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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小秘书站在大办公桌边,等着程郡浩检查文件,一份,两份,三份……一大叠检查完毕。

    收起正要走时,后面传来声音——

    “等等。”

    小秘书停住脚步,一脸期待——这几天,程特助突然又变得好相处了,不过有时候会有点奇怪,常常问她们一些古怪问题,而前提都建立在“从程氏到阳明山路上”。

    例如:哪里有花店,哪里有日系杂货店,哪里有精品店……

    大家都猜他真的恋爱了。

    秘书课比较资深的姊姊说,程特助跟大部分的有钱少爷一样,因为忙碌,所以挑礼物这种事情通常交由秘书代办,甚至连卡片也是秘书打字他签名,过去几年来交的女朋友都是这样。

    但是,他这次变了。

    他亲自去买花,亲自去买礼物,亲自写卡片。

    所以大家说,程特助“真的”恋爱了。

    拜他所赐,秘书课现在最流行的余兴节目是:猜猜程特助今天找什么?一注五百,没人猜对的话奖金就累积到隔天。

    “下星期天世贸是不是有办玩具展?”

    “好像是吧。”小秘书不太确定,她又没孝,怎么会注意这种事情。

    “去问一下,然后帮我弄到非一般民众参观日的证件,四张。”

    他昨天看到佳宁家的桌子上放了一份相关剪报,再看看客厅那一篮子机器人,他想应该是孩子们有兴趣,一般参观日的人太多,真的要玩当然是要在贵宾日去。“好的。”小秘书记下任务,“特助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事,你去忙吧,记得先帮我问玩具展的事情。”

    小秘书出去后,程郡浩从大皮椅站了起来,伸了一下懒腰,墙上的时钟指着下午三点半。

    今天晚上他原本要去机场接一个美国商团,顺便请那些代表吃晚饭,先打好关系,没想到因为美国机场大暴雨,所有飞机暂时顺延十小时,于是他整个晚上都空出来了。

    他不无兴奋,但也有些紧张。

    过去几天,他每天下班后就直奔夏日艺廊吃迟来的晚饭,然后喝杯咖啡,夏佳宁会在十二点之前提醒他该回家了——他虽然不是很愿意,但慢慢来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但即使是频繁进出,却从未真正见过夏真跟夏实,原因就出在最近有企画案要赶,每每开车到佳宁家时都已经超过十点,两个孩子早就上床睡觉,因此他只见过他们睡着时的样子——更正确的说法是,只见过小床上两团隆起的被子。

    如果他等一下就开车过去,绝对是真正的面对面。

    有点紧张,不过,丑媳妇终要见公婆,他这个未来老爸当然要见见自己的儿子。

    他们会喜欢他吧……他们会喜欢他吗?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原本以为是一家四口的温馨晚餐,没想到……

    他完全忘了艺廊五点休息,可庭园咖啡的营业时间是到九点,最恐怖的是当他才踏进露天咖啡座,马上看到大詹跟一男一女三人一桌,似乎相谈甚欢的样子,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大詹也看到他了。

    大詹狂热的挥手。

    程郡浩别无选择的走了过去。

    “介绍一下,这是我国高中同学程郡浩,这是我老婆,蓝佳雯,这是我大学时同社团的学长汪国胜。”

    他客气的伸出手,“你好,你好。”

    大詹的老婆看起来很精明的样子,大学同学则有点内向,一阵握手后,大詹硬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

    他可以感觉得出来,大詹的老婆对这个提议有点意见,但是大詹更厉害,明明清楚,却假装不知道,一脸热络又高兴的跟他说话。

    “怎么会想到要过来?”

    “刚好有空。”

    大詹一脸怀疑,“这么刚好?”

