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皇帝舌尖轻轻抵住上颚,忍住到了唇边的笑,只调侃她:“你这是晋位后,脸皮子也比在妃位时更厚三分是不是?要不要叫孙起行说说,他带着隐卫替你擦了多少次尾巴?”
从去温泉行宫时候瞒着太后受宠,到回宫后在御花园跟大公主见面,再到算计德妃和容嫔……皇帝想想都觉得,不怪自己对孩子们没多少长辈情分,他这心力大概都用在了这小东西身上,养好她可比养个闺女还要累。
静嘉不乐意了:“那也是您跟臣妾说了会帮着臣妾,我这才偷了几分懒,也不代表我就没有那个心计做好该做的事儿呀。”
“成,那这回朕就将林守成和隐卫留在乾清宫,不到万不得已,他们可不会出来帮你,好是叫朕看看,贵妃娘娘到底能有多威风。”皇帝哼笑道。
静嘉挑了挑眉:“那您就擎等着瞧好儿吧,这隐忍臣妾是早就够够的了,都成了贵妃臣妾要还是立不起来,不如早些自请搬到景阳宫去。”
皇帝笑出声来:“好,贵妃娘娘大气,朕拭目以待。”
静嘉拿帕子拭了拭唇角,矜持地微笑不吭声,漂亮事儿都是做出来的,如今说什么都空口无凭。
再说她觉得皇帝今儿个格外爱找茬,大概还是因为费了心力,却还是没能叫她怀上身子,觉得不顺气呢,这时候该是哄着些,不是跟皇帝对刺的好时机。
想到到这儿,静嘉又笑得格外乖巧起来:“这会子外头没那么热了,臣妾陪您出去走走?”
皇帝无可无不可地起身,一出门很自然就牵住了静嘉的小手,拉着她慢慢沿着这座岛屿最漂亮的景色处——如意桥方向慢慢溜达。
因为身前身后都跟着人,静嘉感觉自个儿的手被温热的大手完全包裹起来,脸上略有些不自在。
“皇上,臣妾能自个儿……”
“朕今儿个高兴,不许说败兴致的话。”皇帝打断静嘉的话,语气倒也还算温和,“你瞧,那边荷花开得正盛,明儿个朕给你描菡萏吧,你眉心还是用正红好看。”
静嘉叫皇帝这话说的心头发软,这一路行来,不管她想做什么,哪怕是荒唐不合规矩的事儿,皇帝能帮着她的,都默默允准了,从来也没说过不合适或者阻拦。
哪怕一开始她落魄时候,她泼着胆子想要坤宁宫的展扬,皇帝也半分不曾诧异,仿佛平静又宽广的大海,包容她所有的滔天巨浪和野望,给予她往上爬的勇气和本事。
手心微微温热的包容,叫静嘉难得有些愧疚,这真的是位很好的主子了,用人不疑,且尽心尽力给予手下人往上爬,多少算计也从不曾叫人彻底落入绝境。
她这回仗着皇帝的纵容,用假怀孕这样的手段,硬是将贵妃位饶了来,哪怕她知道由她管着后宫,皇帝会更安心些,到底还是她使了手段,不想彻底叫皇帝如愿。
皇帝未必不知她的算计,只仍是什么都不说。
在这场利用里,静嘉想要的势均力敌许是还遥遥望不见终点,可一路行来能后互相交付后背的信任,皇帝给她了,她……还给不了。
就着晚风缓缓散步的功夫,越想静嘉越是觉得皇帝笑容里都带着几分失落,可她已经习惯了防备,实在是没办法交出全然的信任,这叫静嘉下意识想要弥补一下。
所以等二人洗漱过后,将要睡下的功夫,从来都对幔帐里过于孟浪的行为摇头嘟囔着不的静嘉,红着脸从枕头底下掏出来一本白玉轴的避火图。
“皇上,您要不要瞧瞧,听说这是舶来品的新花样。”静嘉低着头,话说出口,感觉自个儿脸颊都要着火了。
皇帝眸子也要着火了,不是欲-火,是气的,哪个不要命的敢给贵妃这东西?还是挑这种时候,他要砍了这大胆教坏贵妃的蠢货!
内务府陈掌事正得意洋洋数着贵妃娘娘给的赏赐呢,猛地打了个喷嚏,将轻飘飘的银票吹到了床缝儿里。
陈掌事:“……”
第93章给万岁爷补身……
静嘉被皇帝紧紧揽着, 沉声道:“好好睡觉,不许瞎寻思这些,再叫朕知道你私藏这些孟浪的东西, 打你手板子。”
等避火图被皇帝收走后, 静嘉还有些诧异,随即她撇了撇嘴心里腹诽, 这分明就是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有本事以后再也别叫她看见这玩意儿呀!
