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一定是哪里漏了!她想再看一遍,仔仔细细地再回看一遍
可忽然间,原本散着柔和光亮的书本骤然之间爆发出来刺眼的强光,刺得陈禾颜下意识地闭了闭眼。
就在她这么一个分神的瞬间,书本啪地一声自动翻合了起来,陈禾颜想要再翻开,却是怎么都翻不开了。
书本发出的亮光愈来愈盛,到最后即便陈禾颜紧闭上了眼睛但还是觉得极其刺目,刺得她双目都开始发痛了,而这般霸道的强光仿佛穿过了她的双眼,直刺入她的大脑,一阵一阵尖锐的刺痛穿刺进她的脑海,刺得她意识再次混沌模糊起来,只迷蒙间隐隐约约地好像是听到了有什么机器在运转时发出的嘀嘀声
陈禾颜感觉自己的世界在不停地颠倒翻转,各种各样残碎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一一闪过,她感觉自己的脑海意识在翻江倒海,那强烈的白光已经充斥了识海里的所有角落,在那彻底炸裂开的最后一瞬间,她脑海中最终闪过的两个画面——
灰暗色的墓园中,那一座刻着秦隽名字的墓碑,目前摆满了白色的鲜花,墓碑正中上方嵌入的照片,男人英俊的面容,眉眼依旧清冷
另一个画面则是破旧狭窄的地下室出租房内,阴暗潮湿的小浴室里,随着热水缓缓流淌开来一地殷红的鲜血,一把沾了血的刀丢弃在一边,陈禾颜面容苍白枯瘦,靠在墙边紧闭着双眼,无力垂下的右手手腕被割开了一个深到几乎能看见白骨的狰狞切口,正往外源源不断地用处鲜血
“呀,手动了!”
“病人出现刺激反应了,快去叫刘主任过来!”
脑中的尖锐刺痛还在一下又一下地凿刺着,但越刺神志就越清晰,终于,再也忍不住了,陈禾颜吃力地转着眼球,一点点努力往上抬眼皮,原本黑暗的视线睁开了一条缝。
视线里白白的模糊一片,隐隐约约能感觉到有白色的人影在眼前晃动。
“眼睛睁开了有意识了”
听着模模糊糊是说话声,陈禾颜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听着那窸窣的说话声,她努力将眼缝睁大。只感觉天旋地转。
适应了好一会儿,脑子里锥刺的嗡嗡生稍下去了些,视线也清晰了不少,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她仰躺的正上方雪白的天花板,待双目更清明一些,便看到了安在天花板上的倒挂钩子,钩子上挂着两只输液袋,长长的输液管连伸着一路往下。
吃力地转了转眼球,陈禾颜看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正俯身拿着听诊器按在她心口的位置。
她看着带着口罩遮住了半张脸的医生,眼中满是恍惚与茫然。
医生见她这一副虚弱又木然的模样,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来回动几下,轻声呼唤道:“你好,你好陈禾颜女士,能听见我说话吗?”
陈禾颜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医生晃动的手指看去,听到一声喊她的名字,她试着张嘴,但发现嗓子干涩到几乎不能发声,只好轻微地点了两下头表示自己能听到。
见状,那医生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瞬间有了中如释重负的感觉,人醒了过来,还能给出正常人的反应,说明问题不大,也幸好是平安转醒过来了,不然他们院方与日俱增的压力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啊
一堆白衣天使将她层层叠叠包围住摆弄这各种医疗器械,这让陈禾颜心底的恐慌瞬间上涌,她的意识中尚且存留着一些让她心悸绝望的记忆画面,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那满浴室流淌的腥红血水的画面,她一时间还不太能分清究竟哪个才是她接下来即将要面对的现实。
浑身虚软无力,陈禾颜心下一横,用舌头用力抵住牙齿,努力地想要支起脖子抬头去看医生护士包围圈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光景,但稍一移动,头颅就像是被利器劈凿开来一样剧痛。
