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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我又不是你认识的唯一的好学生,”陈见夏嘟囔,“有什么好羡慕的。”

    “他们都不像你这么认真,做题的时候眼睛都发光,写字特别用力,断铅芯都溅到我脸上来了。”

    见夏心里有点不舒服,什么意思,所有成绩好的里面只有我认真,说我笨咯?

    “是,我没凌翔茜聪明。”

    李燃的目光缓缓地从文言文移向陈见夏,歪头不解:“这又关她什么事?”

    陈见夏不回答,咬着嘴唇狠命地演算着万有引力公式,再次绷断了自动铅芯。

    “你看你看,又溅到我脸上来了!”李燃捏着铅芯正要说事,被一个男声打断。

    “陈见夏?”

    “王南昱?”见夏惊讶地抬起头,“你来吃饭?”

    王南昱有点不好意思:“我请我的主管吃饭,刚吃完,把他送走了,突然发现我把手套落在这儿了,一进来就看见你了。”

    “工作怎么样?上次说好出来吃饭,我们又月考来着……”

    李燃不敢置信地看着陈见夏就这样笑眯眯地离开了他们的桌子,和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男生走到旁边的沙发座坐下了。

    王南昱高兴地讲着自己通过试用期的事情。

    “其实也不是啥正经工作,不过我们这个旅行社不是那种骗人的公司,管理还挺正规的,虽然经理是我表舅,但我还是觉得应该靠自己过试用期,不能因为是亲戚就乱了规矩。”

    “应该的,你没问题的。”

    陈见夏笑得特别灿烂,热情得王南昱都晃不开眼,有点受宠若惊了——他是干了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事吗?

    “我跑的线是滑雪场,对了,你想去吗?下周末你要是学习不忙,就来玩吧,我和我舅舅说一声,加一个同学进团也没关系的,不花钱!”

    “加两个花钱吗?”李燃插嘴。

    陈见夏表情一僵,出现在桌边的李燃朝王南昱一笑:“你好,我是陈见夏的……同学。”

    那个漫长的停顿是什么意思?

    王南昱友好地一笑,正要开口说话,李燃已经坐回到自己的沙发座去了,让王南昱十分尴尬。

    陈见夏却明白了李燃什么意思。王南昱进门就把她带走了,压根没看见对面坐着的李燃,他是在报复。别人无视他一次,他也要无视回来。

    陈见夏翻了个白眼,不巧被王南昱看到:“你变活泼了。”

    “有吗?”

    “是啊,以前你可不会主动给我电话,跟我说常联系。咱们以前在班里话都不说的,大家背地里都说你傲气。所以我还挺惊讶的。”

    “我只是不爱说话,但是你们说的八卦我都知道,”见夏笑了,“我都偷偷听的。我知道张军和饶晓婷毕业前又分手了。”

    “他俩现在又和好了,而且也来省城发展了,”王南昱说起八卦也兴奋起来,“他俩现在在一起做服装,去广州进货回来卖,哦,他们租的床子就在成蓉,离你们学校很近,好多小姑娘都在那边买衣服和别的小商品,发卡什么的,你没去过吗?”

    陈见夏第一次仔仔细细地去了解这群和她在一个教室里坐了三年的陌生人们。有人当兵,有人去火车站扛大包,有人接手家里的工厂,全家族都很有钱却把家直接安在鞋厂楼上,直接睡在弹簧都支棱出来的沙发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听得如此津津有味到底是因为真的被百味人生所震撼,还是因为报复李燃的快感。

    陈见夏和王南昱相谈甚欢,竟有了一种洗刷自我的扬眉吐气感——谁也不要以为她孤单可怜,她也有同学,有朋友,有叽叽喳喳的小圈子和满满的默契,只不过因为他们都不在振华,没办法像师大附中那群嘚瑟精一样,集合在走廊里堵着通道当众表演友谊万岁。

    我不是只有你的。陈见夏愤愤然。

    转念一想又觉得李燃可怜。

    傻子都看得出她在故意晾着他,她的确生气,但理由实在站不住脚。他是无辜的,本可以拎起包就走,但他没有。

    李燃坐在那里翻《醒世恒言》,正着翻,倒着翻,一看就知道完全是在装样子。

    但他还是没有走。

    他没走。她又凭什么。

    “……后来那个游客到底还是挂在了树上,六个救援都……”

    “王南昱!”

    “啊?”

    陈见夏红了脸:“周末……周末,我想去滑雪,我……我给你钱,我能不能多带一个人?”

    王南昱宽和地笑了,眼神却有些黯淡。

    “当然没问题啊,”他瞟了一眼和他们隔着一条宽阔走道的李燃,“我和我舅舅说一声,给你打电话。那个,都这个点了,我得先走了,我住在我舅舅家,回去太晚不好。你也早点回学校。”

    陈见夏目送他匆匆离开,不知怎么,竟有些内疚感。王南昱那明显的尴尬失落并不像是她多心。

    “得了,难受什么,真以为全世界都在抢你?”

    李燃在一旁凉凉地讽刺道。

    “为什么你要这样?”陈见夏心头火起,“你笑话我的时候每句都那么毒,我都怀疑你会读心术了。你这么会看人,就看不出我为什么不高兴?你那么多朋友,那么多初中同学,当中还有被你关心近况的、学习起来毫不费劲的聪明姑娘,何必每天在餐厅里陪我耗?我又不是没朋友,你也用不着这么自大,到底是谁孤独可怜谁需要别人陪,还真说不准呢!”

