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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这部片子,宋时璋是主要出品人之一。方导虽然是第五代导演里有头有脸的,但商业成绩并不稳定,常常走偏了,冗余昏沉,因此找投资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功夫。

    是宋时璋攒了局,出了资,拢了盘子,他这部收官之作才能落地生根。宋时璋说一句,应隐不错,导演怎么能不懂?

    其实是不亏的。应隐的演技、奖项、票房、人气,没有任何短板,何况是有口皆碑的敬业。只不过她被资方指派空降,踢掉了导演原本想捧的学生,让他怎么能不气?那学生为他偷偷生子,早就答应了给一番女主角补偿。

    宋时璋一手拉起了这个项目,却不在应隐面前邀功,片场也很少来。别的出品人多少都要来看看现场,宋时璋当甩手掌柜,给主创充分的自由。

    现在临近杀青了,他才来这么一遭,显得顺理成章。

    探班的物资丰厚,五星酒店的日料套餐和蛋糕,奶茶咖啡茶,再一人派一包黄鹤楼。现场奉承吹捧声不断,宋时璋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应隐,稍稍扬起音量:“算应老师请的。”

    此起彼伏的起哄声,听着热切而耐人寻味。

    应隐深呼吸。她每次见宋时璋,都得深呼吸。

    深呼吸后,她才走向众人簇拥着的中心,甜美假笑无懈可击:“宋总好不容易来探班,怎么能让我抢了功?我还打算明天请下午茶呢,被您比下去了。”

    宋时璋能看穿她的僵硬,但当看不穿。当着剧组主创的面,他沉声低语,用远比寻常关系更亲密的姿态,“知道你戒糖,给你另留了一份,特意换配方的。”

    方导一个年过七十的人了,万万不可能腆着脸配合他,重任都落到了制片人身上。他招呼着大家先去用餐,不知不觉把人从两人身边驱开了。

    宋时璋故意不避,就这么站在车旁,接受着全片场明里暗里的打量,问应隐:“不吃?”

    应隐打发他:“吃过了才来的。”

    “晚上大夜,需不需要我陪你?”

    应隐心里一紧,表情快控制不住,“宋总,你这样,会让人误会。”

    宋时璋明知故问:“误会什么?”

    应隐看着他有细褶的双眼:“你知道的。”

    宋时璋了然一笑:“跟我闹花边,不是正好帮你挡一挡别人。”他意味深长地瞥应隐一眼:“你说是么。”

    她借他周旋的那点小心思,原来早就被他看穿。

    笑容已经七零八落十分难看,索性便不装了,应隐唇角平直,认真说:“我不想再被他们议论。”

    宋时璋垂眸看她一会儿,没动怒,云淡风轻的一句:“我以为你是知好歹的人。”

    “我——”

    宋时璋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嘴唇上:“我今天心情很好,你该懂事。”

    拍到半夜一点多后,全组人疲马乏,导演大发慈悲,给准了半个多小时的茶歇。

    所有人都赶紧掐着点打盹,片场外东歪西倒,不是卷个包,就是躺器材上。也有抽烟的,喝咖啡的,泼水洗脸的,各人有各人的能耐。

    应隐也困,幸好她白天补了觉,眼皮子才没阖下来。下一场戏对白多,她不敢歇,重温烂熟于心的台词。

    程俊仪跟着熬,被她诵经似的念白给念困了,只能打开手机玩。

    后半夜,所有社交平台的活跃度都降了下来,挂在热搜上的话题多半是图便宜买了凑kpi的,唯独应隐那条显得瞩目:【宋时璋探班应隐】

    话题主持人是一个营销号,老熟脸了,语气浮夸:

    「宋时璋不仅探班,还以应隐名义请全剧组吃饭喝茶,看这香格里拉的logo,几百份,大手笔啊。两人谈天也没避着剧组,看应隐落落大方的样子,怕不是在明示什么?y1s1,大佬低头讲话的样子还挺温柔的~」

    “宋时璋买的。”程俊仪一锤定音:“他名字在前面,所以是他买的。”