静嘉倒是没瞎寻思, 她只寻思这可真是□□见着鬼上树, 过去多少回在这幔帐里, 自个儿哭着喊着想要早些睡觉, 每回不待洗漱完就要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怎么不见这位皇主子说这话呢?
若说只是这一晚异样也就算了, 过后好几天皇帝借着贵妃有孕高兴的由头,都来天地一家春陪着她,还是什么都没做, 就叫静嘉纳罕了。
她也不是盼着发生些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 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 叫她很有些心窝子不安。
所以这日午后, 静嘉想了想, 叫魏嬷嬷给九洲清晏殿送了一盘子荔枝过去。
魏嬷嬷心情复杂提着剔红菱花食盒往九洲清晏去的时候, 皇帝正听几家与关尔佳氏亲近的朝臣, 并着支持马佳氏或者伊尔根氏的臣子们, 反对皇帝晋封贵妃一事,苦苦劝说的全是觉得于理不合,希望能等贵妃产子后再晋位之类的话。
“如今若是晋锦妃为贵妃, 待得贵妃产子,则赏无可赏,也对贵妃腹中的胎儿不利,还请万岁爷三思啊!”一个大臣自觉很替贵妃考虑。
皇帝睨了他一眼,这不是那位柳答应的阿玛吗?
他似笑非笑看着这位柳大人:“朕让爱卿们说的有些糊涂了,爱卿们的意思是,朕此时封了贵妃,后宫妃嫔便要心狠手辣除去她腹中的孩子?还是指责贵妃不堪为皇贵妃或者为后?”
众人叫皇帝噎得都有些想吐血,可随即又有些心惊。
心狠手辣与否大家都不敢接话,左右后宫从来也没少了这样的事儿,叫众人心惊的是,皇帝还考虑将贵妃晋封为皇贵妃,甚至立她为后?
“万岁爷三思啊!贵妃母家内里浑浊不堪,安国公自来行事无状,实为天下之笑柄,贵妃虽然……贤淑,伺候万岁爷得当,不管是从国祚社稷来看,亦或是为天下之母的风范,贵妃都不堪为国母之表率,若是万岁爷要晋封贵妃为皇贵妃或为继后,只怕会让天下人耻笑……”柳大人梗着脖子苦劝。
皇帝轻笑出声:“柳大人言下之意,有其父必有其女是吗?朕记得前些时日,柳答应因言行无状,触犯宫规以下犯上,甚至学着长舌妇行径传播谣言惑乱后宫,这也是柳大人教的?”
柳大人心下一凛,立马跪地:“万岁爷恕罪,家中女子乃是女眷和长辈教导,男女七岁不同席,微臣顾念礼法纲常,柳答应并非跟着微臣所学,这……”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家中女眷都管不好,成天只知道争风吃醋,没事儿嚼舌学人小话?”皇帝从善如流换了个问法,声音凉了下来,“柳大人连自己的家事都管不好,哪儿来的脸管朕的家事?”
“万岁爷,后宫妃嫔晋位与前朝息息相关,若只是万岁爷的家事臣等自然不敢说话,只牵扯到江山社稷,臣等才斗胆进言。望万岁爷三思而后行,万不可由着性子,乱了祖宗礼法规矩。”吏部左侍郎文博恭谨道,算是替那位柳大人说话。
皇帝轻哼出声,不紧不慢站起身来:“朕记得富察府如今当家的是一位同僚送与你的姬妾?”
文博脸色微微泛红,却也不像柳大人那般害怕,只沉声回答:“回万岁爷,臣之发妻早逝,臣一心为大清尽忠,实在无心续弦,这才叫妾室当了家,万不敢坏了妻妾之分,拘着并不叫她出门张扬,叫万岁爷笑话了。”
“哦,只朕若是没记错,你那发妻乃是病逝,死后没有停灵,反倒是在头七之前就火速葬了。”皇帝缓步至文博跟前,看着他淡淡问,“朕很好奇,你是怕叫人发现发妻乃妾室所害,还是害怕别人知道你的妾室出身青楼?”
文博脸上的汗瞬间下来了,噗通一声跪在皇帝跟前:“万岁爷明察!臣一生洁身自好,从不曾去过秦楼楚馆,那妾室乃是出自良家,臣,臣之发妻之所以匆匆下葬,也是,也是因为她乃肺痨积疾去世,这才……”
“富察文博。”皇帝淡淡打断文博的话,“朕能知道这些,便能知道更多,你是打量着朕好骗,还是朕手下的隐卫都是傻子?”
