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美国波士顿,洛根机场。
漫天风雪掩去天空,下午四点多,已经暗如黑夜。赵湘柔独自站在机场门口,望着空荡荡的计程车招呼站,发呆。
她被放鸽子了。
她没忘记今天是阖家团圆的耶诞夜。机场里人很少之外,计程车招呼站根本没车在排班。这种时候,她的手机还很悲惨地宣告没电,一时之间,除了傻眼,也不知能怎么办。
不该是这样的呀。她的男友应该在这儿等她,以鲜花和温柔的微笑相迎,然后两人一起携手度过浪漫美好佳节,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才对。
--话说回来,没错,他们已经进入了所谓的冷静期;也没错,她到最后一刻才改变心意,决定要来波士顿找在此地攻读博士的男友过节;但她在美国西岸上飞机前已经发了简讯,也留了言,航程足足有五个多小时,照理说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准备,怎么会不见男友的踪影呢?
刺骨冷风吹过,赵湘柔缩了缩脖子。忘了围围巾,寒气一直由大衣领口、袖口灌进去,冷得她直发抖。雪白的脸蛋被冻得红红的,鼻尖、两颊更是明显,她只觉得脸皮快冻破了,连脑浆都快结冰。
好冷啊……为什么这么恶劣的天气里,还有人能够怡然自得地活下去呢?她百思不解。
在外面晃到冷得受不了,她逃回有暖气的室内。行李转盘区已经没人了,偶尔有机场工作人员走过,都友善地对她笑笑,说声耶诞快乐。但她的脸颊已经冻僵,回报的微笑也很僵。
拿出奄奄一息的手机,她抱着侥幸的心理,一面祈祷着电池争气些,一面再度拨号,试图联络那杳无踪影的男友。
不知是上天怜悯还是怎样,这一次,手机撑住了,而拨号后,居然接通了。
“喂?”男性嗓音传来,从容而优雅,让赵湘柔气息一窒。
他,还在家。
“我是湘柔。”她自动报上姓名。
“湘柔?耶诞快乐。”对方温和地说着,毫无芥蒂,却也疏远。“西岸,你们那边,天气怎么样?应该很暖和吧?真好。”
听着这样的话,明眸望出重重玻璃门外的漫天风雪,赵湘柔的舌头像是被黏住了,怎样都无法回答。
千金小姐如她,该做的举动,应该是跺脚、大发娇嗔,控诉男友的不体贴、限他十分钟内立刻出现在她面前……
但她什么都没有做。大概是冷呆了。
电话那头,背景正传来悠扬的古典音乐声;萧邦钢琴曲轻快甜美,却让她一听之下,有如被丢到外面刺骨的风雪之中,无法动弹。
这音乐,好耳熟。
当初他在追求她的时候,就常常播放这CD。在车上、家里、甚至两人分隔两地不能见面,只能用电话聊天时,他都会特别去找出萧邦的音乐作为陪衬。
如今,音乐依旧,但她心底雪亮--自己再也不是他取悦的对象。
“我约了人在家里吃饭,先不聊了。”对方说。“你应该也很忙吧?晚上派对玩得高兴点。我们再联络喽。”
断讯前,赵湘柔非常确定,在跳跃的音符中,她听见了旁边有很耳熟的女声在询问:“是谁打来的呀?”
