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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节

    几个年轻的小护士已然红了眼,但是她们记得叶医生说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不能用手揉眼睛,她们只好抬着头,努力忍住眼角的湿意。

    叶一柏目光扫过一众病人,轻轻吐出一口气,“开始吧。”

    叶一柏身后的许元和及其他医务人员点了点头,随即各自分开。

    “高热,呼吸急促,血压下降,红绳。”

    “胸痛,咳嗽,肺部有湿罗音,请问这种症状几天了?”

    “一周?这种情况没有恶化的话,自愈的希望很大,黄绳。”

    ……

    不算宽敞的仓库里,密密麻麻地挤了八十多个人,病床和病床之间的缝隙有时候甚至不能容一个人通过,这里的病人大都睡的也是木板,仓库没有厕所,有些行动不便的病人走近了甚至能闻到一股子排泄物的味道。

    叶一柏一次次弯下身来,替病人做基础检查。

    “红绳,下一个。”

    “潘先生,潘先生,能醒醒吗?”

    叶一柏检查完一个,助手护士先上前去问下一个病人的基本情况,但是这个姓潘的先生似乎睡得太熟了,护士摇了两下都没有摇醒。

    “潘先生?”护士轻轻推了一下这位潘先生的手,冰冷而僵直的手无力地垂下。

    “叶医生!死……死了。”

    第232章

    叶一柏伸手摸了摸男子颈部的动脉,约莫过了一分钟,他收回手,摇了摇头。

    两个隔离点执勤的警卫员非常熟练地上前,分别搬起木板的两个突出处,迅速连人带床带了下去。

    这种事情对于常驻隔离点的医生和警员们来说并不陌生,但对于新过来的,特别是年轻的医生和护士来说,却是极大的震撼。

    包括许元和在内的新来的医务人员下意识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目送着两个警卫员将尸体往仓库门口抬去。

    “尸体做好防疫处理,我们继续。”叶一柏微微站直了身体,沉声道。

    他继续走向下一个病人,检查,询问。

    “黄绳。”

    “哦,好。”第一个发现刚才那个男子死亡的护士吸了吸鼻子,缓缓弯下腰替病人绑上黄绳。

    “小姑娘,不要哭,都一样的,早点晚点而已,只是今天怪冷的,如果可以的话,走得时候记得给他加一床被子。”病人配合地让护士系上黄绳,轻声说道。

    这一开口,似乎打破了室内的沉默的气氛,又有人接口道:“被子,我还想要被子呢,有被子先给我盖盖,等我走了,把我跟他放一块,一起盖也行。”

    “那你媳妇咋办?”

    这人的话落,仓库里响起了零星几声笑声,然后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慢慢呼吸,不要急,拿个垫子。对,慢一点。”叶一柏蹲下身来,不断轻轻拍打病人的背脊。

    医疗设备和药物安置好后,临时医院的改造就不需要太多的专业人员了,所以这一次大部分医务人员都来了隔离点转移病人,医生护士分工合作,分诊的速度也是极快的,分诊到三分之一数量的时候,叶一柏道:“把卡车开到门口来,先把重症送一批回去。”

    “好的,叶医生。”警员连忙道,说完就快速向外面跑了出去。

    不多时,仓库外面就传来了卡车慢慢驶近的声响,仓库门再次被打开,一队警员拿着担架跑了进来,“系红线的先转移,注意保暖。”

    仓库门口,几个警员拿着手电筒,卡车背对着仓库大门,带着篷的卡车后厢上放着一床床被子。

    “来,一二三,过。被子被子,裹好了,别着凉。”

    “老先生,您自己能走不?”

    和刚刚仅仅只开了一个口子让叶一柏等人进来不同,这一次仓库门打开,门口是被卡车的前灯照得大亮的院子,仓库的原主人还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梅花,卡车车灯正好照在梅花的树干上,还略带粉色的梅花花瓣随着刺骨的冷风和新鲜空气飘进了仓库里。

    看着一副副担架和一个个同伴走出那扇门,仓库里的病人们终于有了一种真实感。

    “我们真的可以离开了?”一个蓬头垢面的瘦削女子撑着身体从木板上坐了起来,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仓库大门口的那棵梅花树,“真的可以离开了。”她喃喃自语道。

    转移病人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看到过光后的病人们显得格外配合起来,还有人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他们家里的事,儿子,女儿,父母,还有隔壁暗恋的姑娘,似乎所有人都被注入了一种名叫生机的东西。

