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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只消再在这里多坐上一会,自然便该有七合教的人寻来了,到时候夺权掌位,布局谋算,才是他该过的生活。

    池簌一手撑额,换了个姿势坐着,片刻之后,却又终究还是掷杯而起。

    “我就回去看一眼。”他想。“相识一场,怎么也得……道个别吧。”

    他把一块碎银子扔在桌上,一把推开窗,顺着窗口跳了出去。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沾上他的面颊发梢,顿时冰凉一片。

    然而连绵的雨幕并未掩盖住黄昏的夕色,各家已经飘起袅袅炊烟,几名孩童正握着铜板,在道边的店铺前买果脯。

    池簌本来要走,忽地迟疑了一下,也向着那家店铺走去。

    等他买了东西走出来后,听见不知那家传来女子清亮的喊声:“阿宝,丫头,回家啦!吃饭啊!”

    池簌顺着越来越浓的夜色,独自向着应府的方向走去。

    *

    应翩翩已经和应定斌吃过了晚饭,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他将身边伺候的人都打发了下去,在廊下的长座上拉平了一躺,睁着眼睛看着屋檐上滴下的雨滴发呆。

    当初选择成为反派的时候,系统告诉他,反派最后的结局一定是身败名裂,不得善终。

    他将不断挽回,不断得到,但这些得到,最终是他全部都要失去的。

    应翩翩那时满腔愤懑不甘,一心想不受挟制,翻覆命运,即便知道代价沉重,还是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他从不怕死。他生于战乱,小的时候,常常会在睡梦中被母亲叫醒,为他穿好衣服,听着敌军战鼓擂响的声音,随时准备撤离。

    有时候,父亲会在出征前进来抱抱他,铁甲上血的气息,是童年最深刻的回忆。

    他从小就在不断接触死亡,身边将士叔伯,城中的百姓,被抓获的俘虏……包括他的父母。

    那一天,战败、城破、逃亡,父亲与城同葬,母亲为了保护他,在遇到野狼的时候,跌撞狂奔着跑出去,将狼引开。

    他不要娘离开自己,正要跟在后面,却被一个断了腿的老兵捂住嘴,是是按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你不能去。”那名老兵用一种急切的,哀求的语气对他说,“你是应将军的儿子,你一定要活下去!”

    他听到狼啃着母亲骨头的声音。

    喀吱、喀吱、喀吱……

    这声音成为他一生抹不去的梦魇,让他痛不欲生,又不得不拼命地活。

    可是要活下去,活得好,怎么能畏惧死亡呢?

    民不聊生的年代,连狼都是饿得皮包骨,吃了几个人后仍然不愿意放弃其他食物,一直追着逃亡的难民们徘徊。

    当他落单的时候,一头饿得走路打晃的小狼也盯上了他,他没有再试图逃跑,躺在地上装死,等待着狼扑上来,然后用老兵塞给自己的匕首砍烂了它的头,大口大口喝着它的鲜血。

    就是这样,他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只有时时刻刻有着豁出一切包括生命的勇气,才能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机会,更大的生机。

    你不敢赌,只会死的更惨。

    所以,选择成为反派这件事,应翩翩不会害怕也不会后悔,毕竟人家系统说了可以当英雄,他自己没选。

    他有想要的东西,就得付出代价,很公平。

    可温情就是人最大的软肋,今天重新和父亲团聚,到底还是让他感到了一丝软弱和动摇。

    现在已经离开了傅家,剧情的走向也改变了不少,如果能就此远离纷争,带着爹去江南买一处大宅子,照顾他颐养天年……

    虽然知道这不可能,应翩翩还是想的有些出神。

    正在这时,系统的提示声猛然响了起来:

    【反派礼包“前世支线隐藏剧情——黎慎韫的秘密”发放到账,请宿主注意查收!】

    第28章 往事萦心曲

    随着提示音响起,应翩翩顿时觉得头脑一阵昏沉,紧接着,他就陷入了一个迷蒙的梦境之中。

    在梦里,他清晰地意识到,这些事情本应发生在原书剧情中他死之后。

    他在原书中的结局是跟傅寒青一起在边关抗敌,结果傅寒青被已经登基的黎慎韫一纸诏书召回后方护驾,应翩翩成为了吸引敌人的诱饵,最终他同他的亲生父亲应钧一样,守城力战而死。

    可是,在这个梦境中,一切却还有后续。

    “人在这里!总算找到了,情况怎么样?”

    “幸亏来的及时,还有气。”

    “太好了,先把人带回去再说,否则只怕傅将军马上就要找过来了。万不能让他看见,快走!”

    应翩翩一开始以为是傅寒青,叫了他一声,却无人应答。

    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抬起来,无数人在身边来来回回,嘈杂的人语声不断响起,伤口被清洗包扎,口中灌进无数苦涩的汤药。

    那么多的人都死了,战友、百姓、下属……但他却被救了。

    他心底酸涩,心头发急,想挣扎着拿了剑回到战场去,可却浑身剧痛,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由摆布。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世界安静了下来。

    静谧的夜,应翩翩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听着窗外更漏声声,隐约感到,自己仿佛被带入了皇宫之中。

    这座宫殿里弥漫着一种古怪的香气,令人闻过之后,筋酥骨软,全身难以使出半分力气。

    沙沙……沙沙……

    这是人的软靴踩在厚重地毯上的声音,随即,床帐被慢慢掀开了。

    应翩翩睁大眼睛,隐约从一片黑暗中,辨认出一个模糊的人形。

    紧接着,冰凉的手指抚过他的脸,有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应爱卿……真是天姿国色,性烈如火……”

    “如今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沙场上是用不着你了,留在这里,继续对朕尽忠如何?”