    应隐诵经似的声音止住了,过了沉默的数息,她脱了力般仰面靠上,廉价的弹簧因她的后仰而发出窸窣碎响。

    一只修长白玉似的手夹着书脊,将剧本倒掩在了脸上。

    休息室的灯光明亮,透过几页纸,照得她眼皮滚烫。

    方导的剧组对代拍路透严防死守,这么久下来,除了得到默许的,任何一张多余的物料都没有释出过。

    她纵然有心要防,也防不住别人殷勤安排、主动上供。

    “打电话给麦安言。”

    程俊仪拨出去,响了一下便通了,可见他没睡。

    应隐接过手机,贴上耳朵,仍闭着眼:“这种热搜不撤,宋时璋给你多少钱?”

    麦安言本来就一肚子窝火,听她夹枪带棒,冷笑一声:“你有能耐,还让他拍到这种照片?”

    “什么照片?被他叫过去讲两句的照片?”应隐冷笑一声:“你明天安排个摄影师来,拍一百张,挂热搜,就说我应隐是人尽可夫的婊子妓女一个片场到处都是上过我的男人!”

    麦安言立时噤声,半晌,长长地舒了口气:“你别发火,我会撤的。只不过那些帐号要一点时间。你知道的。”

    她知道啊,她当然知道。宋时璋传媒集团。庞大的营销矩阵,无孔不入的打手。

    只要宋时璋想告诉全世界应隐是个妓女,那么第二天全世界都会觉得她人尽可夫。

    只要宋时璋想告诉全世界应隐冰清玉洁,那么第三天她应隐就会从人尽可夫变回冰清玉洁。

    翻云覆雨,定义一个人的一生,对于宋时璋来说,一点也不难。

    那本剧本一直贴在她脸上,她也一直仰着头,以至于程俊仪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

    过了安静的很久,俊仪看到一行眼泪,被灯光晒得透明般,很快地滑过了她的脸颊。

    “麦安言,当初是你说他很安全,说他是汤总的朋友,说他有娱乐圈一半的资源,说只是陪一陪出席。”应隐的口吻始终冷静,只有肩膀抖得厉害:“你是金牌经纪人,但我不是你最值钱的资产,是不是?”

    麦安言跟着她的声音一恸,慌神了起来:“小隐,小隐!别这么说,你永远是我的影后,是中国最好的女演员。”他斩钉截铁地说:“我打电话给汤总。”

    辰野娱乐的大老板汤野,当甩手掌柜已久了,半夜接了这样一通电话,沉默许久,答应跟宋时璋聊聊。

    其实两个好友之间,又有什么好公事公办聊的呢?汤野不过说:“不是你这么爱人的。”

    宋时璋回他几字:“她不够乖。”

    半个小时后,热搜还是撤了。因为是半夜上的,因此看到的人不多,但还是有零星声音说,前有送高定后有探班,两人分明是好事将近。

    “他选择在半夜上,已经是他高抬贵手。”麦安言也被搞得精疲力尽,此刻狠狠地抽着烟:“你别再惹他了。”

    “要不要我脱光了衣服躺他床上?”应隐微讽。

    麦安言知道她是故意说气话,却认真劝起她:“你不是一直想嫁个豪门吗?宋时璋还不够豪?你要多有钱,才能进到你的眼?”

    应隐眼泪都笑出来,清亮的。她揭下剧本,俊仪得以看清了她的脸,微笑的、双眼明亮的、布满眼泪的脸。

    她对着电话一字一句地说:“你就当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不知好歹,咎由自取。”

