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又过了几日,应翩翩的病彻底养好了,天气渐暖,桃花欲燃,他还没有收到应定斌那边的回信,镇北侯府赏花宴的请柬便先一步送了过来。
应翩翩随手一翻,见上面写道:
“薄园无所产,惟清风朗日,流觞曲水,桃李芳菲是也,愿效嵇阮宴饮之雅风,聆高士之笑谈。故作此会,待君贵步。”
这措辞极为客气却也简洁,应该同其他宾客们的请柬没有什么区别。
穆国好美尚雅,这样的宴会在上流贵族之间是非常常见的。关系不错的世家相互邀请联络感情的同时,其他人也可以从宴会上到场宾客数量和席位的变化中看出京城中近来人际关系与阵营的变动。
但这一回的宴会,却也是一次主角的专属机缘。
目前,七合教的教主池簌生死不明,几位成年皇子都各自施展手段,卯足了劲想要捷足先登,打探出目前教中的真实情况,获得这一块庞大势力的支持。属于五皇子母族派系的傅家也不例外。
而七合教虽不肯再受朝廷管束,但这些年来历经数任教主,发展壮大,各方势力混杂,却也吸纳了一些世家勋贵、朝廷官员成为信徒,甚至在教中做到高层位置。而这次傅寒青的宴会上,恰巧就请到了两位。
那两人表面上伪装身份,不露声色,实则暗中观察,终于成功被傅寒青的人格魅力所折服,同意与傅家所支持的五皇子牵线搭桥,进行初步来往。
傅寒青在这次宴会上收获颇丰,与之相对的是应翩翩。原书剧情中,他这时还住在镇北侯府上,自然也参加了宴会,但经历很不愉快。
傅寒青一直不想把他们两人的事情公之于众,因此应翩翩和他之间的关系除了傅应两家之外,京城里其他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只当他们是因为父辈渊源和一起长大的朋友。
一来避嫌,二来也是两人刚因两条人命的误会闹了矛盾,故而整场宴会下来,傅寒青都没跟应翩翩说过一句话。
有几家的夫人还有意同这位年纪轻轻就一身战功的侯爷议亲,特意带着女儿来同他攀谈。
这对应翩翩来说简直是一种侮辱,他找傅寒青大吵了一架,倒是进一步作实了京城中关于他染了疯病的传闻,引起了其他人对傅寒青的同情和好感。
先前恨不得他滚得远远的,别出来丢人,这回他搬出来了,傅家那边倒是上赶着把请柬送了过来。
梁间道:“少爷,您要是不想去,我就派人将请柬送回去吧。”
“谁说我不去?”
应翩翩笑了一声:“如果我心里还有他,不见面只会让我更想他,如果我不在意他了,他就是当着我的面被剁成宴会上的菜,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去是肯定要去的,你吩咐下去,让下头的人准备就是。”
两世的经历,已经开始朝着不同的方向演变,这是个好兆头。
但过去了的事情,便真的可以做到不萦于怀,云淡风轻吗?
不,怎么可能。
那种一次次经受过的失望、怨愤、痛苦,那些曾经失去的亲人、名誉、前途,都沉甸甸压在他的心头,一不留神,就会冒出来翻涌搅动,叫嚣着几欲噬人。
所以,他不痛快,就得让旁的人比他更加不痛快。这样好的宴会,不去露露脸,怎么行呢?
梁间不知道他的想法,却是很担心。
在他看来,傅家就像火坑一样,应翩翩好不容易想开了从里面跳出来,这还没过几天又要回去,万一那边心存怨气,有意报复怎么办?万一少爷看见了傅寒青,旧情复燃,又一头栽回去了怎么办?
梁间小心地建议道:“要不然,您多带点人吧?好歹从西厂调几名高手随身保护,也能安心些。还有韩姨娘,少爷带他一起去,也能照顾照顾您呀。”
少爷身边有个新人分分心,就不会老惦记又不知情识趣,又不讨人喜欢的傅侯爷了吧?