    ——这人,是黎慎韫!

    ……

    池簌没有惊动守门的护卫,轻轻顺着墙头翻进了院子。

    他虽然担着一个侍妾的名头,实际上只有最初那一晚和应翩翩住过同一间房。

    第二天傅寒青和应翩翩就因为这件事闹了起来,接着应翩翩带池簌回到应府之后,就在自己的院子里给他另外准备了房间。

    池簌进了院子,发现四下一片静寂,只有西侧角的下人房中还掌着一盏昏黄的灯,显然应翩翩已经早早歇下了。

    这会还未至亥时,池簌不觉稍微诧异,有些担忧他是不是身体不适,向着应翩翩的房间那边走去,想在窗外悄悄看他一眼。

    可没走得几步,池簌忽然停下来,一转头,赫然发现应翩翩就躺在廊下的长座上,已经睡着了。

    这样湿冷的天气,躺在这个硬邦邦的地方,他却睡得很沉,微侧的面庞上溅了几许碎玉般的雨滴,更如清水芙蓉,楚楚动人。

    平日里精神的时候那样张扬强势,直到这样安静下来,才让人意识到,他才不过十九岁,秀美的脸上犹带着几分属于少年人的稚气。

    池簌拿出帕子,轻轻帮应翩翩擦去脸上的雨水,然后抬手去抱他,想将他放回床上去。

    像是感觉到了别人的触碰,应翩翩皱着眉,仿佛很不安的样子,忽然一把攥住了池簌的衣袖,低低喊了一声:“傅寒青……”

    池簌不禁怔住。

    他低下头,看见应翩翩的睫毛上有什么晶亮的东西在灯下一闪,便着魔一样地抬手碰了碰,才发觉触手温热,不是雨,是泪。

    泪水渗进了他的皮肤。

    那个瞬间,池簌感到自己的心头像被尖刀绞进去一样的疼痛,一时垂眸瞧着应翩翩的脸,再也移不开目光去,胸中万绪,分辨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他僵了片刻,终于没忍住,叹了口气,低声应道:“嗯,你别怕,有我呢。”

    不知道他的话有没有起到作用,片刻后,应翩翩在睡梦中蹙紧的眉头松了一些,池簌慢慢地伸手,替他擦去脸上的雨水,揉了揉他的眉心。

    正在这时,他听到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立刻转头望去,却见是应定斌撑着把伞,身后跟着两名随从,向这边走来。

    他显然也看到了池簌,便停下脚步打量,两人都是第一次跟对方见面,却一看见人,就知道了身份。

    片刻后,池簌冲着应定斌拱了拱手,低声道:“厂公。”

    应定斌知道儿子新纳了一名妾侍,也没往心里去,在他眼里,只要应翩翩不惦记着傅寒青,就是再娶十个八个搁在府里养着也没什么关系。

    再说了,娶妻娶德,纳妾纳色,管他性子好不好,是男是女,能讨儿子喜欢就是进到了本分了。

    但眼下站在面前的男子,温文尔雅,气度雍容,在暗中乍然一看,那眉目五官尚不分明,便竟有种令人无可回避的惊艳之感,倒是让应定斌十分意外。

    他刚才瞧见池簌站在那里给应翩翩擦脸,动作温柔,眼神专注,心中便满意起来,让端着药的下人将熬好的补药放进应翩翩房里,又过去拍了拍池簌的肩膀。

    怕把应翩翩吵醒,应定斌也同样压着嗓子说道:“外面容易着凉,你带他回房吧。既然来了我府上就是一家人,好好照顾少爷,本公定然不会亏待你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子嗣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我们府上不看重这些。”

    池簌心想,你儿子还说生了孩子给我扶正呢。

    不对,打住这种可怕的想法,他不是回来见一面道个别就要走的吗?为什么要在这听为人妾侍的道理,还想能不能生出孩子扶不扶正的问题?

    池簌:“……是,多谢厂公。”

    应定斌觉得池簌没有趁机买好,也没提什么要求,可见是个老实不贪的人,越发满意,觉得这简直比傅寒青不知道强了几百倍,点了点头,又看了应翩翩两眼,就带着人走了。

    剩下的时间还是留给年轻人培养感情吧。

    池簌看着应定斌走了,稍稍怀疑了人生片刻,又觉得总不能把应翩翩扔这吧,或者叫醒了跟他告别?可人家怪累的,好不容易休息休息。

    他终究默不作声地将应翩翩抱起来,带回房内,轻轻放在了床上,而后应翩翩半翻了个身,抓着池簌袍袖一角,顺手团了团,抱进怀里睡了。

    池簌被他这样揪着,只能半弯着腰立在床前,肌肉紧绷。

    片刻之后,他微叹了口气,不知是喜是愁,慢慢低下身来,顺着力道坐在了应翩翩的床畔,静听窗外雨声滴答,飞打房檐。

    不知道过了多久,应翩翩才猛然从梦中惊醒。

    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竟果真躺在一张柔软的床榻,房中光线暗沉,窗外雨声淅沥,而黑暗中有个人,正坐在他的身畔!

    这一惊非同小可,应翩翩猛然翻身而起,手在枕下一摸,已将匕首握在手中,但这时,已有只手轻轻按在他的手上,却并未施加力道,柔柔一触即分。

    那个人轻声说:“应公子,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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