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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林三倒吸一口凉气,“咱们要不也避避,下次再来吧,杭意秋可是放过话的,她找奚访梧麻烦的时候,谁要走她不拦着,但要是坚持进赌坊,那刀剑无眼,她可不管。”

    陈献和楚瑶光都看着曲不询和沈如晚。

    他们都知道这两人必然是丹成修士,显然不会怕惹到哪位大佬,但也拿不准现在调查七夜白的事,到底是要低调一点,还是直接出手。

    “走啊。”曲不询耸耸肩,“愣着干嘛?进去看看。”

    林三大惊失色,“哎哎,我们碎琼里动手是真的会死人的啊!”

    然而陈献一伸手,架住他就走,半点也不迟疑,林三只能被拖着往前走,“哎哎……我这回,不骗人啊!”

    第42章 疑是昔年窥宋玉(七)

    秋梧叶赌坊造型很古怪, 就像个破了一角的碗,正门就在这个碗破开的缺口处,当他们走到门前的时候, 该跑的人差不多都已经急巴巴地走光了, 偌大的赌坊空荡荡的, 只有十来个衣着相同的修士半点不避讳地走来走去,看见他们走进来, 还眼睛一亮, “干什么的?是来帮奚访梧的?”

    这满眼放光的样子,竟和他们被林三带到秘境时, 那二十一个劫匪眼里露出来的欣喜一模一样。

    “不是不是!”林三也不顾什么阶下囚不阶下囚了,被陈献拖着踏进秋梧叶赌坊,扯着嗓子解释, “不是奚访梧的帮手, 我们只是来看看。”

    听到林三这么急着辩解,那些修士不由露出失望的表情来。

    林三低声解释, “杭意秋每次都会雇人来砸场子,要是谁想给奚访梧出头, 让人只管动手, 记在她头上,但这些打手要是对无辜的路人动手,她是绝不认的。杭意秋给钱很大方,这些打手也不想节外生枝得罪她。”

    沈如晚不由诧异,“既然奚访梧也是丹成修士,被三番五次砸场子, 难道就不会想办法解决吗?”

    断人财路, 这可是大仇, 况且眼前这些打手不过是普通修士,没有一个结成金丹,奚访梧难道还收拾不了?

    “奚访梧人都跑了。”那些打手见他们当真没有为奚访梧出头的意思,无趣地散了,只剩两个实在无聊的和他们搭话,“每次杭姐雇人来砸场子,奚访梧都会直接跑路,也不动手也不阻止,任由场子被砸,可以说这差事完全没有危险,杭姐给钱还大方,我们等了好几年,终于抢到机会了。”

    沈如晚哑然。

    “奚访梧从来不反抗?那他在碎琼里怎么把这么大的赌坊经营下去的?”碎琼里可不是什么有秩序和道德的地方,见他是个软柿子,自然要来榨出汁。

    “那就不知道了,可能是怕杭姐吧?”打手摇摇头,“平时要是有人来闹事,那死得比谁都快。”

    “那奚访梧又是怎么知道你们是杭意秋派来的,还是冒名顶替啊?”陈献不解,“你们要是做一票就跑,谁也找不着你们吧?”

    打手“嘿”地笑了一声,“谁要是以为能占到这个便宜,那可就猜错了,奚访梧还真能知道我们到底是不是杭姐派来的,之前有人想冒名顶替,现在也不知道埋在哪了。”

    言谈之间,倒颇有一种正统的骄傲。

    “真是奇怪。”楚瑶光也不由皱眉,“难道这还有约好的?奚访梧和杭意秋约好了哪天来砸自己的场子?”

    这没来由的默契,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曲不询不太在意这些。

    “你说奚访梧跑了?”他问,“这人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你要去找他?那可不太方便。”打手露出微妙的表情,“他去了归墟下。”

    沈如晚的目光猛然一凝。

    “不可能!”她厉声说道,“归墟下灵气禁绝,时常有天川罡风呼啸而过,就算奚访梧是丹成修士,也绝不可能从归墟活着出来。”

    灵气是修士升天入海的依仗,而归墟却是绝灵之地。

    修士进入归墟便再也不可能汲取到外界灵气,只能依靠自身的那点灵气,用一点少一点。诚然有许多法术都是不需要灵气就能施展的,但在天川罡风前只能说是毫无招架之力,就算是丹成修士也只能黯然陨落、身死道销。

    当年长孙寒跌落归墟,转眼便消逝在天川罡风里,她想去拉他,可怎么也拉不住、追不上。她差一点就直接不管不顾跳下归墟去找他了。

    “寻常人下了归墟,当然必死无疑。”那打手见怪不怪地答道,“但总有人运气好,去了一趟没遇到天川罡风,侥幸带回归墟下的温柔肠断草,再进归墟自然就如履平地了,只能说有些人是天命所归,注定大气运嘛。”

    “奚访梧手里有温柔肠断草?”沈如晚追问。

    打手点点头,“碎琼里都知道的,大概五六年前吧,有人传说奚访梧有温柔肠断草,他也没否认,直到杭姐一直来砸场子,他每次都下归墟,大家才确定这是真的。”

    五六年前。

    沈如晚苦涩一笑,长孙寒坠入归墟,已是十年前的事了,倘若奚访梧再早一点得到温柔肠断草,她怎么也会借来的。

    那打手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直到此刻,才忽然古怪地笑了一下,“你是不是想去归墟下啊?我倒是有个办法。”

    沈如晚抬眸。

    “杭姐手里也有温柔肠断草。”打手低声说,“杭姐大方,每次雇人来秋梧叶赌坊,都会给一粒草种,倘若我们敢下归墟去找奚访梧麻烦,就拿着草种下去。草种也能削弱罡风威力,只是不如成活的温柔肠断草有用。但归墟那地方太危险了,别说只给我一粒草种,就算把温柔肠断草送给我,我也不敢下去啊?”

