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节
一旦如此,他们的对手即使人再多,兵器再精良也没有了作用。阵营一散,难以相互支援,便如同碎裂的武器,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了。
西戎王佯败诱敌,特意选择了这处谷地,当成应翩翩的葬身之所。
应翩翩抬起头,望向山坡上那一片黑压压的枪林戟海,山风将他的发丝吹拂的狂舞不休,与之相对的,却是他悠然不动的神情。
四面被围,铁甲蔽日,他踞于马背之上,清瘦的身形挺拔的像一支未出鞘的剑,唇边噙笑,意态洒脱。
西戎王皱起眉来,感觉这个反应极其不对。
“你——”
“你输了。”
应翩翩轻声接口,那声音好似还很温柔:“因为你还是对我太不了解,我可是一直——很坏的。”
他的手抚上身侧冰冷的佩剑,然后在照眼的银芒中铿然拔出。
西戎王虽然不解其意,但本能地意识到不妙,正要下令让山坡上的骑兵抢攻,却见应翩翩反倒先他一步举剑高喝:“众将士听令,杀!”
“杀!”
山谷中、山坡上,所有的人随着他的命令发出应和声,随即那些山坡上的骑兵们扬鞭催马,从高处一冲而下,却是冲着西戎的军队而去!
西戎王先是大惊,但转瞬之间,他忽然明白了一切,咬牙怒喝道:“北狄!”
他在这里的伏兵并非全都是北狄人,但还是按照以往作战的老规矩,北狄负责冲锋断后,西戎人为中军。
这样的安排,原本是为了让北狄给西戎将士铺路,可是便宜占的多了,总得遭报应。
这时,前面的军队带头,后面的军队在后面驱赶,他们就算是想有所反应都来不及,身不由己地随着冲了下去。
“不错,是北狄!”
随众冲下来的还有鸿雁公主,她听见了西戎王的话,接口大声道:“你践踏我们的土地,驱逐我们的子民,屠杀我们的将士,凭什么以为我们会忠心效力于你?!”
女子清脆的声音在千军万马中显得格外清晰:“北狄的儿郎们,亮出你们的刀剑,咱们遭受过的一切,要让凶恶的敌人用血来还!”
西戎王一直视应翩翩为大敌,但却从未将小小的北狄放在心上,没想到竟然被鸿雁公主这样一个小丫头给算计了,一时怒气勃发,厉斥一声,举刀便向她挥去。
应翩翩这时才倏地出剑,挡住了西戎王的刀锋,笑着说道:“你的对手不在那边。”
刀剑相击,迸溅出耀目的火花。
他战甲飞扬,目如星火,这样绝世的风神与无匹的剑锋,仿佛顷刻间便可将热血点燃,激起沸腾的、对决与征服的渴望。
西戎王眉峰骤然一横,长刀抡挥而出。
既然如此,那便一战又有何惧?
西戎崇尚武力,本就是强者为王,西戎王这一生当中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次的战斗,也不是没有惨败而归,生死一线的时候,他若是怕了,早到不了如今这一步。
应翩翩很快感觉到了对方的强悍,他本来就不是以力量见长,可西戎王年纪大他两轮有余,却仿佛越战越勇,毫无疲累之兆,也让应翩翩不禁暗暗惊叹。
只是与两人这场较量相对的,是越来越溃不成军的西戎大军。
西戎王有心想抓了穆国这名皇帝作为人质,可惜他就算暂时占了应翩翩的上风,也一时半会没办法将对方拿下。
打着打着,他从容渐去,心中烦躁之意暗生。
听到身后将士们的惨叫,西戎王的心头也骤然萌生出了一个以前从未有过的想法——
“我错了吗?”
他作为西戎人的王,想要成就自己的霸业,让西戎成为最为强大的国度,让天下人听到他的名字莫不闻风而丧胆,让草原上的人拥有数不尽的奴隶和牛羊。
于是他对汉人压榨、侵略、驱逐,掠夺他们的土地,屠杀他们的亲人,嘲笑他们的软弱。
不得人心者,终不得天下,心中无道,众皆弃之。
西戎王并不明白这个道理,他甚至还保留着野兽那样争夺和厮杀的本能,这也注定了他的失败。
可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或许隐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却已经不可能承认。
“你不是我的对手!”