虽说没多少人知道,可文博这个宠妾的出身也并不难查,当初送人给文博的同僚,最爱去的便是那些不对外开放的暗门子。
当然这暗门子与一般为了嚼口不得已而为之的那种不同,乃是有所仪仗的人开的地方,这些人暗自搜罗了各地的美人儿,好好按照闺秀模样教导而成,只招待特定的人,用这些美人笼络钱权。
这下子在场所有人都有些怕了,谁家里还没有个秘密呢,真正立身清正的天底下也没几个。
皇帝不说他们还只当有人传出去了些什么,叫皇帝听到了耳朵里。
可皇帝一说隐卫,大家心里都开始忐忑警惕起来,难不成皇帝派了人盯着大臣们的家里?
众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也没人顾得上前头正说着贵妃的事儿,为何突然就变成了皇帝跟他们清算。
尤其是文博和柳大人,两个人浑身冷汗,这会子心窝子都开始打哆嗦了,他们既然能办一件糊涂事儿叫人发现,都是几十年的老狐狸了,肯定都不只做过一次糊涂事儿啊!
皇帝倒是知道大家都在想什么,他冷笑出声:“你们也不必担心背后有眼睛在盯着你们,朕没那么些闲工夫。在朕跟前大言不惭之前,你们一个个也不问问自个儿,宠妾灭妻,纵容家眷嚣张欺辱百姓,你们以为用权势和银子就能抹平一切?”
见众人都跪下来,皇帝说话更不客气:“这天下是朕的天下,老百姓都是朕的子民!朕平日里不与你们计较,是朕知道水至清则无鱼,却不是纵着你们贪心不足肆意妄为!”
“微臣(臣等)不敢!”众人这会子都没了先前的咄咄逼人,赶忙齐声道。
皇帝面色依然冰冷:“你们恨不能一个个指着朕的鼻子骂朕是昏君,还有什么不敢?!”
“万岁爷息怒!”众人心里更苦了些,他们今天过来劝说,大都也不是为了自家女儿啊,这不是不得已吗?说来说去怎么就拔了虎须,惹得龙颜震怒了呢?
“不管朕是晋封贵妃或者是立后,朕的后宫如何,那是朕的事情,就不用各位爱卿操心了。”皇帝声音如同数九寒冬里的西北风,一字一句刮得人骨子里头疼起来,“若如今太-祖和太-宗还在,你们敢如此说话?不过打量着朕是新君,觉得朕好欺负,前面贵妃替朕说了实话,御史好是清明了几分,你们却装聋作哑只当做不知,你们真当朕没脾气?”
众人都赶忙道不敢,吓得都有些脸色发白,可好些人心底还是不太服气,若是太-祖太宗还在,万岁爷也不敢这么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啊!
说白了,他们只要不想清明,掩耳盗铃也只当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的,仗得还真是皇帝是新君。
这要是搁在太-祖太宗时候,耶拉氏那么张狂的都不敢闹腾,想要宠谁贬谁,谁敢说个不字。
虽说皇帝铁血手腕好些人心里都清楚,可早些年几个展扬的家族三足鼎立,逼得皇帝不得不退后一步养精蓄锐,满脑门儿官司抽丝剥茧的寻找机会收拢权柄,已经让文武百官们习惯了皇帝势弱。
有道是法不责众,只要文武百官都觉得不合适,哪怕大家都知道是凭着人多势众逼迫万岁爷又如何呢?外忧未除,大清朝中势力也仍错综复杂,并不是皇帝想要如何就如何。
甚至还有些人心存侥幸,哪怕是皇帝生气了,说不准还是好时机能给对手下绊子,趁机除去几个,好壮大己方势力。
而静嘉这一冒头,恰恰因为安国公府立不起来,只要贵妃靠在皇帝这边,他们反倒是无从下手,若是皇帝借着恩宠提拔贵妃所属的家族,那受损的必定是他们这些老姓儿。
谁也不愿意将荣华富贵和权势拱手相让,更不愿意叫皇帝跟太-祖太宗时候一样,言出法随,哪个也不敢多放一个屁。
皇帝心里比这些低着头还紧寻思钻空子的臣子们更清明,也知道他们大概是怎么想的,他不生气,甚至轻声笑出来,笑得人心窝子发凉。
“你们自个儿立身不正,还敢插手皇家之事,看样子贵妃说得对,朕还是太仁慈了。”皇帝慢慢道,“就照你们这本末倒置的本事,朕不相信你们能办好朕交给你们的差事,既如此,那就换有才能之人来做吧。”
正想着该怎么叫关尔佳氏和马佳氏出头的文博和柳大人猛地一惊,仓惶抬起头来,看着皇帝那深邃中还带着冷意的眸子,这才是真的怕了。
“万岁爷,臣等为大清做牛做马多年……”柳大人哭丧着脸开口求饶。
“所以才敢倚老卖老。”皇帝接着他的话道,随即不再给他机会说话啊,直接喊——
“孙起行!”