    “骗你有钱拿?”不想让大詹知道他的家庭计划,程郡浩随口胡掰,“晚上在温泉会馆有饭局,太早上来,想起你说夏佳宁的艺廊就在附近,所以过来转转。”

    大詹喔的一声,不无失望的说:“我还以为你特地过来。”

    程郡浩笑笑,没继续在这问题上打转,随着服务生送上菜单,他点了一杯冰摩卡,四个人怪里怪气的谈着。

    会怪里怪气是因为大詹的老婆太不友善了,讲话一刺一刺的,而大詹又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身为外人,他也只好装作不知道,而那位社团学长汪国胜,端正老实,几乎没感觉到气氛微妙。

    奇怪的是,大詹的老婆屎脸不断,唯独对汪国胜殷勤有加,不但一直跟他聊时事新闻,还跟他说星期天哪里有棒球比赛,哪里又有什么亲子游戏展之类的,亲热得好像汪国胜是她亲弟弟一样。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夏佳宁从画廊里走出来。

    “你们怎么会坐在一起?”夏佳宁似乎有点意外,对着程郡浩露出一点点害羞的笑,“我不知道你过来了。”

    “刚好有时间。”

    “怎么不先打电话给我?”

    不想在大詹面前表现热络,于是他只是微微一笑——大概是因为他几乎没有反应的反应,于是夏佳宁没再纠结这问题,小小的脸孔浮现一抹复杂,抽得他有瞬间的心疼,正想说些什么,突然一阵孝的吵笑声冲进了他们之间。

    三个小萝卜头,一路嘻嘻哈哈奔过来。

    小女孩一下扑进大詹怀里,奶声奶气的叫着爹地,大詹立刻抱起女儿亲了一口,心肝宝贝公主殿下之类的乱叫一通。

    而那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男生,应该就是佳宁的两个儿子,大詹跟他说过他们的名字,夏真,夏实。

    五、六岁模样,穿着有领的T恤,格子五分裤,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看起来俨然是英国小绅士一般,五官…很可爱。

    眼睛跟她很像,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难怪以前人家常说孩子不可以偷生,那双眼睛一看就是夏佳宁的翻版,整体来说,他未来的儿子长得还不错。

    程郡浩露出今天在路上已经练习过的笑容,打算跟两个孩子展开友谊的第一步,没想到连招呼都还没来得及打,孩子就咻的一声跑到了汪国胜身边,一脸可爱又礼貌的喊,“汪叔叔。”

    汪国胜伸出手,摸了摸孩子们的头,“今天有没有听活?”

    “有——”

    然后开始邀功一般,小毛头开始抢话。

    “我今天有收玩具。”

    “我也有,我还帮妈咪拿了报纸。”

    “我帮妈咪接了电话。”

    “我今天中饭没有挑食。”

    叽叽咕咕,叽叽咕咕。

    “小真好乖,小实也好乖。”说完,汪国胜笑着从上衣口袋挑出两张名片大小的贴纸,“这是乖宝宝的奖励。”

    孝开心接过,“谢谢叔叔。”

    然后很快的转向母亲的方向,扬着手中的炫光贴纸,“妈咪你看,汪叔叔送我们的贴纸,都是航海王的。”

    夏佳宁一脸宝贝的笑了,“有没有说谢谢?”

    两个孝连忙有有有个不停。

    “谢谢。”她对汪国胜漾出笑意,“他们很喜欢。”

    汪国胜用一种得到圣上嘉奖的表情说:“不、不用客气,小东西而已。”

    程郡浩惊愕得不得了——这……这是什么画面?

    那个汪国胜看来跟小萝卜头们很熟,不但熟,而且很好,居然连孝子喜欢航海王都知道,贴纸讨得孩子喜欢,而且因为东西便宜,十块钱不到的价格,收下绝对不会有负担,皆大欢喜。

    这个人……不简单啊。

    看他这样努力跟孩子建立友谊,很明显目标就只有一个——

    程郡浩瞬间明白了,这个人绝对不会是来喝咖啡的。

    二十八岁虽然已经不年轻,但也许是生活优渥的关系,夏佳宁看上去跟大学女生没什么两样,至于有孩子也不算什么。

    又不是养不起,她自己有画廊,有咖啡馆,何况,还是世纪饭店老董的外孙女,要人才有人才,要钱财有钱财,往社交诚一站,还是会有很多人想追求吧。

    可恶,他居然都没想到这点。

    两个小萝卜头拿了贴纸,又跟大詹的女儿欢天喜地去玩了。

    “佳宁你忙完啦。”大詹的老婆热情招呼,“现在没什么客人,坐下来跟我们聊一下嘛。”