虽然梁间的提议糟点颇多,让人有点想踹他,但这也提醒了应翩翩。他不禁想起,这次的宴席上也有七合教的江湖人士在场,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掀出什么风浪来,确实应该带几个得力的人护卫。
而要说高手,他府上就有一位来历神秘的,吃了好几日的白饭,想必伤好了许多,也该干点活了。
应翩翩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刹那间,连他的眼波也仿佛变得醉人起来:“你说的是,爱妾刚刚过门,原是应该带上的。你去把他叫来。”
梁间的意见得到采纳,高兴地行礼出去,没一会,池簌就被叫过来了。
应翩翩道:“你来了,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池簌道:“请讲。”
应翩翩将请帖递给他,说道:“你可曾听说过七合教?”
听到这三个字时,池簌的眸光微微一沉,可当他快速将手中请帖扫了一遍,却愣是没看出来这场宴会跟七合教有什么关系。
“略有耳闻。不知公子何意?”
应翩翩道:“我得到情报,这一次的宴会上,会有七合教的人在场。听说此教中人个个武功高强,手段莫测,乃是目前江湖中最大的门派,势力遍及各处。我未曾与这些人打过交道,但看你的武功精湛,像是江湖人士,不知可曾与他们有过切磋?”
池簌摇了摇头:“抱歉,我也不是十分清楚。但我想,任何一个门派,就算是声名再显赫,也不可能人人都是高手,最起码这些人选择与朝廷来往,便似乎与七合教的宗旨不太相符了。”
应翩翩道:“估摸着是被傅家许以厚利打动了吧,又或者,看中的是傅家背后的某些东西。”
池簌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道:“公子既然知道这场宴会有可能不安全,又是傅家所办,你为何还要出席呢?”
应翩翩反问道:“不然难道有傅家所在的场合,我就要退避三舍吗?人生在世,难免结下一些仇怨,遇到一些困境,如若躲闪退避,那么这些将永远变成自己的弱点。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迎难直上。”
像是他会说出来的话,永远不肯给自己留下一点退路,要么名动天下,要么永不超生。
“这一次,安国公也会出席。”
应翩翩看了池簌一眼,又说:“咱们的原定安排是,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我带你在安国公面前露面,试探他的反应。这次宴会的机会就不错。况且我也需要一些高手在身边护卫,又不会引起别人关注,你也正合适。不过……”
他叹了口气,眉心微微蹙起来,有些为难地说:“安国公夫人应该也会出席。她生性善妒,手段狠辣,过早注意到你,只怕会有些危险。七合教那边也不好应付,所以我又犹豫……”
池簌头一次看见应翩翩露出这样踌躇又担忧的神色,心头陡然一软。
从刚才应翩翩提到“七合教”开始,池簌便提起了十二分警惕,提防对方是察觉到了什么,在有意试探。
毕竟这些日子下来,对于应翩翩的心机和聪明,他也已经有所了解了。
可这时应翩翩的语气那么软,那张漂亮的面孔上充满了忧虑,让人一下子就想起了傅家的波诡重重,谋算人心。
心里的弦就算绷的再紧,也禁不住都化成了绕指柔,一股英雄气概油然而生。
池簌道:“这些无妨,我应付得来,明日与公子同去便是。”
应翩翩顿时愁容尽去,展颜大喜,说道:“那太好了,一切有劳爱妾费心!你放心,为夫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好!来日你若是生了孩子,正妻之位非你莫属!”
池簌:“……”
池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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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秀色掩今古
这次的宴会在傅家别院举行,那里并不是应翩翩前几日离开的地方,而是坐落在护城河的东侧。
因为风水绝佳,下有温泉,暖气一蒸,别院里的花开的要比别处更盛,平时一到春季,便有不少游人在附近踏青。
镇北侯的宴席,寻常百姓自然是进不去的,不过眼看着从清晨开始,便有高头骏马拉着一辆辆华贵的马车陆续而来,也有不少人闲来无事,驻足站在道边看热闹,嘴里议论着这位镇北侯的种种事迹。
提起他来,就总是绕不开前几日发生的一桩大事。
——西厂厂公应定斌的养子,前几日从傅家搬出来,回了督主府。
虽然应翩翩也不是一直住在那里的,但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傅英对当年战神应钧留下的这名遗孤十分疼宠,就和对待亲生儿子也没什么两样。
虽然抢不过应厂公,但打应翩翩小时候起,傅英就特意给他留出了院落和房间。这么多年来,即便是跟西厂在立场和处事方面多有不和,他对于应翩翩的照顾疼爱都从未改变。
但据当时看到的人说,应翩翩这一次离开镇北侯府的时候足有七八辆马车来接,甚至连花盆里养的花都给带出来了,一副这辈子都不准备登门的架势。
而当时镇北侯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并未出言挽留,很明显两人是闹掰了关系。
至于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应家和傅家下人的嘴里肯定是打听不出来的,人们也只能发挥想象力,怎么猜的都有。
今天傅寒青设宴,百姓们在看热闹的同时,便也又纷纷议论起这件事来。
“哎,你们说,应公子今天还会来赴宴吗?”