他冷笑道:“今日纵使西戎战败,拉你赔命,也够本了!”
应翩翩却扬起唇角笑了笑:“我确实不是你的对手,方才我说你的对手不在那边,指的也不是我自己。”
西戎王一怔,刚说了句“谁”,忽然感到身后仿佛漫溢开来一股刀锋侵骨般的森寒之意。
他心中一寒,骤然转过身去,对上了池簌漠然的双目。
这双眼睛,西戎王不会忘记,上次的战局中被此人追杀的那种恐惧与慌乱,瞬间再一次涌上心头。
池簌只是静静地骑在马上,并没有偷袭的意思,西戎王咬牙高喝一声,挥刀上前抢攻。
可是他的天命终于已经到头了。
池簌的身体一侧,躲过了西戎王的刀锋,随即反手擒住刀背,迅捷一拧。
西戎王只觉得被他牢牢攥住的刀柄上一股大力袭来,令他几乎难以抵御,不得不顺势翻身,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落地的同时,他脱手放开长刀,抽出随身短刃,厉喝一声,纵身前扑,向着池簌又狠又快地刺去!
“嗤!”
是血肉被穿透的声音,西戎王这全力的一击甚至没有沾上池簌半片衣角,他的胸口却竟然已经被自己那把长刀的刀柄生生穿透。
原本毫不锋利的刀柄在池簌的内力下前推,又从西戎王的后心处透出,令他口吐鲜血,踉跄倒下。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目光越过池簌的肩膀,见到了应翩翩。
这位年轻俊美的君主,就那样静静地策马而立,凝视着自己的荣耀与屈辱,挣扎与死亡。
他的眉目间带着些微善化的影子,又全然不似善化。
西戎王竭力地瞪大了眼睛,终究倒地不动。
第161章 连角吹冰月
西戎王一死,应翩翩就令人砍下他的头挂在旗杆上,并且吩咐士兵们高声大喊“西戎王已伏诛”这一消息。
如此一来,敌方军心大乱,西戎大军彻底溃败,纷纷仓皇而逃。
虽说是穷寇莫追,但这一回的情况却不同。
西戎王素来强势,又自负未至暮年,因此一直没有真正确立接班人,反倒对他的几个儿子处处提防。
不久之前,他的长子日渥死在了从穆国潜逃回西戎的路上,次子阿波则因为趁西戎王病重想要掌权,被他下令处决,西戎尚且还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西戎王的位置。
他这一死,原本就有矛盾的各部族再也无人镇压,势必就会相互争权,四分五裂,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机。
于是应翩翩又派出几支军队,令他们放下辎重,轻装简行,乘胜追击,一路对西戎穷追猛打,一直将他们逼出了长雄关之外。
至此战局已经算是大获全胜,穆国百姓饱受西戎之苦多年,听到这一消息之后无不欢欣鼓舞,举国相庆,京城之中甚至家家在门前摆放鲜花,以待将士们凯旋。
应翩翩如今虽然有了皇帝之称,但并未真正祭拜天地祖宗,举行登基典礼,情况随时可能有变,而如今正是回朝的最佳时机。
当下也有不少人劝说应翩翩先一步赶回京城,把自己的位置彻底确定下来,应翩翩却不知道在想什么,时间如此紧张,他却迟迟未曾表态。
在无声的权衡与僵持中,倒是北狄王的下落先有了眉目。
“陛下,北狄王找到了!胡统帅扫荡西戎残兵时,在一处营地中发现了他和他的几名随从,几人均无大碍!”
应翩翩原本正在翻阅文书,听到禀报之后便放下了笔,说道:“胡统帅,胡臻吗?”