    深夜的海洋观景窗深邃广袤,幽静的光柱穿透其中,自香港走船运而来的鲸鲨已经不再水土不服,正自在地游弋着。

    柔荡的浪并不会影响到外面分毫,这座单独的鲸鲨馆,拥有绝对的静谧。

    商邵已经习惯了每天结束工作后,在这里单独待上一个小时,但今天,他显然若有所思。

    观景玻璃上倒映出他亮着的手机屏幕,上面寥寥数语,说有一位女明星好事将近。

    第10章

    拍完最后一场戏,作为女主角的应隐正式宣告杀青,但剧组还拉拉杂杂的剩余着一些戏份要补录。

    大牌主演的拍摄安排通常是集中而高效率的,提前离组再正常不过。不过因为有前几天的高定风波,这次杀青,麦安言离奇地没有安排通稿,一切低调从简。

    他到现场时,应隐正好卸完妆出来,素面朝天,套一件奶油白的oversize t恤,下身是舒适的瑜伽短裤。她身上的伤还没好,尤其是膝盖,刚开始结痂,每天穿剧组的紧身裤都是折磨。

    主创和群演们围住要合影,应隐平易近人,不忘提醒摄影师:“别拍到膝盖。”

    身边人流水似地换,不知何时换成了主配,笑容黑着,像谁欠了她钱。

    “那个蔡贝贝,”麦安言的助理南希,附耳过来悄声:“就是方导的那个。”

    麦安言懂了。

    电影学院念音乐剧的,还算打眼儿,但跟表演系的当然不能比。不知道为什么跟方导走一起了,养了几年,估计也没想到方导老当益壮,能让她接连怀上两胎。

    “女主角没捞上,子宫搭进去两次。”南希不知道是嘲讽还是同情。

    麦安言直觉不对,沉吟一会儿,“她可能要发通稿。去,让她笑出来。”

    南希没猜透他那句“发通稿”是指什么,但还是很有执行力。急中生智说了句很风趣的话,引得全场都捧场笑起来。

    应隐和蔡贝贝也不例外,摄影师疯狂按快门,捕捉到她俩一不小心相视大笑的镜头。

    下一秒,那个蔡贝贝就把脸挂了回去。

    合完影走完流程,上了阿尔法时天已尽黑。

    程俊仪帮应隐上药,免得伤口留疤或色素沉淀。她虽然不机灵,但手很细,做事耐心,上药时,比珠宝店给宝石擦灰还轻柔。

    “回去先休息一周,年底了,时尚大典、星钻之夜、星河奖、明年开季封,还有栗山那儿的试镜,”麦安言划着ipad上的行程表:“行程这么密集,能推的通告我都帮你推了,这几个,你都要打起一百分的精神。nancy,”他叫一声助理:“回头把时尚大典和星钻之夜的策划邀约发给她。”

    麦安言吩咐完,又瞥程俊仪,旧话重提:“放眼望去你这个咖位的,就你一个出门只带助理,执行经纪形同虚设,让你换个机灵点的,你又不肯。”

    应隐心中有人选,正好提了:“我有个人想挖,不过不知道她肯不肯。”

    “谁?”

    “陈又涵董事办的。”

    麦安言倒吸一口气:“你挖他的人?还是董事办的?姑奶奶!”

    应隐行动力很强,这边回酒店收拾行李,那边就已经翻出了庄缇文的名片。

    正是周五晚上,但庄缇文还在加班,听到应隐请她跳槽,她啼笑皆非:“应小姐抬爱了。”

    文质彬彬又客气疏离的社交谈吐,莫名让人觉得很熟悉。

    “你不肯?”应隐没避着程俊仪,直接说:“薪资待遇好说。”

    “我愿意,但是……”庄缇文想了想:“我需要请教一下我的家人。明天给你答复。”

    俊仪已经把七八个行李箱都分门别类打包妥当了,既开心且忧伤:“你找人顶替我。”

    应隐斜她一眼:“又没赶你走。”

    “她很会讲话吗?以后她来了,我就只用照顾你生活,也好。”俊仪如释重负,“我可不可以涨一点钱?”

    应隐好笑地看她:“你说,涨多少?”

    程俊仪鼓足勇气,伸出三根手指头,掷地有声:“三百块!”

    应隐:“……我给你涨三千,比缇文低一档,因为她的工作比你费心,但你的工作也很重要,我离不开你。”

    程俊仪心花怒放,跳起来:“你给我涨三千,我给你买披肩!希望那个披肩不要超过三千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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