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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一刻谢志宁还心有不平地怨着那天所受到的不公正对待,但下一刻就发现自己笑了——真正地笑了。因为他想起那天当他捧着茶碗时,确实听到身后左右有人在抱怨,由此看来,那天定是某个心怀嫉妒的茶客故意作乱,才让他洒了茶汤,差点儿被眼前这个泼辣的掌柜赶出茶铺。

    “为什么?”他笑意盎然地问。

    “这还要问?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你信任我,被我吸引?”他得意地追问。

    她避开他的目光,含糊其辞道:“你跟其它人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即便没有与他对视,她仍能感受到他足以穿透她心房的强烈目光,那让她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说不清楚,反正就是觉得不一样。”

    “能在第一次见面就看出我与别人不一样,看来你确实对我很注意。”想起以前那些总是被送到他面前与他相亲,之后都表示对他印象深刻的姑娘,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冷淡。“不知还有哪个男人有这样的荣幸被你注意到呢?”

    他轻率的语气让她猛然抬头,而他带着讥讽意味的笑让她很不舒服,她立刻为自己辩护道:“从来没有,你是唯一一个。”

    “真的吗?”

    “你这样问真是奇怪,难道你不值得被注意吗?”

    他自大地说:“我总是引起别人的注意,这不奇怪。可是要我相信你会随便注意并信任一个男人,那才是奇怪呢。你自己说,你是会注意男人的女人吗?”

    “不是。”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但是对你,也许是。”

    他沉默了,而她也无语,两人四目相对,凝望着对方。

    “太好啦!”他首先打破沉默,轻声地说:“因为我对你也有同感。”

    说着,他抬起手,极其温柔地捧住了她的面颊,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他的眸子里闪耀着她从不曾看到过的光亮。她的气息屏住,他在她面颊上的触感是她未曾感受过的美好感觉。

    她闭上眼睛,无法自已地偏过头,将脸更偎向他温暖的手心。

    “记住这个感觉。”他轻柔地说,火热的目光始终停在她的脸上。“它是我们未来的基赐保证。”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颤栗窜过她的脊柱,迅速遍及全身,她惊慌地张开眼睛想退后,但他抓住她的手不让她逃离。

    “来吧,让我们去把我们的行李全都搬到这个小小的“避难所”来。”不理会她的慌乱,他拉着她一同站起,走向后舱。

    钱姑娘正在她父母的“陪同”下,坐在舱外甲板上晒太阳,看到他们走来,她一家三口的神情都很不自然。钱姑娘美丽的眼睛贪婪地注视着谢志宁,她父母的四只眼睛则充满戒备和警告地注视着自己的女儿。

    谢志宁既没往他们的方向看,也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径自进舱取自己和小珚的东西。

    见钱姑娘无视谢志宁冷漠的反应,仍对他垂涎三尺,小珚不由得替她难过,心想她一定是有病,否则哪有大家闺秀如此不自爱的?

    回到帐篷后,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谢志宁,他冷冷地说:“别以为世上只有男子好色,色女人也多得是,对那种人,没必要滥施同情。”

    “你真是个英俊的冷血鬼。”她低声骂道,心底却因他面对钱姑娘那种美女的投怀送抱无动于衷而感到高兴。

    “我不是冷血鬼。”他并不当真地抗议道。

    “你就是。”她也不很认真地坚持着,与他顶嘴。

    简易帐篷被收拾得整洁有条理,而为了阻挡夜风的侵袭,他们的帐篷口和顶棚都被厚厚的帆布挡住,并用沉重的铁爪、船锚等东西压住。可是,当夜晚降临,他们并肩躺在这小而密闭的空间时,却都感到非常不自在。那寒冷的风也一个劲儿地往那些无法堵住的缝隙内灌入,让帐篷内充满寒气。

    唉,早知她要跟来,就该把帐篷搭得更大些。他在心里懊悔地想。

    他们只有一床被子,昨夜在舱房里,两人合盖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今夜在帐篷里独处,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避免“合盖”的可能性。