“朋友。祝我耶诞快乐的。”回答得轻描淡写。
“凤梨虾球好喽!我特别为你学做的,来尝尝看嘛。”女子笑声清脆。
通话中断。她没机会询问了,手机萤幕一片黑暗,电池宣告寿终正寝。
当然,她可以立刻设法叫辆计程车,飞驰到所谓男友的住处,好好看个清楚、说个明白;但多年来的“家教”告诉她,这是最蠢的做法。于事无补就算了,还会让女人看起来面目狰狞,不值到极点。
何况此刻在“男友”身旁的女人……不是泛泛之辈。如果可以,赵湘柔一辈子都不想跟那位小姐再有任何牵扯。
反正,早有预感了不是吗?赵湘柔模糊地回想着这段时间以来,与男友间的疏离与冷淡。远距离本来就不被看好,两人确实渐行渐远;此趟飞来,下意识中也是想作个了断,没想到会在机场就结束了。
突然,一切都好像无所谓了。不必赶着去哪里,也不用急着回家--反正没有人在等候。
望着落地玻璃窗外的黯淡雪景,赵湘柔安静地站着,仿佛美丽的雕像,良久良久,都没有动。
换成其他人,看起来或许会很落魄,但赵湘柔却硬是比别人好看几分。长得漂亮的好处就在这里;美女落寞的时候,还是像在拍偶像剧,不知哪儿有镜头在拍摄似的。
等她远离冰天雪地、再度回到美国西岸温暖阳光下,已经是三十几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期间她花了大钱场附近的旅馆,付出天价临柜更改机票,等候多时不说,还要跟过节的人潮挤……应该很容易让人失去耐性的,赵湘柔却都淡然处之,从头到尾,没有一点火气或焦躁。
啊,大约,怒火都被冰雪封住了,留在异地,没有跟着她回来。
拖着小行李箱走出电梯,自家门口挂的圣诞灯饰正一闪一闪发亮。她掏出钥匙,一面回想,离开前,没有把灯泡插头拔掉吗?就放着任它闪亮了这些天?
真傻。闪亮给谁看哪?
门一开,迎面却见到不速之客一名。
躺在她的沙发上,看着她的电视,喝着她的啤酒。
“你回来了?把门关上。”
对方只是看她一眼,视线又回到电视转播的球赛上,伸手抄起咖啡桌上的啤酒,仰头灌了一口。
那悠闲自得的模样,实在太刺眼了。赵湘柔埋藏压抑多时的疲惫与火气,突然在那一刻,犹如火山爆发!
“厉文颢!你为什么在这里”拔尖的嗓音宣示着主人的火气,汹汹质问。
对方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回答得慢条斯理。“我们早就说好的,你去东岸找施先生过节,过完新年才回来。这段时间,我可以来这边借住。”
这话没错。赵湘柔想起来了。他们确实有讲好这件事,但……谁会料到情况突然急转直下!
“要不要喝啤酒?冰箱里还有,请自己去拿。”厉文颢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墙上的液晶电视,随口招呼,仿佛这儿是他家似的。
这实在太荒谬了!
她好不容易才回到家,想学受伤的动物一样躲在熟悉的角落舔舐伤口;结果,居然忘了讲好要把房子借给外人这件事。
其实厉文颢并不是外人。对赵湘柔而言,他可能是她生命中最近似“兄弟”的人物,只不过她现在谁都不想见,尤其不想看到厉文颢跟女友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模样。
“你……”赵湘柔甩甩头,试图跟他讲理。“抱歉,我真的忘了。你介意换个地方住吗?我出钱让你跟女朋友去住饭店,怎么样?”
“你怎么了?”厉文颢这才有空正眼看了她一下,不过也因为正好是球赛中间的广告时间。“你为什么现在回来?施先生呢?”
“我们已经over了。”她简单地说。
“喔。”
关上门之后,把自己抛坐在单人小沙发上,赵湘柔吐出疲惫的长气。“我说真的,我不想招呼情侣。你们可不可以换地方谈情说爱?”
“什么情侣?”厉文颢的注意力又被球赛吸引,漫不经心地问。
是啊,什么情侣。
屋子里除了电视喧哗的声响之外,安静如废墟。所以,他的现任女伴,那个老是在他身边出现、笑声如银铃般的小可爱,不在这儿?
“你亲爱的海儿呢?”
“谁?”
啊,所以,他也一个人吗?
