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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来这么一下“微服私访”,治安拘留跑不了,还得交几万罚款。
“你叫……袁骆冰?”
打开驾驶本儿,这人一字一顿念出我的名字,见我点头,便又拿着本子重重拍了拍我的脸,跟老子教育儿子似的教育我,“趁年轻就多读点书,干什么不好,非干违法的事儿。”
“哥,哥哎!您饶我一回……”我反应奇快,说话同时还屈膝下跪,发出噗通一声脆响。
“家里太困难,要不困难我也不能违法呀!我妈死得早,我爸又病重,两天就得用一针药,那药一针就得好几百块钱……”使劲挤了挤眼睛,成功挤出几滴泪,我越哭越入戏,一把抱住他的腿,“哥哎,哥,我真不能进去……我爸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离了我一天都活不了……”
“得得得,别动手动脚的!穷山恶水出刁民,遇见你们这样的人最没法子。”男人看似绕过了我,往我面前的地上扔了一张五十块,然后说,以后得长点眼力见,我坐你们这种车就没给过五十以上的。
我突然有点怀疑,这人跟我扯了一路淡,根本存心涮我,此刻凶相毕路半真半假,只为少付一百块车钱。
日他八辈儿祖宗,一百块都不给我。
低头去捡那张揉皱了的人民币,一滩泥水里映出一张长眉细眼的年轻脸孔——我看他一晌,觉出这眉目里深藏多年的愤、怨与苦,一经酝酿就汹涌欲出。然而这种陌生的情绪爆发未遂,他自己咂摸过来,拂一把面上疲惫,又把惯常的嬉皮笑脸找了回来。
我才抬起头,对着那人大声地喊:“谢谢亲哥!”
男人总算路出一脸“算你识相”的笑容,走之前还不忘跟我说,大明星顾遥还找你拍戏?你扯的屁我一个字都不信!
雨毫无征兆地大了,打在地上劈啪作响,好比锣齐鸣,鸦乱飞。我从地上爬起来,攥紧手里的五十块钱,浑身湿透地回到车里。
透过垂在眼前的湿发,一眼不眨地望着那张合影。
我这辈子扯过无数个屁,可今天还真没有。
我认识顾遥,还不止一面之缘。
二、那个神经病在跳舞
我认识大明星顾遥,这事情得从王雪璟那个老娘皮开始说起。
我自幼学习舞蹈,开始只为修型健体陶冶情操,哪知道我竟有点天赋,很快就触各类舞种而旁通。十三岁时我欲更上一层楼,于是拜师于一位曾经享誉海外的舞蹈家,别人都恭敬称呼她为“雪璟老师”,只有我明里喊她“贤姐”,背地里管她叫“老娘皮”。
老娘皮年轻的时候长得很像王祖贤,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即使现在应已年逾四十,看上去依然如绿缎子上刺的红牡丹,美得隆重又惹眼。她一直对外头瞒着自己的真实年龄,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死,所以每当我向别人介绍起她,开篇总是“生卒不详”四字。
老娘皮性子刚烈,自恃貌美与才高,既不懂向领导献媚,也不屑与同行相偎,因此开罪不少人,日子也越过越不如意。四十岁后她被更年轻的女人挤出了舞蹈团,只得自己开办民营艺术团(其实规模极小),靠教学生跳舞赚一点脂粉钱。
当时跟我一起在老娘皮这儿学习舞蹈的孩子不少,第一次见面,老娘皮就面目凝重地问每一个人,为什么要跳舞?
为名,为利,为陶冶情操,为光耀门楣……有人答得特别梦幻,有人答得特别现实,有人答得特别崇高,有人答得特别猥琐。
她问我,你为什么要跳舞?
我说,跳舞的人柔韧性好,能干别人不能干的。
你想干什么别人不能干的?
我想给自己口。
……
多年之后回忆起当初练舞的日子,我始终认为觉得,老娘皮对我“另眼相待”就是因为这个毫无粉饰的答案遂了她心意,但也有知情的师哥师姐一早透路给我听,说我各方面都很像老娘皮曾经教过的一个学生。
好巧不巧,那人也姓袁。
艺术团里除我之外没第二个姓袁的,我问师哥师姐,那人后来呢?
被部队文工团挑走了。大袁觉得是个成名的机会,可雪璟老师不同意,说他性子太犟,锋芒太路,不适合在那种地方生存,又说部队里同一个岗位上人才分配往往过剩,而表演“千篇一律”的同质化现象非常严重……大袁认定是雪璟老师有意阻碍他的前程,一气之下不顾老师苦苦挽留,一意孤行地偏就走了。
再后来呢?
部队其实远比我们想的黑,大袁在里头混得不如意,也不知是不是得罪了领导,尽被人往偏远山区打发,上头规定每年必须完成的百余场演出也压得他喘不过气。估计是不忿于自己空有一身本事却无出头之日,大袁终于在农历春节前一天晚上给雪璟老师打了电话,然后卧轨死了。
我没机会见一面那个人人眼中的跳舞奇才大袁,但我愿意相信老娘皮待我严苛不为怀旧,只是惜才。那些日子她天天把我往死里操练,恨不能一天就倾其所有,而我也拼了命生吞死咽,恨不能一天就把她的浑身本事全吃进去。
老娘皮生平最得意的两支舞,一支是与德国现代舞大师合作完成的,还有一支是她自己编舞的成名作。
前一支舞我跳得青出于蓝,常能把观众跳哭,但后一支却百学不会。跳舞的人讲究“舞我合一”的境界,我却做不到。
我告诉老娘皮,我特别厌恶酒鬼,纵使太白有“沽酒与何人”的才情,在我眼里也只是语文课本上那个毫无雄性气质的死胖子。
那时候选秀节目不比现在多似牛毛,如果不进部队文工团,民间学舞蹈的人要想出人头地,就得参加两年一届的全国青年舞者电视大奖赛。我参加的那一届“青舞赛”是第十七届,决赛地点安排在广州,我头一回坐飞机,带着漱具、拖鞋、换洗的内衣裤、我爸悄悄揣我兜里的两只茶鸡蛋与一颗十八岁的灼灼雄心。
正式比赛开始前还有一场选拔赛,不在电视上直播,只会以花絮的形式做个剪辑回顾。
我有点人来疯的毛病,从没见过那么大的舞台,那么多的观众,选拔赛时我跳了的其中一段,那支舞蹈不到七分钟,那七分钟里,我忘记了自己是贴地爬生的离离草,我乘风向上,苦尽甘来,我的血肉凝铸于舞台上,灵魂飘在万里之外。
舞罢已浑身是汗虚脱一般,而台下的掌声如旱天雷,炸响了一遍又一遍,我只得一遍又一遍向观众们弯腰谢幕。
我一直记得,那一晚我总共谢幕了六次。
后来老娘皮告诉我,我在台上跳舞的时候她就在台下哭,然后她发现评委们也在哭。
可最后公布的决赛名单里却没有“袁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