    于是经过一番谦让和争执,厚实暖和的被子由小珚获得。此刻她正将被褥一半铺垫在身下,一半盖在身上,小心地缩紧四肢,一方面是为了避免碰到他,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身体保暖。

    夜渐渐深了,可她毫无睡意。听到甲板上“呼呼”而过的风声,她为身边的谢志宁担心,他身上裹着她带来的毛毯,但毛毯不够暖和。

    “谢——志宁?”她试探地轻唤,因为她好久没听到他的动静,甚至连呼吸都听不到。

    “干嘛?”他的响应是立即的、粗声粗气的、清醒的。

    “你冷吗?”

    “不冷。我热死了。”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真的吗?”她哆嗦着问。

    “当然是真的。”他低声命令。“闭上嘴,赶快睡觉!”

    “可是我好冷……”她可怜兮兮地说,气他怎么可能热,而她却这么冷。

    他没有响应,帐篷里只听到风的声音。

    当又一股冷风穿过帆布缝隙吹到身上时,她瑟瑟发着抖,将头缩进被里。

    忽然,被角被掀起,随即,一副温暖的躯体靠近她。

    “你做什么?”她发出惊呼,但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趋向他。

    “做该做的事。”他拉起她,将身上的毛毯铺垫在两人身下,再搂过她冰冷的身子,把被子盖在两人身上,说:“为了旅途顺利,我可不想看到你生病。”

    “我也不想。”她用冰冷的鼻尖磨蹭他温暖的脖颈,惊讶地发现与他如此亲密相拥,并未让她感到不自在。

    她挪动着身子,寻找更多的热源和更舒服的位置。

    “安静点,你这样动来动去的,被子都透进风了。”他的声音在她头顶警告。

    她如言不再乱动,可是她柔软的身躯和芳香的呼吸却不停地扰乱着他的心智,让他产生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想要抱紧她,让她贴在自己身上;想低下头去,吸吮她的芳香、品尝她的甜美……

    照以往的个性,只要想他就会做,可现在,他胆怯了。他的双手忽然握住她纤细的腰,将她猛地转了个面。这样,也许能让他远离诱惑,保持清醒。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先是让小珚有片刻的不满,但当她发现这个姿势刚好温暖了她寒冷的背时,她温顺地接受了。

    “谢谢你。”她用充满睡意的声音对他表示感激。

    “谢我什么?”

    可他只得到一阵均匀而舒缓的鼻息作为回答。

    翌日,当得知他们真的去睡甲板帐篷时,船主非常过意不去,特意在经过一个小城时,停靠岸边,让大儿子去买回两床被子。

    这样,谢志宁和小珚夜里就不会再感到那么寒冷了。

    得不到谢志宁注意的钱姑娘,很快又迷上了对她亲切温柔的船主大儿子,一有机会就往他身边跑,因此谢志宁和小珚此后的旅途平静而快乐。

    经过近二十天的航行,商船抵达京口。

    京口是长江三角洲的咽喉之地,这里的青山绿水赋予它极其便利的交通货运,朝廷的茶马互市新政使它成为东西连接、南北贯通的商运流通中心。

    日头偏西时,商船在千帆竞逐、万桅耸立的码头靠了岸。谢志宁和小珚告别船主一家后,直奔骡马店打听苗大锅头的行踪,可惜仍旧没赶上,苗家马帮两天前就离开了。不过骡马店的人告诉他们,苗家马帮将在僰道县换驮。

    出生于茶商世家的小珚和多与送茶人来往的谢志宁都知道,“换驮”就是换货物,意思是马帮队将在僰道卸下从杭州、京口运去的货物,再在那里上新货,然后启程。这也表明,换驮的马帮队会在当地休整几天。

    “既然如此,我们今夜就好好休息,明天再上路吧。”虽然再次错过向导让他多少有点失望,但谢志宁还是很认命。

    小珚则兴致高昂地安慰他:“就是,在船上待了这么久,我都不会走路了。而且你不用担心,水路比陆路快,明天清早我们就上路,一定能赶上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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