看来今年耶诞节真不是情侣相聚的好日子,而是得走回西方传统,要跟家人共度了。
眼前,她的“家”里,确实有个“人”;但到底算不算得上是“家人”,界线一直很模糊。
那位长手长脚、懒洋洋摊在沙发上,毫无形象可言的年轻男子,是在外人面前,无论何时何地都整洁优雅、无懈可击的厉文颢;而认识多年,彼此什么面貌都已见惯,赵湘柔根本懒得在他面前扮千金大小姐。她索性踢掉高跟鞋,一面摆摆手,指使着:“有啤酒?帮我拿一罐来。”
“好。”他总是彬彬有礼,不过,有下文的--“等我这一节看完再去。”
“这个quarter才刚开始,第一次进攻都还没结束,等这节结束都是半小时以后的事了。你以为我看不懂美式足球吗?”赵湘柔瞪他,娇声下令:“快去拿啤酒给我,我现在就要喝。”
对于她的脾气,厉文颢应付自如。他索性伸长手,把自己在喝的玻璃罐递给她,头也不回地说:“先喝这个,不然,你自己去拿。”
赵湘柔接过。奔波跋涉了这么久,她真的不想再动了。
仰头,一点也不淑女的灌了一大口冰凉的啤酒,微微辛辣的气泡直灌而下。
“呼!”她呼出满足的大气,微笑。
“女生不要喝酒喝得这么江湖。”厉文颢的薄唇仿佛也扬起了笑意,依然盯着电视上如火如荼的球赛,淡淡说:“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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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赵湘柔真的怀疑过厉文颢的身分。
简单来说,她不排除厉文颢是她父亲的私生子这个可能性。
反正像她父亲这种到处留情的烂男人,在外有几个私生子,根本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真的带回家来了,赵湘柔也不会太讶异。而且,她爸单恋厉文颢的母亲也很多年了,是他年少时代的甜蜜回忆之一,至今还常常提起。
虽然长相、脾气、个性……和赵家人都相去十万八千里,但看着父亲多年来对厉文颢的母亲念念不忘、对厉文颢本人又是百般的器重与照顾,真的不能怪赵湘柔胡思乱想。
就像现在,她听着厉文颢慢条斯理解释着未来一年的工作安排,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之际,心里想的就是--一定是私生子!要不然,她父亲为什么撤亲生女儿的职,把董事长特助这个工作转交给厉文颢?
“也不是撤你的职。只不过,你过去一年的工作纪录……”厉文颢拉长了尾音,翻了翻手上的资料后,才悠然道:“董事长的意思是,反正大小姐的外务这么多,一天到晚美国、台湾飞来飞去,不如就别麻烦了,干脆直接让你搬过来美国定居。”
“我都已经毕业了,家在台湾,工作也在台湾,为什么要到美国定居”
厉文颢抬头,俊美的脸上露出诧异表情。“你若是跟施先生结婚,不就是要定居美国吗?结了婚,当然就更不能全心工作了。”
赵湘柔的头顶都快冒烟了。
他到底是真的笨还是假装的?她赵湘柔这辈子绝对不会做的事情之一,就是结婚之后待在家里!她母亲正是因为这样,乖乖死守着一个空荡荡的家,任她父亲在外花天酒地,没完没了,终至婚姻破裂。她怎可能重蹈覆辙!
“你以为我会待在家里当米虫?”她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里挤出来那样地质问着。
“是当少奶奶、贵妇。”厉文颢纠正她,浑然不觉面前的美女已经气得七窍生烟,还有胆子安慰她:“董事长也是为了你好,舍不得让你累才要我早点接下特助的工作,好让你专心谈恋爱、准备结婚。天下父母心。”
“天下父母心……”赵湘柔气得连话都说不清楚,美眸半眯,透露出想杀人的冷冽光芒。厉文颢好整以暇的死样子,实在令人痛恨!
他背后是全海景落地玻璃窗,碧海蓝天,浮云片片,看出去令人心旷神怡,但赵湘柔只想全力冲过去,把他撞翻,推进海里!