“唉唉,别动陈女士您先别乱动”几个医生见状更加围拢得紧了些,试着想要让她安静下来。
颅内的仿似要劈裂的疼痛一阵又一阵,还有她的右手手腕,是不是被割断了疼,太疼了疼得她想要尖叫,想要挣扎。
意识深处的那些记忆让陈禾颜潜意识里就有些排斥这些医护人员的接近和触碰,她以极弱的力量软软地想要挣扎,动乱了插在她身上的各种管子,连鼻腔里安插的氧气管都挣脱了。
医生护士们见人昏迷多日初醒过来,不肯配合他们做各项检查诊断,情绪似乎有很不稳定,其中一个年轻护士心细,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她低身凑近了在陈禾颜耳边温声安抚,“陈女士不要害怕,别紧张,您是不是想见家属?在的,他们在的,您别怕,放轻松。”
听护士这么一说,站在外围正紧张地等待着不敢打搅医生护士的陈家父母便开口了。
陈母语调里都带着激动的哭腔,远远地隔着人群冲着病床上女儿喊道:“颜颜颜颜你乖,听医生的话别乱动,爸妈都在这儿,你别怕,妈妈知道你疼得难受,你忍一忍,让医生给你看看,颜颜你乖”
听到自己母亲熟悉的声音,陈禾颜疼到已经快要断裂的神经骤然松懈了下来,她一下便安静了下来,仰躺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神色怔然。
医护们见此很有效果,便让开了一条缝让陈父陈母进到病床旁边来。
陈父陈母怀着激动又担忧的心情走到了床边,看着病床上静静躺着的女儿,因为昏迷了这些天不吃不喝,只能靠营养针维持生命,手臂上都是扎针留下的青青紫紫的淤痕,已经都有些瘦脱了相,一张本就巴掌大的脸都快没肉了,使得原本明媚的杏眼这会儿瞧着大得有些离谱,见他们俩走近来,便巴巴地看着他们,一瞬不瞬,眼中满是惶恐和不安。
第10章 醒来
做父母的哪受得了这个,原本因女儿的苏醒而激动高兴,但见此情形,夫妻俩的眼泪立刻都给逼了出来,陈母用手抚着陈禾颜的额头,也不敢用力,只是轻轻触碰,“颜颜妈妈知道你疼,你勇敢一点,我和你爸爸都陪着你,别怕,还有秦隽,他刚刚有事走开了,你爸已经打电话叫他回来了,别怕,我们都在,妈妈知道你怕疼,忍一忍,叫医生给你检查完就不疼了。”
秦隽
听到这个名字,陈禾颜的呼吸一下便急促了几分,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父母都不敢眨眼睛,她想确认这到底是不是她的幻觉。
就是在这时,病房的门被人从外往里豁然推开,门外急急冲进来一个男人,他身后还跟着一长串的人,甚至还有几个金发碧眼的老外。
男人身高腿长,只垫着脚伸长了脖子就能看到被医护们包围着的中心位置的陈禾颜。
陈禾颜似有所感,把目光从父母身上移开,透过人群和最外面的男人四目相对。
男人神色肃然,在对上陈禾颜的目光后微一怔愣,紧抿的唇、绷紧的下颌线和不断起伏的胸膛证明了他此刻内心激烈的情绪,他左右踌躇几下,想要推开人群挤进来,但看着都在认真忙碌的医护人员,又不敢轻举妄动,最后只隔着人群声音有些沙哑,声线带着微不可察的一丝颤抖,“颜颜”
妻子已经昏迷了十一天,算上今天就十二天了。
眼看着病床上的人无知无觉,肉眼可见地一天天慢慢消瘦了下去,秦隽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恶劣,这十多天来,对他来说,每一天都是煎熬。
头被锐物撞击形成了外伤,止了血缝了针,该治的都治了,该做的检查也都只做了,能请的专家也都请了个遍,但就是找不出昏迷不醒的原因,除了后脑位置的一个外伤创口以外,按照诊断结果,只是轻型颅脑损伤,颅内影像显示没有任何异常,但人就是昏迷不醒。
人的大脑是人体生命活动的神经控制中枢,极其复杂,病症千变万化,昏迷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医院也没法找出病症亦无法对症医治,人昏迷的这些天来来回回折腾了个遍,最后只能模糊地给出了一个脑震荡和头部外伤的诊断。
