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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2)

    夏迎春带着一缕悲愤,抬头狠命地盯着他,问:「你,敢不敢跟我到石城去一趟?」

    他眸光一闪,微带错愕。

    「我夏迎春虽然出身不好,识字不多,可从来说一不二。」她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满心苦楚,「只要你跟我回一趟石城,看看你生活了三个月的地方,如果如果你还是认定我在骗你,你还是记不得我们,我便放手,这辈子绝不再纠缠你。」

    文无瑕怔怔地看着她,内心涌现不知是欣慰还是惊惶、失落,紧紧掐住了心口,脑中有些空白,微张了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个字。

    「你若不放心,我可以立据为凭。」肚子里的宝宝忽然动得厉害,疼得她眉一蹙,却没有移开目光。

    他并未错过她抚着肚子的动作,一心下一紧,冲口而出「你不舒服吗?」

    「你在乎吗?」她的语气讽刺中带着一丝苍凉。

    文无瑕默然,负在身后的手握紧了,指尖牢陷入了掌心,却浑不觉痛。

    因为生平首次,他心中一片茫然,不知所措。

    她的出现,非但一开始便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至今更是乱上加乱,怎么理不清个明白究竟竞。

    「夏姑娘,」他闭了闭服,再睁开时已恢复澄澈清亮。「近日朝中事务繁忙,我恐怕一时走不开。」

    最重要的是,他一旦告假,便会惊动皇上,到时候只怕要是乱上加乱,无法收拾了。

    夏迎春望着他,眸里掩不住的失望。

    他清清喉咙,寻思着说点什么打破此刻的凝滞。「我听谭伯说有人护送你出门,他们人呢?」

    夏迎春闻言神情一僵,随即淡然道:「我让他们先回去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她低下头,心里满是酸楚。

    呵,谁会知道,原来在客栈里还相谈甚欢,小史的表姐对她提出的诸多建议满心喜悦感激,直到她在洋洋得意之下,忘形地一溜嘴,说出了自己可是鼎鼎有名的鸨娘,手中多的是摆平男人的窑技,然后一切就变了。

    所有人看她的目光就像她是个脏东西,玷污了她们连些良家子,就连伺候她的丫鬟也不例外。

    迎春姑娘,难怪懂得那些羞人的事,原来你是老鸨。

    小笺和小史看着她的表情,就像快要吐了。

    她一时间再也不知自己置身何处,只觉得她们惊骇鄙夷的眼光逼得她无处容身,恍恍惚惚间,也不知过了多大,直到他的一声轻唤,她才发现自己站在桥上对着河水发呆。

    过去十七年来,夏迎春从不觉得家里开妓院,长大后当个专职老鸨,靠自己说学逗笑的真本事招揽客人,究竟有什么好丢人的。

    而且她手底下的十七八个花姑娘,个个也不是被她逼良为娼,而是因为家里真的穷到揭不开锅了,这才自愿投身到娼门赚皮肉钱,只想指望着让家人和自己能吃上一口安稳饭的。

    她们都是苦命女子,又身无长技,只得卖笑为生。

    而她这个老鸨,千方百计招生意,把怡红院经营得红红火火,人人有钱赚,日子过得舒坦,又有什么不对了?

    当然,她是知道自己的老鸨身份在名门大户人家的眼中,自然是上不了台面的低贱下等,可她总觉得那是因为那些人都未曾真正与她有过交集跟交情,既然不认识她,不了解她,单凭身份缘故就厌恶了她,那也是世情所然,没什么号伤人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就连这些与她朝夕相处,熟知她性情心地的丫鬟,都在转眼之间立刻变了脸,也拿她当成了祸水妖物那般看待?

    哈,什么坦诚相交、真心以待都是虚的、骗人的,书香诗礼门第中人架子一端起来,原来也同世人一般无二的势利!