    同时随着分诊速度的加快,医务人员们发现了更多在这个寒冷的夜晚永远离开的病人,很多人他们甚至叫不出名字。

    “这病来得厉害,很多人一旦开始发作,撑不了两三天就走了,特别是这两天温度一天比一天低以后,每次第二天来看,都要抬出去不少。”沈子安道。

    在这场可以称之为大灾的疾病面前,医生的力量是如此弱小,叶一柏想象不到以前的医生们是如何面对这一恐怖的敌人的,传播快,感染性强,发病迅速致死率高,且没有对症的药物,医生们能做的似乎就只有强调保持距离,戴上口罩,或许提供点提高免疫力的药物。

    看着自己的病人一个个离开,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这对每一个白大褂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这些病人在发病前是不是临床病症都不明显?”叶一柏听完最后一个病人的肺音,直起身来问道。

    沈子安思索片刻道:“我们现在没有快速辨别鼠疫患者的方法,其实到我们隔离点的时候,大多数病人就已经有发作的迹象了,不过您这么一说确实,他们会有剧烈咳嗽,胸痛,呼吸困难,但是我听他们的肺音却没有临床病症表现得那么厉害。”

    叶一柏点头,他在这次分诊中发现,与上次在上海发现的鼠疫患者不同,这次杭城的大部分患者都是肺鼠疫,肺鼠疫感染性强,病症发展迅速,发病后几天内就会呼吸衰竭,可以说一旦发展到重症阶段,在这个时代,几乎是没有药可以医治的。

    忠华村离隔离点并不远,只是天黑且没有路灯,卡车开得就慢了些,等到医务人员和警员将最后一批病人送上车,天已经微微亮了。

    在叶一柏这边有条不紊地转移病人的同时,另一边经过两三天的发酵,鼠疫已经成了老百姓口中的热议话题,不仅是杭城,金陵向全国通告了北方鼠疫可以向南蔓延的消息,希望地方引起重视,避免疫情扩大。

    而叶一柏这三个字更是随着这则通告传遍了全国,许是鼓舞民众士气,增加百姓们的信心,各大官方报纸将叶一柏那几个头衔大书特书,若说原先叶一柏这个华国医学界年轻一代领军人只是在业内说说,那么现在几乎全国百姓都知道有那么一个杰出的医生。

    他头上有无数个世界第一的头衔,医术水平比那些外国医生还要高,他的声望一时竟有能和老一辈德高望重的大医生媲美的趋势。

    “广言兄,家有麒麟儿啊,叶医生心怀家国,国士无双,叶家不愧是我杭城的名门望族,若不是有叶兄的言传身教,哪有今日的国士无双啊。”叶广言一进单位,就被同僚们围了起来。

    平日里许多眼高于顶的同僚及几乎没有打过交道的领导都十分热情地和他打招呼,杭城说大大,说小也小,有名有姓的人家就这么些,有些事原来不说并不是人家不知道,而是人家不在意。

    但是叶一柏异军突起,如今更是声名赫赫,这老一辈的事情自然是藏不住了,这几日,叶一柏、叶娴和叶家的关系,叶广言和张素娥以前的事都被翻出来在杭城所谓的“名门望族”间流传,叶广言当年被广为传唱并以之为晋升之资的《放妾论》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笑话。

    “一身报国有万死,应有之意,应有之意。”叶广言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应付完同僚们的热情后,飞快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今天的报纸,上面大篇幅介绍了叶一柏的事迹,并刊登了金陵全权任命叶一柏为北方抗疫负责人的消息,他看着报纸久久无语。

    小时候孩子躲在柱子后看他的场景,再大些努力讨好他想要获得他认可的场景,离开杭城时那孩子迷惘而又坚定的神情以及几天前那位陌生、客气、礼貌却生疏的叶医生。

    他看着报纸里配的叶一柏一张站得笔直的黑白照片,他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他好像失去这个儿子了。

    叶广言颓然地瘫坐在办公椅上,用手捂住了眼睛。

    叶府里这几日的气氛也有些怪异,自从张素娥甩了狠话离开后,佣人间的闲言碎语就没有停过,当年张素娥进府的场景也被人活灵活现地复述了出来,这种走过三媒六娉但没正式拜堂就被迎进府里的算不算正经太太成了这几日佣人间最有争议的话题。

    “阿妈,我回家几天,家里侄子刚动了手术,我嫂子身体又不好,佣人照顾总是不放心的,我回去帮她搭把手。”杨素新对着老太太说道。

    老太太躺在床上,看着低眉敛目的杨素新,伸出手来握住了杨素新的手,“素新啊,你回娘家我没意见,但是你是叶家的当家主母,这家里的大事小事都得你拿主意,家里可离不开你啊。”

    杨素新抿了抿嘴,“阿妈,您放心,我不会呆太久的。”