人醒不过来,只能靠各种管子输送维持着她最基本的生命体征,时间一久,医生甚至都开始隐晦地告诉秦隽,要做好心理准备,按照现在的情况发展,病人有极大可能会就此完全丧失认知能力,不再有任何主动活动,只能进行一些简单的物质能量代谢和本能的神经反射能力1。
俗称,植物人。
对于医生的这一说法,秦隽拒绝接受。
他不能接受,人前一刻还好好的,挽着他的手提着裙摆嫣嫣笑笑的,就分开了那么一小会儿,他就几分钟没看见,然后就告诉他,人成了植物人。
他们所在的这家医院,已经是作为一线国际大都市a市最大的三级甲等医院了,这家医院诊不了治不好,他就找别家医院的来,西医不行就找中医,国内的没法子他就找国外的。
这十几天来,医生专家来了一波又一波,检查做了一次又一次,但依旧毫无头绪。
今天刚好有几个秦隽从奥国请来的在神经外科享有国际权威的学者教授抵达a市,在看过陈禾颜的情况后,秦隽跟着他们和院长等人一起去了医院的会议室会诊讨论。
这边才谈到一半还是没会诊出个所以然来的时候,那边他岳父就来了一个紧急电话,叫他赶紧回病房,说,颜颜醒了
***
好一阵的兵荒马乱,神外、脑外一大群权威的专家学者围着病床仔仔细细地检查了老半天,又是摆弄各种医疗仪器又是望闻问切,在经过慎重的讨论之后,最后总算是给了秦隽和陈父陈母明确的答复——人已醒来,身体各项指标也算正常,身体已无大问题,仔细调养些时日可以慢慢恢复了。
得了医生这样的答复之后,陈父陈母煎熬提吊了十多天的心终于落回了胸腔。
而秦隽一直紧绷着的面部轮廓线条也缓和了不少,在医生们围着病床忙碌的时候,他的视线目光一直紧紧地和陈禾颜对视在一起。
等到各项检查也差不多了,一部分的医生这才从病床边退了开来,给家属们留出来空间。
秦隽跨着大步几步就走到了床边。
而陈禾颜的视线就一直紧紧地黏着秦隽没有离开过,看着他走到病床前来,一只手轻轻地抚上了她有些黄瘦的脸颊,与她近距离四目两两相对。
秦隽,还活着的秦隽
虽然下巴一圈没来得及刮的青胡渣,眼窝微微凹陷,看着有些憔悴和狼狈,但确实活生生的秦隽。
是她最最熟悉的气息,她能感受到他覆在他半边脸颊上的那只大掌的温度,能看到他呼吸时一起一伏的胸口,不是那座冷冰冰的衣冠空坟冢,也不是墓碑上那张失了色彩的黑白方寸遗照
喉间突然涩意翻涌哽咽,双眼发热,陈禾颜努力地睁大着眼睛,但泪意还是被逼了出来,一大颗泪珠不自觉地顺着眼角滑落,拖过一条浅浅的泪痕,落进了鬓角发间。
秦隽弯着腰低着头本是想在仔细确认一下陈禾颜的情况,见她一哭,顿时有些慌了神,手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虚捧着不敢再碰她的脸颊,“怎怎么了?是哪里还疼得不舒服吗?医生——”
正转头想再喊医生过来看下情况,只话才刚出口,就被一只细白的胳膊软软地圈住了脖颈,顿时就消了声,保持这样弯腰俯身低头的动作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因为还是感觉右手腕疼得没有知觉,所以陈禾颜只能勉强使力抬起左手搭上秦隽的脖子,以极微弱的那点力气将他往下向自己拉得更近了些。
秦隽根本不敢使劲,只俯身半蹲着任由她虚软地圈着自己的脖子,交颈相贴,他便听到了她发出像小兽一样细细的呜咽声,期间还打了几个颤抖的哭嗝。
秦隽一怔,在一起这么多年,秦隽比陈禾颜自己都还要了解她自己,他能从她细碎的哭声中感受到她惶惶不安的情绪,她很害怕,在向他寻求依靠
秦隽下意识就想像往常习惯的那样去抚一抚她的头发,而等伸手时才注意到陈禾颜此刻头上还包着层层纱布和网状头套,于是生生停住了手,该成握住她的肩膀轻轻摩挲几下,声音越发放缓,“别怕,我在这儿呢,醒过来就好,没事了。”
这话说完,原本轻细的呜咽声突然就便大声了,哭得抽抽噎噎的,而男人就低低地哄着。
旁边的医生和护士们本来被秦隽喊了声以后正打算再次上前,可眼见这般情形就又不动了,一群人都觉得他们自己有点多余,谁也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突如其来被强塞一把狗粮。
想来,应该是没什么大事了现在他们这么一大群人围在这里也确实是有些碍眼了,看看病人情况还挺稳定,白衣天使们面面相觑之后,识趣地一次一次退出了病房,走在最后的那个小护士回看了一眼病床边紧紧相拥的男女目露憧憬羡慕,很贴心地为他们关上了房门。