    思及此,她既是愤慨又是难过。

    文无瑕看了一下天色,平心静气地道:「入夜了,你也该回府了。」

    「不。」她身子一僵,倒退了一步。「我不回去。」

    「为什么不?」他目光专注地盯着她,似察觉出异状,微皱了眉。「你不怕我顺水推舟,就此和你两清吗?」

    「你又有何时不想与我两清了?」夏迎春心里涌上萧瑟,变然觉得好没意思。「是不是在你们眼中,我特别厚脸皮,又特别轻佻下贱?」

    「夏姑娘何出此言?是谁跟你说了什么?」他眉头皱得要紧。

    「坦自说,要是当初你记得自己是谁,在知道了我的身份后,只怕你宁可死,也不愿我救你吧?」她嘲弄地低语。

    「夏姑娘,你这话我听不明白,」他盯着她。「可否说清楚些?」

    她抿唇不言,只是摇了摇头。

    文无瑕本想再追问,可见她穿得单薄,终究还是不忍地道:「万事还是先回相府再说,别忘了你是有身子的人。」

    「我不想回去。」她沮丧地道。

    「夏姑娘,」他的语气严肃了起来。「别同自己的身子置气,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肚里也还有个小的,怎能禁得起你瞎折腾?」

    「我又怎么瞎折腾了?哼,别忘了是你说的,现在我和孩子于你都是陌生人,那你们就都别理我了。」地面色也冷了,挺着肚子转身就要走。

    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连样,他们个个都当真以为她脸皮厚,所以刀枪不入,永不伤心的吗?

    想起今天自己一番好心却成了驴肝肺,就这么一时半刻间,还要她回相府去面对那些异样、蔑视的目光?她这么也做不到。

    「慢着!」他连忙抓住她的手臂。「你去哪儿?」

    「客栈。」她想挣脱他的手。

    「不准。」他沉声低斥道:「别胡闹!」

    「我就胡闹,你能怎样?」她眼眶噙泪,却倔强愤怒地瞪着他。「再说如果我走失,或是住客栈遇了贼,被歹人一刀给砍了,岂不正好?你也用不着再担心我挟着孩子来胁迫讹诈你,我也犯不着日日煎熬,抱怨遇人不淑,良人薄幸」

    「不准说这样的浑话!」文无瑕又气又急,文雅斯文的容颜愀然变色。「怎能这样咒自己?」

    「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我也不是你文家明媒正娶的夫人,不过是你流落民间偶然私通的女人罢了,若不是有了这孩子,只怕你在见到我的第一眼,立刻就命人将我打杀出去了!」她死命想挣开他铸铁般的掌握,狂怒如负伤的母狮。

    「夏姑娘一」

    「你不是不认得我吗?」夏迎春心里所有压抑的委屈和伤心再也管不住了,气怒的嚷道「少在这儿惺惺作态了,你就想我走得远远的,不要玷污了你文家高墙大户的清白门楣,不要给你找麻烦好,我走!这世上还真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

    文无瑕被她闹得头疼心乱,冲动之下将地抓进怀里,一双长臂牢牢将她圈住,语气也添了三分凶悍:「再闹我真生气了!」

    她僵在他怀里,久违的醇厚清新男子气息缭绕而来,不知怎的,忽然鼻头一酸,眼泪喷了出来,一阵烫一阵痛,身子激动得颤抖难抑。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这般折腾自己的身子?」他尚未发觉自己虽将她拥得牢靠,动作却轻柔得生怕挤疼了她,只是放缓声音,轻轻叹了口气。「总是这样莽撞,又教人怎么放心心得下?」

    「你以前也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她屏佐吸,不敢置信地痴痴望着他。

    他悚然一惊,清俊脸庞掠过一抹迷惘。

    「那时你病着,就住在后院里,恰巧被几个不长眼的三姑六婆撞见了,口口声声说你是我养的小白脸。」夏迎春的目光因回想而显得迷蒙。「当时我们俩还是清清白白的,我气不过她们那样骂你,就同她们动上手了,你急得强撑看病体下床护我,身上吃了几记打,还厥倒在地,我哭得跟什么似的,后来你醒了,第一句话就是总是这样莽撞,你这样教我又怎么放心得下」

    文无瑕低头看着怀里流着泪,低声诉说的她,一阵恍惚迷茫。

    是吗?他说过这样的话吗?

    他无言,片刻后才语带艰难地道「对不起,我吧记得了。」

    「是啊,你不记得了。」她喃喃,心口一阵剧痛,这一刻是连落泪都没力气了。「你已经……把我忘了……」

    夜色突然对着她当头落了下来,模模糊糊间,夏迎春像是听见有人在耳边喊了声什么,声调仿若惊恐,再来已是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夏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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