    老太太安抚地拍拍杨素新的手,“那行,去吧。”

    杨素新回房间收拾了两件衣服,走出叶府坐上早已等候着的车,车子缓缓驶出,她转头看后面红色大门上大大的“叶府”两个字,轻轻吐出一口气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家竟成了她的束缚和负担。

    车子驶入杭城最繁华的街道,梁氏布坊门口这几日都是大排长龙,杨素新透过车窗看着窗外的景象。

    “停车。”她忽然开口道。

    “停这里吗?太太?”司机诧异地回头看她。

    杨素新目光落在梁氏布坊门口,“对,这里靠边停。”

    司机依言找了个位置停下,杨素新拿着手包慢慢走近梁氏布坊门口。

    “哎,对,就是这样,最好是四层,四层没有的话两层是起码的,直接垫在里面,每天用好后用肥皂水洗一下然后晾干,不然效果会不好的。”

    “那老板娘,你这个口罩卖不卖的?多少钱?”

    “不好意思哦,我这个口罩不卖的,家里没孩子给缝口罩的老人才能领,不好意思哦。”女人笑呵呵地说着。

    杨素新看着这样的张素娥,忽然就笑了,眼前自信热情的女人和她印象里那个汲汲营营满腹心计的尖酸小女人居然是一个人,时间和环境真的能改变一切,就好像当年心比天高的杭城第一个女大学生和现在沉默少言的叶太太不也是同一个人。

    “阿妈,你眼睛不好,我来缝吧。”

    “又不是什么精细的绣活,缝个口罩而已,你弟弟在前头舍生忘死的,我作为他亲妈,那也不能掉链子不是,国士的妈,那在老时候,说不定还有诰命呢。”张素娥骄傲道。

    叶娴:……

    “行行行,国士他妈,您慢慢缝。”

    第233章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报纸上说得好,杭城是杭城人之杭城,那扑灭鼠疫仅仅是医生和公职人员的事情吗?当然不是。如今梁家以成本价卖出纱布,并号召妇女在家缝做手套,给予薄薪,并回收手套以低价卖给孤寡老人。

    如今更有大义者,不要钱财,为孤寡者缝制口罩,女子尚且如此,何况我等男子乎!所以,我在此呼吁我等有志青年应奔赴东县,为扑灭鼠疫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杭城大学堂门外,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站在学堂门口,挥舞着一张报纸大声大声疾呼。

    华国百姓对于家国的热爱和归属感是世界上其他任何国家都比不了的,几千年来的文化熏陶让大部分华国人将国家和集体利益置于个人利益之上,而近几日杭城这批文人墨客的一篇篇激昂的文字,将这群大学生爱国爱乡的情感完全激发出来了。

    “奔赴东县!”

    “奔赴东县!”

    学生们热情的喊叫声使得过往的路人频频侧目,年轻人的热血似乎让冬天的寒风都不那么冷了。

    “喂喂喂,你们在干啥,不能聚集不知道啊!”一旁就黑制服警员向学校门口跑来,学生们见状笑着一哄而散,因为这次疫情,警事局的全权配合,使得这些警员们成了仅次于医生外的出力最多的群体,这让这群黑制服的口碑都改善了不少。

    民间热情高,反响高,直接表现在报纸的销量和读者的回信上,报社的工作人员们也像打了鸡血一样,纷纷请缨要去东县采访一线抗疫者。

    学生团体和记者们,两边一拍即合,竟组团一起向东县而去。

    而此时的东县忠华村

    卡车带着最后一批病人到了临时医院门口。

    “来了来了,车来了。”

    临时医院门口,几个警员远远看到了驶近的卡车,转头冲着医院里面大喊道,不多时,几个全副武装的白大褂就迅速从医院里面跑了出来。

    叶一柏从车里跳下来,看到眼前的场景,脸上不由露出惊讶的神色。

    “动作这么快,一个晚上就收拾好了,我还以为今天白天还得收拾一天的呢。”许元和在叶一柏身后跳下车来,一下车就惊呼出声,说出了叶一柏还没来得及说出的话。

    只见整个忠华村的大礼堂都已经差不多被收拾出来了,甚至大门口为了方便担架和推床的进出,还用木板做出了两条坡道。要知道昨天转移病人,医务人员他带走了大半,只剩下零星几个医生护士和不多的警员,按理说这些人就算一夜不睡也难把四个隔离区都整理出来,更别说他们中间还要接转移过来的病人。

    但是偏偏事实摆在眼前,现在不仅临时医院整个都被整理出来了,连原来院子里堆放的杂物都被完全清理了出去,使得整个院子能容纳更多的车辆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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