都能看懂些口语。

    诸如现在,那边凤笙正在和方大贤说话,就被宗钺读出来了。

    “……此人出身应该不差,虽然他自称无名小卒……人是年轻了点,但年轻也有年轻的好处,就是好应付……大贤侄儿你做事沉稳,应该不在话下……不过虽然人家年轻,但也不要报着敷衍的心态,可千万别坏了方家的名声……”

    凤笙说话之间,见坐在堂上的宗钺看着外面,还时不时与他笑笑,但并未影响她对大贤侄儿的吩咐和交代。

    而那个大贤侄儿——

    宗钺古怪地看了一眼那四十多岁留一把山羊胡,看面相沉稳拘谨一副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再看看站在他面前明显嫩得像把青葱似的‘凤甫贤弟’。

    关键别说,那大贤侄儿丝毫没有因为方凤甫的年纪小,就对他敷衍了事,模样很是尊敬。

    宗钺突然有种啼笑皆非之感。

    又过了会儿,两人走进来了。

    凤笙作为主人家,自然要对两者之间进行介绍和引荐,宗钺也就装模作样地问了方大贤一些话。

    之后见他没有明言,凤笙就对方大贤使了个眼色,让他先退了出去,才去问宗钺如何?

    似乎看出宗钺有些看不中方大贤,她还说了些方大贤以前的事迹,诸如前任东家和前前任东家官居何位之类的等等。

    其实方大贤的这几任东家,最高的不过是个五品知州,以宗钺的眼光来看,还真有些看不中。

    “其实凤甫贤弟,我也不瞒你,你看我这等年纪,再看看你这位大贤侄儿的年纪,着实有些不合适。你看这样,不知凤甫贤弟可有出府为幕的打算,不如来给我做个幕僚?”

    “我?幕僚你?”

    凤笙太过吃惊了,以至于有些瞠目结舌。

    无他,她年纪在此,今日会出面应酬客人,不过是她爹不在,作为‘方家族长之子’,有客上门,自然要款待。

    可恰恰就是她年纪在此,她觉得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提出这种近乎有些荒谬的要求。

    “怎么?你不愿?”宗钺好笑地看着她的小脸,那种瞠目结舌的模样与之前她应对如常的样子截然不同,竟有几分可爱。

    “不是,岳公子,我年纪……而且……”

    宗钺摇了摇了扇子:“无妨,我这个人什么都讲究眼缘,觉得你合适那就合适了,年纪小点也无妨,凤甫贤弟你身为这一次院试的案首,以后前途定然无量,就当是提前结个善缘。”

    “可……不是,我……”

    “凤甫贤弟,岳某虽不才,但也小有身份,你若是能成为我的幕僚,以后不说前途无量,至少一个官身我是可以许给你的。”说着,他收拢了折扇,虽还是含着笑,但一股气势油然而生,竟给凤笙一种感觉,他所言并不为虚。

    再看看门外,这位岳公子的三位随从。

    一个年轻消瘦,但看起来格外干练,而另外两个一看就是练家子,那架势还不是普通的练家子。

    “让我考虑考虑。”不知怎么,凤笙就说出了这句话。

    *

    把岳公子送走后,方凤笙不禁有种精疲力尽之感。

    她往后院走去,行走之间若是碰见府中丫鬟,见了她的装扮,都是低头叫了声少爷。

    其实凤笙并不是少爷,而是姑娘。

    只是她从小被方彦当做儿子养大,不说文韬武略,至少在读书方面都是方彦手把手启蒙的。甚至方家的族学她也去学过一阵子,只是随着年纪大了,虽族人对她女扮男装不好多作质疑,到底男女七岁不同席,后来方彦就专门聘了西席,在家中教导她。

    事实上凤笙确实天资聪慧,远胜于一般人,不然也不会小小年纪就能考中秀才的功名,还拿了个案首。

    可她到底是个女儿家,她是方凤笙,方凤甫不过是个假名。

    不过随着她在绍兴当地的名头越来越响,经常有人问到方家来,族人多是以族长之子佯称,久而久之就成了方彦有一子一女,系出一胞双生。

    她爹不得已只能在族谱上加了一笔,伪造了方凤甫之名,这也是她敢下场去应试的原因之一。

    但也仅仅是如此了,凤笙起初不过只是想证明自己不比男儿差,可自打她拿了案首之后,各种琐事琐务就与日俱增起来,也让她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次了。

    方凤甫不会成为举人,更不能成为进士。

    可——

    怎么甘心?

    她饱读圣贤之书,不说文采风流,也算出类拔萃,若真让她像时下那些女子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不如让她死了。

    “少爷,太太请您过去呢。”

    凤笙收起乱七八糟的思绪,往正院走去。

    何氏体弱,自打生下凤笙后,多数的时间都是卧病在床,不过她对凤笙这个独女还是颇为关心的。

    “你又出门去了?”一见凤笙这身打扮,何氏就有点急了。

    “娘,我没有出门,不过是家中来了客人,爹不在,我出面招待一下。”

    “就算有客上门,可以让你堂爷爷大堂叔三堂叔他们出面招待,又何须你一个姑娘家如此。”

    “别人到底登的是方家族长的家门,又怎好让大堂叔他们代为招待,那不是显示我主枝一脉无人?”

    谁知这话,又让何氏想多了。

    “说来说去,其实都怪我,若是我能为你爹生下个儿子,也不至于你爹不在家,也无人支应门户。是我对不起你爹,他乃主枝单传,我又只生了你……”

    何氏边说边哭了起来,只见她身子单薄,弱不胜衣,本就是一脸病色,偏偏又哭成这样,让人不禁感同身受。

    可这些话凤笙却听了很多很多次,已经数不清的次数了。是啊,就是因为她是女儿,所以母亲因没有为父亲传宗接代而懊恼,以至于郁结在心,病体更弱。都是因为她是女儿,以至于方家主枝一脉,竟落得无人传承的境地。

    无论她怎么努力,怎么不服气,就算读书读得好,考中了秀才,拿下了头名案首又如何,女儿身都成为了一把禁锢着她的枷锁,一辈子都挣不脱。

    凤笙突然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定,一个会影响她一辈子的决定。

    “娘,你别哭了,爹过几日就从山西回来了,这次爹的主家周大人要在扬州任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扬州离绍兴不远,爹让我去扬州找他,顺便也是避避风头。”

    其实凤笙是谎称了,方彦得知凤笙拿下了案首,欣慰之余也不是没有想法,在信中命凤笙最近在家不要出门,他不日就会回家一趟。

    “你爹终于从山西回来了?那他会不会归家来?也是,他跟在主家身边,又哪能说归家就归家,也是我拖累的你爹,若不是我汤药不断,他也不至于远走他乡,有家不能回。你去了扬州后,要叮嘱你爹寒时加衣,热时减衣,多注意身体……”

    一提起方彦,何氏顿时忘记了哭泣,絮絮叨叨交代起女儿来。

    凤笙心中隐隐有些愧疚,但想到爹回来后很可能就要管着自己,她心中的那丝愧疚又被压下去了。

    次日,凤笙去了宗钺所在的客栈,答应了与他为幕的事情,但有一个条件,就是要带上方大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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