等一等!先别喷火。冤有头、债有主,厉文颢只不过是被派来传话的,虽然可恨,但始作俑者是她爸爸啊。
厉文颢多年来一直扮演着夹在赵家父女中间的角色。两国交战,不杀来使,赵湘柔在心里不断默念着。幸好有这句古训,要不然,厉文颢大概已经被她杀死过两百多次了。
“好,我先不生气。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我爸又不满意我什么?”她深呼吸着,粉颊一阵红一阵白,精致美丽的五官有些扭曲,一看即知是努力压制着脾气,才能这样放慢了声调轻问。
“这个嘛……”厉文颢露出了标准的淡然浅笑,在赵湘柔眼中看来,完全就是“佞臣”两个字的最佳诠释。
只见他慢条斯理啜饮一口手上晶莹玻璃杯中的气泡矿泉水--哪个正常男人会喝柠檬口味的沛绿雅?实在娘到极点--欲言又止的样子,配上他唇红齿白、俊秀莫名的五官,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你这个娘娘腔!到底说不说”被他的装模作样气得再度抓狂,赵湘柔顿足狂吼。“我爸一定对我非常不满对不对?要不然干嘛撤我的职我到底哪一点做不好?公司所有的投资我都帮忙做评估报告,他的海外会议我都跟着去开,大小事务都是我在联络……到底还要我怎么样”
“啧啧,大小姐,这样披头散发的鬼叫,很不端庄呢。”他摇头。
不端庄就不端庄,赵湘柔一点也不在乎。事实上,在他面前,赵湘柔永远无法维持美丽娇柔的千金面貌;他们看过彼此最丑、最狼狈的模样,这一点点失态根本不算什么,两人都习以为常。
比方说,她看过他体重高达一百公斤时的样子。那吨位惊人、五官全挤在一起,导致眼睛几乎是一条线的胖子,跟眼前这个文质彬彬、身材瘦削结实的俊男,没人会相信是同一个人。
但赵湘柔很清楚,因为,不管多高多矮、多胖多瘦,他那个永不动怒、假装深沉的死样子,完、全、都、没、变!
怒冲冲地推开了通往阳台的落地门窗,她赤足走上铺着玫瑰石英砖的宽阔观景阳台,凉冷海风迎面而来,扬起她柔云般的长发。虽然气到全身颤抖,但是她强迫自己深呼吸,一次,又一次,努力要冷静下来。
自小到大,她和父亲一直处在这样的冲突之中。说好听点,她是掌上明珠,父亲宠她到极点,有求必应,一点苦都舍不得让她吃;但换个角度来看,父亲竟是从来不曾体认到她也有头脑,也是个留美的商管硕士,而且成绩还很好;对于她的工作能力,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尊敬。
她是个镶金的花瓶。赵湘柔冷冷一笑,优美的菱唇弯起极为嘲讽的笑意。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如此辛苦呢?反正不管怎么努力,她永远只是个花瓶,为何不能甘于身为摆饰的宿命?
优雅修长的身影来到她旁边,他手上拎着轻软保暖的喀什米尔羊毛披肩,轻轻为她披上,动作自然而温柔,贴心地什么也没说。
算他识相。要是敢在此时多讲一个字,大概等一下就会被推落阳台,直掉进太平洋里了。
“你话已经传到,可以滚了。”她连头也没回,冷冷道。“快回台湾去吧,我的职位还等着你走马上任呢。”
厉文颢没有接口,他站在她身旁,两人一起漠然望着傍晚灰色的大海。
虽然身在加州,但冬天的海边依然寒风逼人,并不像电视里出现的,永远有穿着鲜艳比基尼泳装的波霸辣妹在碧蓝的海中浮沉嬉戏。
良久,宽阔的阳台上还是一阵沉默,只有劲风呼啸而过,吹得搁放在阳台上的雕花凉椅格格震动。
“我也需要休息几天。”终于,他静静地开口,双臂抱在胸前,目光悠远。
他的口气中有着一股落寞。赵湘柔这才想起,他先前似乎是打算跟女友在这儿度假、过耶诞的,没想到屋主提早回来,而女友则不见踪影。
看来,假期砸掉的,也不只是她嘛。赵湘柔美丽如雕像的脸蛋上开始隐约浮现了幸灾乐祸的笑意。
活该。她一点也不同情他,正如她自己也没啥好同情的一样。同情这种廉价的怜悯,她才不屑。
“你--”
不等她开始说话,厉文颢彬彬有礼地打断:“不用安慰我,谢谢。”
赵湘柔笑开了。微笑甜蜜,有如春风。
“我才不是要安慰你。只是要说……”她笑得眼儿弯弯,好像得到了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一样,心花怒放。“你活该。”