    “怎么样?”打手盯着沈如晚,“要不做笔买卖?”

    原来他这么有问必答,是为了把这粒草种卖给她。

    曲不询偏头看向沈如晚。

    她想下归墟?为什么?

    “你出个价。”沈如晚眼睛也没眨一下。

    楚瑶光听到这里,在边上欲言又止。

    似沈前辈这样干脆,只会叫人看出她极度想要,故意把钱往高里报呢。

    “一架最上等的步虚舟。”打手伸出一根手指。

    “你这是狮子大开口!”楚瑶光皱眉。

    温柔肠断草的草种固然珍贵,但未必能成活,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将这种天材异宝种活的?就算以沈如晚在木行道法上的造诣,也得花上一年半载。而一架上等的步虚舟,抵得上五架极品飞行法宝了,纵然是楚瑶光这样的大小姐,也不会轻易许诺出去。

    “步虚舟常有,而温柔肠断草可就难得了。”打手老神在在,显然是吃准了沈如晚极度想要下归墟一探,“物以稀为贵,不过分啊。”

    “沈姐姐——”楚瑶光转头看向沈如晚,有点着急。

    说实话,一架最上等的步虚舟她不是拿不出来,甚至完全可以直接送给沈如晚做人情。似沈如晚这样神州有数的大修士的人情,岂是钱能衡量的?

    这也是楚瑶光把这一路上花销全包了、半点也不心疼的原因。拿真金白银换来沈如晚眼熟,这笔买卖不吃亏。甚至于为了让沈如晚欠下更大的人情,她应该主动帮沈如晚买下这温柔肠断草的草种。

    可是如今她和沈如晚相处也有些时日了,实在不甘心看沈如晚做这笔赔本买卖。

    打手很有底气。

    他也是会挑人的,看沈如晚的样子就不像是碎琼里人,没有那种一门心思只为损己利人的狠戾。外面的人再怎么心狠手辣,大部分还是讲秩序的。况且看沈如晚的模样,多半也做不出杀人夺宝的事。

    沈如晚沉默了一会儿。

    “一件极品飞行法宝,我的底线。”她说。

    “不行不行,这也太低了,打发叫花子呢?”打手越发笃定她想要下归墟。

    沈如晚眸光幽幽地望了他一会儿。

    “那好吧。”她说,“一件极品法宝,再加你的命,你觉得呢?”

    打手警惕地看着她,“什么意思啊?要杀人夺宝了,快来人!哥几个要被欺负到头上了!”

    他一声吆喝,分散在赌坊里的人都纷纷赶来,环在边上虎视眈眈地看向他们,看那架势别说是降价了,恐怕沈如晚不掏钱都走不出赌坊。

    陈献和楚瑶光立刻握紧了武器。

    剑拔弩张中,曲不询忽而一声轻笑。

    “你想要温柔肠断草的草种,怎么不来问我?”他朝沈如晚看,“成活的温柔肠断草我是没有,草种我有啊。”

    沈如晚微怔。

    她本来已做好从对方手里直接抢来的打算了。

    一般来说,她是不爱干这种事的,但既然对方打的就是碎琼里毫无秩序、可以仗着人多肆意宰她一笔的主意,她也可以倚仗实力强买强卖。

    君子欺之以方,她早已不是君子。

    “你有温柔肠断草的种子?”她惊异。

    曲不询摊开掌心。

    他五指修长有力,稳稳地托住掌心一小把黝黑的种子。

    “一颗能干什么?未免太寒酸了吧?”他挑眉,“这一把都拿走不就行了?”

    打手看直了眼。

    第一次知道这玩意居然还能用把算的!

    沈如晚忡怔地看着他。

    曲不询笑了一下。

    “陈献,”他忽然一扬下巴,“这些人交给你了,动手干脆点,过两天再教你一套剑法。”

    “好嘞师父!”陈献猛地跳了起来,骤然拔剑。

    赌坊里乒乒乓乓一阵兵荒马乱。

    曲不询看了看沈如晚。

    “你想去归墟底下看看?”他问,手已伸了过来,“那就走啊。”

    沈如晚抿着唇看着他掌心的温柔肠断草。

    半晌,她伸出手,从他手里抓了一半出来,目光在他脸上微微一旋,轻声说,“走吧。”

    归墟,万物终结之处。

    十年前她在雪原上徘徊了整整三个月,却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彻彻底底地任自己坠落。

    曲不询紧紧握着她的手腕。

    从碎琼里坠落归墟,千里万里不过转瞬,须臾便会走散,唯有始终牵在一起。

    头顶的星空也慢慢远去,只剩手腕间一点热意。

    沈如晚捻着掌心的温柔肠断草种子,轻飘飘放任自己坠入无边黑暗。

    漫长、漫长的坠落。

    “其实,”她忽而开口,不知向谁说,“我没想杀死长孙寒的。”

    她从没对人说起过,刀剑无眼。

    “我只想捉住他,把他带回宗门,让真相水落石出。”她慢慢地说,“可他不愿意。”

    他宁愿拔剑相对,宁愿半句话也不多说。

    他对她说,除非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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