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气
招秀实际上也并不是非常抗拒这次行程。
虽然对于被迫出行的方式极为恼怒。
或者说她早就已经斟酌清楚,确信这是一次了解那邪物的好机会。
她不想永远被一个不死的东西纠缠着,也不想任凭咒印再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故,从墨黎口中撬出所谓的“祸”的详细情报她势在必得。
但她绝不能表现得很顺从,非要不情愿、明生气——甚至把讨厌的神色摆到脸上来。
毕竟墨黎脑子有问题。
在意识到这混蛋根本不听人话,但是对她的容忍度有些出乎意料得高之后,她就不准备做人了。
什么礼数,什么道德,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
他压根不配!
墨黎所说的“门”当然不是某种现实存在的东西,事实上,他也得寻找它准确的位置。
他摸出袖里一卷蟒皮地图查看。
地图的载体应当是那种能够长得极大的山蟒,上面的纹路犹如暗黄鳞甲一般,但不知用什么特殊方式处理过,即使连鳞片也都已经柔软得近乎毛毡。
大蛇通小龙,本身就是一种极有灵性的材料,奇特的材质与术力构架让这张地图在摊开的瞬间,才慢慢浮现出应有的线路。
从招秀的角度,可以看到无数黑色纵横的线条,深深浅浅。
这地图竟然只会显示持有人所处位置的一角!
她只觉得这张地图蕴藏着极大的秘密。
需要以这种繁复且特殊的方式来隐藏全貌,若说没有秘密都说不过去。
但看墨黎认认真真研究地图找“门”的样子,她不猜都知道,地图的主人肯定是天元山那位……
既然是尊主的东西,似乎也不能以常理去揣度。
招秀身上只有一件外袍,松散的衣料灌风,让她觉得极不舒服,她裹紧衣服,摘头发灌注内力做针线将侧边绞起来,让它不至于太垮落。
又随手折了根枝条作簪,将散乱的头发盘起来。
连鞋都没有,只能以柔软的真气裹住自己的脚,避免踩踏到地面脏污。
心下再度咒骂某人。
她们现下已经处在东域版图内最西的地方,鹿别山再往西就是紫荆岭,那是中陆与东域的交界。
这里不但是深山野地,少有人烟,而且虎豹狼豺,凶恶非常。
不过招秀并不惧动物,她现在不止蛇虫毒物不敢近身,连凶禽猛兽都会绕道。
基本等同于不受任何动物欢迎,就连鸟雀见她都不会叫。
一路走来没遇任何禽鸟野兽,远处依然有鸟鸣兽吼,但只有他们走过的山林静默如同死地。
墨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异样,或者对他来说,就算虎狼侵袭,也不是会叫他眨眼的东西,无需投注更多的关心。
然后他把地图直接塞进了招秀手里:“感应一下。”
墨黎不修天元诀,对于天地感应之类的东西十分不通。
不是他不能学,而是天元诀跟他心性极为不合,尊主为他甚至专门创了另一番绝学。
他理所应当地说:“元气与元气之间应该有吸引力——那扇‘门’多年未经修补,地气应当泄露得很多,你找找看。”
招秀冷静道:“什么地气?”
她毫不指望他能会意而答全,毕竟这混蛋的脑回路就是问什么才答什么。
墨黎道:“龙脉元气。”
道家一直将山水的大走势称作龙脉,只是并非所有的山所有的水都能如此称呼——龙脉之下必有地气,那是天地蓄积于重要走势之间的元力。
就好像武者行内息元气于经脉。
如果将整片郁境大地看作是一个整体,龙脉便可称作大地的经脉。
但是武者的元气与天地的元气是不一样的。
天地元气散逸在山林间,游走于江河间,为草木山石所吞吐,为鸟兽虫鱼所呼吸。
人乃万物之灵长,人身上当然也有元气,不拘武者还是普通人,就与世间所有的生灵一般。
人活,食鸟兽蔬果,人死,身腐化土泥,其实就是一种元气的转移。
但是武者会以各种功法锁住自身气孔,阻止人体内的元气散失,并锤炼更多元气为内府真元,所以武者的寿命会更长,体魄更强健。
有些元气郁结,会形成稀奇的天材地宝,而吞食这些奇物之徒,无论是人还是鸟兽,都能得到极大的造化,便是同样的原理。
真要说起来,天柱分离出来的清气其实也是元气的一种,只是元气一般是有载体的,清气却是天地初分时最原始最精纯的那一种——所以更难掠取。
道理招秀能懂,但她想不通为什么要有“门”。
大地元气难道不该自然释放?
她皱眉,直截了当发问:“为什么要封锁地气?”
墨黎回答:“因为天柱无法涵养那么多啊。”
如此简单的原因,招秀却是心中一悸。
骤然意识到很多东西。
所有人都知道天柱损坏,天地元气在散逸——却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但招秀是亲眼见过琼岛之下那截分离的小天柱的。
她半只脚踏进过那个奇妙的世界,她更能认识到“分天地、定山河”是怎样一种概念。
天地元气是一个巨大的循环,而天柱就是这个循环的枢纽!
枢纽坏了,秩序失衡,元气就必然散逸到天地之外。
郁境失却越多元气,越会沦落死地。
她脑中发散良多,面上却不显,一边低头看地图,一边状似无意地说:“东域有多少扇‘门’?”
“六扇。”墨黎一点也不在意她问什么,他正拿树枝掏一个树洞,应当是个松鼠窝,他正在把里面贮藏的坚果一个个挖出来,碾开看看里头是不是真的有果实,这种手欠程度,是能让苦主伤心欲绝肝肠寸断地步了,“现在是五了。”
为什么会只剩五个?
招秀猛然抬头,眸光有刹那的锐利……很快又隐没于止水无波之后。
她缓缓吐气:“那一扇在沙野是吗?”
她漠然道:“沙野的元气断绝,已经不再有‘关门’的必要了?”
墨黎歪头看了她一眼,眼睛亮亮:“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