陈父陈母本来也想跟着离开的,但他们生怕女儿再有个什么长短女婿一个人顾不及,就也留了下来。
他们也不说话,退到了一旁,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相依相偎用在一起互相慰藉彼此的女儿女婿,陈母甚至还因此红了眼眶。
这些天下来,当医生告诉他们要做好女儿成为植物人的准备后,他们守在一直昏迷不醒的女儿身边,一天又一天,随着时间逐渐往后,丝毫不见女儿苏醒的迹象,他们甚至都开始慢慢地绝望接受医生的说法了,但只有这个女婿一直都在坚持,这十多天下来,他前前后后进进出出找了不知道多少医生专家,想尽一切办法
陈禾颜就这样搂着秦隽的脖子呜呜咽咽地哭了好一会儿,秦隽就摆足了耐心温言哄着,由于她刚从长时间的昏迷中苏醒,人还很虚弱,精力终归是有限的,最后在秦隽和陈家父母一同的安慰哄劝下终于抽抽搭搭地慢慢平静了下来。
陈妈从浴室里端了盆温热的清水,绞了两块毛巾,秦隽接过一块,就坐在床沿边上,一点一点轻轻地给陈禾颜擦脸,陈爸爸就拿了另一块坐在另一边握着她的手细细擦拭,陈妈妈就在旁边站着时不时给两人绞洗毛巾。
斜对角窗户的窗帘拉开着,外头的阳光照射进了病房,因为房间里开着温度适宜的冷气,所以夏末秋初的晚霞阳光色彩浓烈却并不过多灼热,暖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子的玻璃洒进病房,洒落在病床雪白的被面上,整个病房说不出的温暖和安宁
陈禾颜才从昏迷中苏醒,身体各方面其实还很虚弱,醒来后到了现在这会儿她已经开始有些精力不济,但她强撑着不愿意睡去,眼窝都有些内扣了,还强撑着圆睁她的杏眼,一会儿看看秦隽,一会儿再看看自己父母,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地转,眼神专注而认真。
真好
真好。
都在她身边,都没有离她而去。
第11章 探望
喉间干涩得厉害,陈禾颜舔了舔干裂得有些起皮的嘴唇,张了张嘴,声音微弱嘶哑,“妈妈,妈”
秦隽在边上看着,便拿起床头桌上的水杯,用棉签沾取杯中的水轻轻涂抹在陈禾颜的唇上,她现在暂时还不能大口大口地喝水解渴,只能湿润湿润干裂的嘴唇。
陈禾颜下意识地舔舐唇上的水,有些迫不及待,只要秦隽给她沾湿了唇,便立刻被她舔抿进嘴里,这样几次以后,才觉得嗓子眼没那么干灼。
陈妈在一旁看得一阵心疼,顿时眼眶就又红了一圈,她俯身侧耳靠近陈禾颜,“哎,妈在呢,别急,有什么事慢慢说。”
陈禾颜努力维持气息稳定,问道:“禾南呢?妈,禾南在哪里?他有没有事?”
听女儿冷不丁没头没脑地提起儿子,陈妈略感诧异,但随之一想倒也理解,姐弟俩同胞双生,一个喊疼另一个就也会跟着哭,从小就感情好,女儿吃了这么大的苦头经历了这么一遭生死考验,想弟弟了也是正常。
于是她对着陈禾颜轻声道:“禾南在部队里啊,你忘了吗,前两天才刚通过电话,他很好什么事儿都没有。”
陈妈没告诉女儿,儿子之前一段时间里可能有任务在身,所以一直联系不上,两天前他自己打电话回来,就在她和老陈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女儿的事告诉儿子的时候,自己婆婆先忍不住了,激动地哭着,就把颜颜昏迷有可能成为植物人的事全告诉了儿子,儿子在电话那头当场就急了,说要申请休假回来一趟。
听着陈妈说弟弟好好的,陈禾颜心中又安定了几分,接着她又磕磕绊绊地问:“那奶奶奶呢?”
陈爸接话,“你奶奶也很好,她腿脚不方便就没让她总是医院里来回地跑,现在在家呢,刚刚给她打过电话说你醒了,可把她高兴坏了,说要给你熬米汤喝,熬好了就带来医院看你。”
秦隽明显感觉到当岳父把这话说完以后,妻子的神情一下便放松了下来,他放下手里沾水的棉签,给她拉了拉备轿,低声道:“如果累了的话就闭上眼睡一会儿,不要怕,大家都陪着你。”
陈禾颜终于安心,彻底放松了下来,点了点头慢慢闭上了眼睛,在陷入睡眠之前,模模糊糊地她听见男人站在她耳边轻声地说——
“但一定要记得醒过来。”
陈禾颜点点头,眼皮不住地打架,累得实在沉不住了,最终还是合上眼帘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