“那得看傅家是不是还邀请他吧?”
“我看不会了吧,这两个人明显就是闹掰了啊!这个应玦性格骄矜,为人又不收敛,本来和侯爷就不是一路人。”
“他有疯病这事京城都传遍了,哼,太监养出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喂,小声点,那可是西厂,不想活了!”
这话一说,有人连连点头,却也有人不爱听了:
“这话是怎生说法?好像你跟人家应公子有多熟识似的,那些说他什么贪淫好色,残忍滥杀的都是传闻,又没人亲眼看到。非得扯这些没影的事,那你怎不说人家还是状元呢!”
另一个人不服气地说:“怎么就没有亲眼所见的了?上个月承恩伯世子娶了兵部尚书家的二小姐,我有幸参加喜宴,谁成想两人都不肯拜堂,闹到最后新郎撕了喜服,新娘掀了盖头,死活闹着不成亲,都说是已经有心上人了,你们倒猜猜是谁?”
这事也有不少人听说过,当下有人噗嗤一笑:“他们两个的心上人,说的都是应公子吧?”
方才那人道:“正是,可见他是个祸害!”
他的同伴却不赞同:“新郎新娘打起来不能怪应玦,只能证明他长得好。不过我还没见过他呢……真有传说中那么好看吗?”
“哼,我也没见过,但天下之大,有些姿色的人何其多也,想来不过是夸大其词,言过其实罢了。”
这边正议论着,另一头却已经有人高声惊呼起来:“快看啊!快看啊!那不就是应家的马车?应公子真的来赴宴了!”
一时间,所有的议论声都停了下来,寂静中只听见马蹄哒哒,银铃的声音叮当作响,一辆马车从道路后方而来,车帘上绣着应氏的家徽。
这辆马车前进的速度不慢,它的前方本来还有一驾马车,也在往桃花别院的方向而去,应家的马车却竟然不管不顾,直接将前面的马车撞到了一边去,大摇大摆地从旁边经过,嚣张跋扈之态表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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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那个对应翩翩颇多微词的人立刻觉得自己的话得到了验证,忙说道:“瞧瞧,我说的吧,你们看他——”
他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眼睛还盯着马车的方向,目光却有些发直。
因为此时一阵微风拂过,恰恰吹起了车帘,应翩翩正以手支颐,倚窗而坐,闭目养神,他的面容恰在这帘子掀起的缝隙间一闪而过。
他的长发随着身体倾斜的角度披在肩头,乌黑如瀑,发梢在风中飘舞,不时拂过那张玉石般毫无瑕疵的面容。黑与白的对比过分分明,反倒带来一种素雅的艳丽。
浅金色的阳光描摹过他侧颊的轮廓,又恋恋不舍地在他身上镀下一层金色的薄纱,光华流转间,令人不能直视。
精致、脆弱、美丽,偏生又带着几分狠,几分俏。
惊鸿一瞥,疑是天人。
车帘很快便重新落回去了,马车在人们的目光中越去越远,从头到尾,应翩翩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过,仿佛所有人都不值得引起他的注意,但这幅绝世容貌所带来的惊艳之感却是久久不去。
四下诸人均是似惊似惑,怔然而立,发现再没办法看到他了,竟心生怅惘之感。
过了好一会,刚才那个还对应家父子颇有不屑的人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忍不住声音温柔,喃喃感叹:“好像他做什么我都觉得没错了。那对新郎和新娘为他而争执,确实不怪他……唉,不怪他。”
经过这个小插曲,刚才那辆被应翩翩撞到了路边去的马车早就被人忘在了脑后,马儿受惊,嘶鸣不已,车夫叱骂驱赶了好半天,才把马车赶回到正路上。
马车里的人被颠的东摇西晃,差点从车上滚下来,忍不住气的大骂:“应玦这个混账东西!目中无人的王八蛋!他绝对是故意的!”
破口大骂的那个人,赫然正是韩耀。
他这些日子过的有点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