孙起行垂首往前一步:“奴才在。”
“传朕的旨意,着醇亲王率督察院所属严查文武百官,凡有触犯大清律例者,若不劳财伤民,按律例罚处。若是查出欺压老百姓,搜刮民脂民膏,或者仗势欺人者,革职查办,抄家问斩,都按照大清律例来,即便是公侯世家,也绝不法外容情。”皇帝冷声吩咐,“跟醇亲王说,若是他办不好这差事,就回府修养,朕挑能办的人来查!”
孙起行立马道:“嗻!”
“让敖乐派人捧着圣旨在督察院坐镇,此事到也非一日之功,若是有仗着身份以势逼人的,一律按照谋逆罪处置!”皇帝继续吩咐,“文博和柳昌盛革去顶戴花翎,让督察院直接查!吏部和工部的差事,让石太傅举荐人选上来,不拘满汉之分。”
孙起行继续应道:“嗻!”
这两声响亮的‘嗻’字,几乎喊得人心惊胆战,腿软得都要跪不稳。
文博和柳大人已经瘫软在地上,脸色煞白如纸,一个字都不敢再多说,只怕万岁爷盛怒之下,直接抄家问斩。
等到他们相互搀扶着出了宫,外头暗戳戳站干岸看着的百官们才沸了锅,一时间也没人顾得上贵妃封得合适不合适了,人人自危,赶忙召家里子弟询问,可有做过什么不触犯律法的事儿,有就赶紧擦屁股,没有也不妨碍各自敲打。
关尔佳府上定宁侯和达山都不在府里,做主的乃是茂林和茂安,两个人不敢单独做主,只能一边写信给定宁侯,一边等着宫里容嫔的吩咐,还偷偷派了人去石太傅府里打探消息。
哪朝也不缺了中立保皇派的老狐狸,石太傅便是其中翘楚,平日里从不显山露水,只跟高成等几个同样修炼有成的老狐狸来往,这时候得知宫里的消息,石太傅比别人知道的还更多些。
毕竟他伺候着皇帝替还没出生的小公主或者小阿哥,光起名字就起了两个下午,到现在废掉的名字,都够石家往下十辈儿的子孙用了,这位锦贵妃的受宠可见一斑。
在石太傅看来,大清之主是个圣明的,能叫这天下锦绣河山繁华下去就够了。
皇帝爱宠谁那是皇帝的事儿,只要那宠妃不是红颜祸水,不祸害前朝或者让万岁爷龙体受损,当臣子的本就不该管。
得到园子里传出来的消息,石太傅立时就闭门谢客,除了上朝,哪儿都不去,只在府里喝茶钓鱼,悠闲自在得不得了。
当然也不是谁都能跟石太傅这样清明的,比石太傅更资深的老狐狸马佳德恒就没办法眼睁睁看这皇帝如此任性下去。
他也不是为了大清或者万民考虑,他顾虑的还要更多些。
“万岁爷处置了文博和柳昌盛,难保不是知道了什么。”德恒皱着眉跟幕僚商讨。
幕僚莫先生也有些慎重:“按理说文博以前是纳喇家的狗腿子,柳家依附伊尔根家才能展扬,万岁爷不该知道……”这两家已经投靠了马佳氏。
若万岁爷不是任性而为,那就不得不深思一下了,只要万岁爷知道哪怕一点点内情,那禄成投靠马佳氏,马佳氏借富察家在背后做的安排……越想马佳老爷子越是心惊。
“万岁爷还说这二人宠妾灭妻,教养不好子女,这……大人,万岁爷可是在借机敲打马佳氏?”莫先生眼神闪了闪,状似担忧道,“如若已经惊了鹭,那端贵老爷子以后行事只怕也要捉襟见肘。”
不等德恒说话,莫先生又道:“大阿哥身子不好,勤贵人不得恩宠,如今万岁爷又这么紧张贵妃的身子,若是贵妃生出个阿哥来,难保……咱们所有筹算都成一场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