    夏佳宁坐了下来,眼睛却还看着在玩的孩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喔,我原本已经跟大詹说今天要上来喝咖啡,刚好国胜下午跟晚上没诊,我才拉他一起过来。”

    实在太刻意了。

    程郡浩用膝盖想也知道,大詹的老婆想凑合佳宁跟那个汪国胜,怪不得之前对他这么爱理不理,臭女人。

    “国胜啊,你刚不是说朋友给了你棒球赛的票,你想带小真小实去看吗?跟佳宁说一下吧。”臭女人催促着,“欵,国胜,说话啊。”

    汪国胜好像被神仙教母点到一样,喔喔喔了半天,“佳宁,星期天我想带小真小实去看棒球比赛。”

    你借人家儿子去看球赛,那不等于间接邀请夏佳宁吗?

    想到下午要小秘书去弄的玩具展门票,程郡浩一阵呕,这招射人先射马看来不能用了,他得想别的方法才行。

    汪国胜一脸等待圣上发落的表情,“佳宁,你觉得呢?”

    夏佳宁还没回答,臭女人又接话了,“不用考虑了,就答应吧,反正你也很久没出去走走,那么刚好朋友又送了他球票,何况小实不是一直嚷着想去看棒球,就说定了,国胜你中午来接——”

    “不好意思。”程郡浩打断了她,“我星期天跟夏小姐有约。”

    臭女人一扬眉,“我怎么不知道?”

    “我想夏小姐知道。”说完,含笑望向夏佳宁。

    夏小姐,拜托你千万要说知道啊,虽然孩子真的很喜欢那个阿宅,虽然他们想去看棒球赛,不过,我不希望你跟他在一起。

    就算纽约洋基来台湾友谊赛,他都可以在一小时内弄到贵宾席的票,只要她跟他配合,推掉阿宅的约会,他会做最讨孝子开心的补偿措施。

    “佳宁。”臭女人有些狐疑的问:“真的吗?”

    “嗯……真的。”

    “你们约了干么?”

    “有点事……”

    “什么事不能现在说说就好,还要特别约周日见面,不是交情很不好吗?干么浪费时间?”

    交情很不好?

    程郡浩看了大詹一眼,只见他这个昔日同窗再度使出刚刚对付老婆的绝技,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的看看云,看看树,偶尔跟在花园玩的女儿挥挥手,然后说今天天气真清爽……

    夏佳宁不善说谎,刚刚那几句话可能已经是她的极限,为了避免露出马脚,程郡浩很快的替佳宁接下话。

    “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露出他最好整以暇的笑容,“因为敝社最近刚完工一期和风别墅,而夏小姐独家代理的日系手绘作品很适合用来装饰,所以我们约了时间,谈谈怎么让彼此赚钱,你不会觉得赚钱不重要吧?詹太太。”

    闻言,臭女人终于放弃了那莫名其妙的追根究底,“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了,国胜,你之后排休什么时候?可以先跟佳宁约好,这样下次就不会被事情耽搁了。”

    真是——

    是可忍,孰不可忍。

    程郡浩站了起来,“夏小姐,可以跟你借十分钟吗?私下。”

    “欵?我……”

    夏佳宁才讲了两个字,臭女人又说话了,“佳宁,有什么事情这边说说就好,你也知道国胜病人有多少,大名医为了你特别上山,难得见面,更要珍惜时间啊。”

    程郡浩快吐血而亡,这女人到底是干什么来的啊?