前来禀报的士兵应了声“是”,心中对胡臻又是羡慕又是佩服。
胡统帅不愧是在雍州驻守了十五年的人,对西戎极为了解,而且能谋善战,不怕苦累,事事勇往争先,在追击西戎的过程中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这一次陛下说要调查北狄王的生死下落,没过几日,他竟然就把活生生的人给找到了,想必回到京城之后,封赏和嘉奖都是少不了的。
北狄王没有死,那么大穆与北狄之间的误会与仇怨便都有了彻底化解的余地,听到这个消息,应翩翩的脸上也果然露出了欣悦之色。
听说这些人在营救过程中跟敌方厮杀,受了些轻伤,应翩翩便亲自带了御医过去探望,又令下人将消息通知给了鸿雁公主。
北狄王看起来有些憔悴,但伤势不重,精神也还算不错,面对应翩翩时也表现的十分恭敬沉稳,认真叩谢了应翩翩的救命之恩。
鸿雁公主得到应翩翩的准许,原本也一直在附近一带搜寻北狄王的下落,所以得到消息之后很快便赶到了,见到北狄王,不禁喜极而泣。
她碍着有外人,只能强忍着激动,应翩翩便带着人先出去了,留给父女两人相见的空间。
他这才询问胡臻当时北狄王获救的情况。
胡臻立下了汗马功劳,倒还是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也不表功,只是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臣原本并非是去寻找北狄王,而是奉陛下之命各处搜捕通敌奸细,却无意中看到两人形迹可疑,于是带着人追了上去,没想到竟发现北狄王被他们藏在了此地。”
应翩翩点了点头,问道:“依你看,这些人的目的为何?”
胡臻沉吟道:“北狄王身份特殊,他们将人擒住之后却还藏在这里,实际上是冒着风险的。依臣之见,多半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挑起北狄与穆国矛盾,或是要挟北狄继续作战,才会如此。”
应翩翩点了点头:“好在如今西戎败退,北狄王未死,边关应该也能太平几年了。胡统帅的功劳朕都记在心里,回京之后,定当嘉赏。太皇太后知道了,必定也十分欣慰。”
听应翩翩提到太皇太后,胡臻心头一跳,不禁悄悄望了应翩翩一眼,见他面带浅笑,瞧上去倒仿佛真心实意一般。
但实际上谁都知道,从一开始应翩翩未曾登基,朝廷上便一直有三种呼声,支持的皇帝人选分别为黎清峄、应翩翩,以及太皇太后垂帘听政,辅佐太子那个尚且说不清楚话的儿子。
后来黎清峄态度鲜明地支持外甥上位,同应翩翩一起驱逐西戎军队,但他们在这里艰难迎战,京城那边却迟迟未曾表态,也不派兵支援,态度十分暧昧。
太皇太后有了亲子,又在垂帘听政的巨大诱惑下,如今未必再跟应翩翩是同一条心,而胡臻作为她的兄长,地位也就十分尴尬了。
都说居上位者都要喜怒不形于色,应翩翩总是这幅笑吟吟的样子,却又让人永远都摸不透他话中深浅,看破多少,倒确实是块当皇上的好材料。
胡臻道:“陛下过奖了,这都是臣分内之事,臣做这些只为忠于陛下,不负职责,至于其他身外荣辱,并不重要。”
应翩翩道:“胡统帅忠肝义胆,朕是知道的。你也辛苦了,让人瞧一瞧伤,下去歇着罢。”
胡臻躬身告退,这时,鸿雁公主也已经走了出来。
她的脚步有些迟疑,应翩翩还是听见了声音,回头问道:“北狄王可有其他不妥的地方吗?”
鸿雁公主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只是太过疲累,睡着了。”
应翩翩含笑道:“那就好。恭喜公主得偿所愿,云破月明。”
鸿雁公主沉默片刻,目光向着应翩翩的胸口处一扫,道:“对不起。”
她的声音快而轻,应翩翩扬一扬眉头露出询问之色,却见对方已提起裙角向他拜下,低头道:“臣女无知,先前误会了陛下,甚至伤及龙体,如今惭愧不已,特向陛下请罪。”
应翩翩抬手道:“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