    李燃手中的书掉在桌上,半张着嘴震惊地盯着陈见夏,表情从刚才的讥诮迅速转化为一如既往的迷茫。

    “好口才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竟称赞起了她,还鼓了鼓掌。

    一拳打在棉花上。陈见夏气得头疼,大步走回座位上开始疯狂地收东西,却被李燃大力摁住了手。

    “别走啊,”李燃忽然笑了,“周末咱们到底去不去滑雪?”

    话题转太快,陈见夏愣住了。

    李燃恬不知耻:“我都偷听到了。”

    “你家那么有钱何必去蹭人家的免费团……”陈见夏机关枪一样的语速渐渐慢下来,抬眼看他。

    “跟你一起去呀!”

    李燃一脸讨好,嘿嘿干笑着,就差流口水摇尾巴了。

    千言万语哽在胸口。陈见夏一阵头晕。

    喜欢一个人怎么会是这样的心情?上一秒钟你想撕碎了他,下一秒钟,却蹲在地上边哭边捡,不知道应该怎么拼起来。

    “如果成行,王南昱会告诉我的。”

    “不行我们就自己去!”

    “谁跟你是我们。等我消息吧,确定行程之前,我们就不要见面了。最近被你闹得都没怎么好好学习,都快期末了,我得专心。”

    “离期末还有一阵呢,你至于吗?”

    “不至于的是你认识的那些好学生,我这种不一样,我笨,就得专心。”

    陈见夏说完就推开铁门气鼓鼓地走了,背后传来一句气急败坏的“有完没完,陈见夏你这人怎么好胜心那么强啊!”

    她顿了顿,没回头也没反驳。

    等隐匿在宿舍楼大厅里,她才偷偷转身看,李燃依旧站在路灯下盯着门口。

    见夏压制住跑回去的冲动,硬生生把自己劝走了。

    是使小性子,也不全是使小性子。她不想不明不白地做一个伴读,变成他生命中排在凌翔茜、于丝丝之后的退而求其次。

    觉得“就这样下去也挺好”的是她;不想被退而求其次的也是她。陈见夏自我反思之后,甚至有点替李燃难过了——不能怪他,再洞察世情的人,也不可能搞懂女人。

    当她换好睡衣躺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一句话在脑海盘桓不去。

    那天夜里,李燃说,陈见夏,我觉得现在的你还不是真实的你。

    今天,李燃又说,陈见夏你这人怎么好胜心那么强啊。

    她怎么会好胜心强呢,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怎么会去和凌翔茜比。她可是一个被于丝丝和李真萍瞪一眼就连忙低声下气写小纸条去求和的人,是拿到成绩单时希望同桌余周周比自己高几分的巴结小丑,她怎么会是个好胜心强的人,怎么会。

    被他握过的左手贴在胸口上,一颗心倔强地在手下起伏。

    陈见夏忽然觉得自己很陌生。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她接到了爸爸的电话,说自己周末会来省城出差一趟,参加干部培训。

    这周末?

    王南昱一大早就给她发短信说舅舅同意他款待两个同学,周六日两天随便她挑。如果爸爸来了怎么办?陈见夏的心悬了起来。

    “小夏,这次行程安排比较紧张,我只能周五开完会陪你吃个饭,周六我们要去度假山庄陪领导一起活动,就不在省城待了。”

    陈见夏松了一口气。

    “那行,周五一放学我就去找你!你住铁路局宾馆?就在我们学校旁边!我知道一家馆子挺好吃的,我还没去过呢,我们去那边,我请你!”

    “傻丫头,”爸爸在那边笑了,不知怎么,陈见夏觉得爸爸好像格外开心放松,和在家里的状态很不一样,对她也亲切了许多,“行,你请我,我买单,行了吧?”

    挂下电话时余周周端着水杯走进开水房,看到她拿着电话,微微笑了一下,意味深长的。

    “不是。”陈见夏摇头。

    “哦。”余周周没多问,有点失望,倒是让见夏笑起来——余周周从不多问,却总能给出恰到好处的关心和淡漠。

    自己如果是这样的人多好。

    离周五越来越近,陈见夏和李燃没有一个人先向对方低头。见夏迟迟没回复王南昱确切的日期,却也没回绝他。

    周五教育局领导过来视察,学校取消了最后一节自习课,陈见夏跑回宿舍放下书包,就步行到铁路局宾馆的大厅里,到了才给爸爸打电话。

    铃音却也在大厅响起了,见夏循声回望,看到爸爸和一个年轻阿姨就站在转角的玻璃门后,阿姨的一双手,正在帮她的爸爸正领子。

    爸爸接起电话:“小夏,你来了?”

    说着,他后撤一步远离阿姨,往大厅里四处张望。陈见夏本能地迅速退缩到落地窗幕帘后。

    “还没,”她说,“马上就到啦!”

    第二十八章

    父女

    陈见夏在幕帘后躲了大概一两分钟,感觉却无比漫长。大厅很拢音,虽然隔了一点距离,爸爸和年轻阿姨的说话声音还是隐约能听到。

    年轻阿姨抱怨,你这午觉怎么睡的,怎么领子都压歪了。

    爸爸说,歪了就歪了,别正了,孩子来了!

    陈见夏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溜到门外装作刚进来的样子。她大脑一片空白,心吊在半空,说不上是害怕、愤怒还是羞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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