厉文颢不愧是厉文颢,他欠欠身。“能让大小姐开心,是我的荣幸。”
“谢谢。我很开心。”道谢声甜得像是泡过蜜。
“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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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起度过了很无聊的假期。
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世界各大城市都有跨年狂欢的派对活动。赵湘柔窝在沙发上,遥控器在手,百无聊赖地转台转台又转台。
“大小姐,你没有派对要参加?”下午,厉文颢从健身房回来,看到蜷缩在杏色小羊皮沙发上的慵懒美女,诧异问。
“没。”她没精打采的回答。
常常有人把女子比喻成猫,此刻在厉文颢眼前的,还真像是只优雅的猫,有着柔亮的毛皮——那头卷曲得自然又性感的浓密长发,可是出自跟小甜甜布兰妮同一个发型师之手;身上的墨绿天鹅绒上衣与长裤,散发着丝绒的光泽,希尔顿姊妹也穿同样的品牌。
美得像搪瓷娃娃的娇贵千金,表情却非常无聊,甚至有着几分落寞。
“没出去逛街?买买衣服、鞋子、化妆品怎么样?”他用大毛巾擦着湿发,越过客厅往厨房走,一面漫不经心地提起治疗她情绪低潮的绝佳良方。
“我早就脱离以狂花钱来振作精神的年代了。”她撇撇嘴。
“哦?那么……你房里床边那些Saks、NeimanMarcus的购物纸袋,是怎么回事?”
“厉文颢,你要是敢再随便进我房间,我会给你好看!”一个精致刺绣抱枕跟着飞过来。
“那就请你不要每次都把车库遥控器拿走,又不放回去。”要不是为了找东西,他才不想进去她房间呢。
“我……”当场泄气,赵湘柔不甘愿地嘀咕:“我只是一时忘记了而已。”
厉文颢站在打开的冰箱门前,一声不响。
“啊,刚好,帮我拿一下蛋糕,巧克力那个。”指使得非常顺口。
“为什么有这么多酒?”厉文颢这才大惑不解地回头质问:“这些是哪里来的?还有,你知道这里面有红酒吗?还没开瓶的红酒,为什么被放在冰箱里?”
可不是!冰箱里除了多出几个新鲜蛋糕之外,还有水果、优格等食物,应该是赵湘柔买的;但是,下层满满的一整列酒,有红有白,有香槟有啤酒……又是怎么回事?
“早上有人送快递来。”她没精打采的回答。
“谁?”
“不知道。送货的小弟没说。”
一定又是追求者献殷切,早已见怪不怪。煞费苦心选了这么多美酒,结果大小姐她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厉文颢摇头,在心里再次提醒自己:追女人,绝对不要用这么蠢又没效率的方法;若不能出奇制胜的话,花再多钱也没用。
随手选了一罐看起来挺顺眼的,他走回客厅,舒舒服服享受着运动之后的放松时刻。
“你为什么没帮我拿?”有人不爽了。“我也要喝。”
“你要喝什么?”
“随便。搭配巧克力蛋糕的。那香槟好了。”
这么好的香槟被她拿来配蛋糕,厉文颢还是只能摇头。他很认命地起身去帮小姐张罗吃喝点心。
“不搭。”茶来张口的小姐还要挑剔,喝了一口冒着金黄泡泡的香槟,皱眉抱怨:“蛋糕太甜,香槟就有点苦了。”
“那换配爱尔兰奶酒怎么样?”厉文颢建议。反正选择众多,不怕没得配。
“试试看。”
结果单喝奶酒太浓,要加鲜奶。奶酒冲淡之后又嫌不够甜,不如加点巧克力酱吧;甜腻口味试过之后,想喝点清淡的,那白酒拿来开;德国气泡白酒好喝是好喝,但光喝酒又没意思,橱柜里的杏仁小鱼、盐烤花生拿出来当下酒菜;晚餐时间到了,点了外送的pizza,浓郁的起司配上重咸的腊肠切片,配上冰凉的啤酒刚刚好……
就这样,从下午到傍晚,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试遍了冰箱里的酒。
当电视里跨年晚会的气氛越来越热烈、人群的欢呼声越来越高昂、烟火蓄势待发时,半摊在沙发上的赵湘柔脸红头晕,眯着醉眼,盯住墙上大电视,突然纤手一挥,指着飘起雪花的纽约时代广场、热闹拥挤的街景人群,大声控诉:“我应该在那里的!”