    他可以接受她对他的不友善,但是他不能接受她处处干预佳宁,好像佳宁非得听她的话跟那位名医相处,接受名医追求一样。

    他一把拉起夏佳宁往画廊方向走,在臭女人开口前,他先声夺人,“敝社对即将采用的日系手绘作品很有兴趣,但价格有点谈不拢,我要在明天董事会前提出正确数据,至于商业机密。我想越少人知道越好吧,詹,太,太。”

    大概是知道他濒临发火边缘,夏佳宁将他带到画廊二楼的住家,倒了一杯冰果汁给他,笑说:“别生气了。”

    程郡浩将杯中的果汁一口气喝下,仿佛这才得以浇熄他的愤怒。

    他最讨厌这种女人,自以为是的不得了,安排这安排那,用自己的标准来替别人做判断,一旦有什么不在掌握内的事势必追根究底,好像全世界的事情都要报告给她知道一样,话多又没建设性。

    要不是看在大詹的份上,他老早就叫她闭嘴了。

    “那臭女人什么来头?”

    “……嗯……你口中的那个臭女人是我表姊…”

    程郡浩看了她一眼,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后露出奇怪神情,“你表姊怎么会跟大詹在一起?”

    “前几年第一次开同学会时,表姊开车送我去餐厅,就在餐厅门口碰到刚好要进去的大詹,两人一见钟情,三个月后奉子成婚,她在台北就我一个亲人,所以常常带女儿过来玩。”

    因为是表妹,所以一整个黄昏都在扮演母鸡,因为想凑合她跟那个医生,所以对他不友善——男人明白了。

    不过老实说,明白归明白,他还是觉得一切太超过,那根本已经不能算是保护,而是干预了。

    何况,如果真心为表妹好,应该是让表妹选择才对吧。

    最糟糕的是,他看得出来佳宁很重视这个表姊的意见。

    “你表姊好像很不想我跟你接触一样。”程郡浩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下次帮我问问,是不是因为我上次跟大詹喝得有点晚,所以才拚命阻止。”

    “大概吧。”

    夏佳宁笑笑,开始玩起自己的手指——这个动作他很熟悉,她口是心非时,就是这样。

    “佳宁,你知不知道你有个奇怪的小动作?”他伸出手,按在她正绕来绕去的手指上,“你说话不老实寸,就会下意识的绕手指。”

    她一怔,连忙放下手——

    “来不及了。”程郡浩说:“你不告诉我,我就直接去问她。”

    “不要,你们会吵架的……”

    “不希望我们吵架那就告诉我。”

    夏佳宁看着他,期期艾艾的说:“因为她对你印象不好……”

    他奇怪道:“我什么时候有机会让她印象不好了?”

    除了这几年偶尔在八卦杂志被拍到跟某某千金吃饭,或跟某某名模约会之外,他根本没做什么事。

    何况那些被拍到的照片,其实也真的没什么,不过就是一些正常的社交礼仪,进出餐厅或者时尚酒会,更多一点,帮忙接接送送,最亲密最亲密的,不过就是挽着手而已。

    当然,他不能说没谈恋爱,但他恋爱是很聪明的,从来没有被拍到过,既然没拍到,也就没有让表姊印象不好的机会。

    所以他还真的很想知道表姊的印象不好从何而来。

    “前几年我回台湾过暑假时,就是这个表姊跟我一起回来的…”夏佳宁一脸尴尬,“所以…你别怪她……”

    程郡浩懂了——前几年我回台湾过暑假时,就是这个表姊跟我一起回来的…对了,当年那个世纪饭店的柜台跟他说过,还有另外一个外孙女姓蓝,大詹说他老婆叫作蓝佳雯……

    对她来说,他一定是个坏人。

    彻头彻尾的坏人。

    这个当初伤透佳宁的男人又出现了,所以知道一切的表姊当然会极力阻止他们有接触,正常人都会这么做。

    “其实我表姊人很好的,她很温柔,从小就疼我,今天会这样是因为太担心我了,你不要怪她。”

    “她很担心你的终身大事?”

    “嗯。”

    “我也很担心你的终身大事.”

    夏佳宁睁大眼睛,表情不太明白。

    “我说,我也很担心你的终身大事。”他很认真的对她说:“我知道这样突然了点,可是我是认真的——我们结婚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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