厉文颢则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一手撑着头,懒洋洋回答:“我们又不是没去过,有什么好玩?在时代广场跨年,从下午就要去现场等,外面气温低,现场挤得水泄不通,上厕所不方便,周遭的人都在喝酒,喝到后来还有人吐……折磨了七、八个小时只为了看一颗球从塔尖降下来?在家看转播就好了,多舒服。”
“你根本不懂!你这个老头子!”赵湘柔愤怒地找抱枕要丢他。
不过因为手脚发软,抱枕丢到了桌上,撞翻瓶瓶罐罐,发出清脆撞击声响,还有酒罐滚落木头地板,却没人理。
赵湘柔躺回原来的位置,厉文颢根本动都没动,他们实在都喝多了。
“我应该在那里的呀。”继续盯着电视上的热闹景象,半晌,赵湘柔才喃喃自语似地说:“我本来跟他约好要一起跨年的。”
这才是重点吧。这几天,赵湘柔一直绝口不提远在东岸的“男友”,也没有电话找她;电池用罄的手机安静地躺在玄关处的玻璃小桌上,一直没充电,自然也没响过。厉文颢当然知道有事发生了。
但厉文颢不会开口问。他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温柔地、安静地看着。
看她辛苦地维持远距离感情,放下千金小姐的身段,呵护男友脆弱的自尊;看她被蒙在鼓里,任由男友跟别的女人出双入对。厉文颢什么都没有说。
“时间快到了。新年的第一刻,你想喝什么酒?”半晌,他问。
“当然是香槟。”她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抱枕压住脸蛋,闷闷的回答从枕下传来。“还有没有草莓?”
“有。还是Godiva的巧克力包鲜草莓,怎么样?”
“速速呈上。”
“奴才这就去拿。”
偏偏两人都是会追酒的个性,该说是一个屋檐下互相影响吗?如此这般,不知道第几轮的大混战又开始了。
酒混着喝很容易醉,加上两人都各有心事,喝了一晚上,也该醉了。
醉了,就该乱性了。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赵湘柔其实完全没有印象。
一夜无话。
当新的一年闪亮开始,刺目的加州灿烂阳光慷慨地洒在她脸上时,她的头却痛得快要爆炸。耳际隆隆作响,好像有一整个乐队在她头里面猛敲猛打,太阳穴阵阵发胀。
勉强撑开浮肿的眼皮,却觉得整个房间都在旋转,天花板的暗花开始浮动。
喔,她要吐了要吐了要吐了……
“想吐?垃圾桶在旁边。”一个沙哑的、疲惫的嗓音在她身旁响起。
这嗓音……为什么像是由麦克风放大过,震得她头晕目眩?一定是宿醉的关系吧,或者,她还在作梦?
赵湘柔用力闭上眼,试图从满天的金星中找回一点平衡感,至少能让她睁开眼时不像是要掉进巨大的漩涡中,还顺便想把满腹的委屈、牢骚、垃圾食物全都吐出来——
“你要是想吐在床上,请快一点,我等一下一起洗。”那个丧钟般的嗓音,再度以全音量在她耳际悠悠回荡。他还叹了一口气,无奈中,带着难以言说的温柔与宠溺,仿佛情人间的枕边细语:“反正我们的衣服也该洗了。”
“我们的”,“衣服”?
赵湘柔全身发冷。她身上,根本没有衣服。
光裸的肌肤直接接触纯棉床单,让她起了一阵阵鸡皮疙瘩。
本来穿着的丝绒运动服掉落在床边地板上,已经被各种酒类、食物、零嘴给污染,皱成了一团,仿佛咸菜干,根本看不出价值不菲的身价——拜托,那套衣服,可是豪门名媛希尔顿姊妹花的爱牌——
不要再管什么希尔顿姊妹花了!靠!她跟自己的“兄弟”上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