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节
到了最关键的阴山一战的时候,两边打的尤为激烈,此时恰逢天降暴雪,大雪封山,两边的补给都送不上,全靠着毅力相搏。
颉利已做困兽之斗,尽了全力,没想到崔珩所率的东路军打的更急更凶,仿佛不要命似的。
最终,颉利大败,被俘数万之众,恰逢暴雪封山,突厥牛羊也受损,迫不得已向大周递了降书请罪。
至此,阴山一战后,两边暂时休战。
这一消息传到长安的时候,正是年关的时候。
雪衣这些日子忧心前线,寝食难安,不敢错过一丝消息。当听到崔珩只带了三千人突袭的时候,她着急地恨不得直接冲过去找他。后来得知是他的计谋时,她才稍稍放心。
虽是年节,但因着崔珩尚在前线,国公府今年也没有大办,只在除夕夜当晚一家人聚在一起。
前线打了胜仗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国公府里正围坐在一起吃团圆宴。
“突厥降了,二郎胜了?”大夫人立马放下了碗筷,欢喜地眼泪都要掉下来。
崔璟也喜不自胜,就连一贯严肃的老国公也露出了笑脸,接连说了几个“好”字。
雪衣曾经肖想了无数次这个场面,当亲耳听到的时候,她久久地没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问道:“当真么?”
“真的,当然是真的。”大太监是太子特意派过来传信的,只是报完好消息,他声音又开始迟疑,“不过……”
众人一听,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
大夫人更是着了急:“不过什么,都打了胜仗了,还有何事不能说?”
“今夜正是团圆的时候,按理这种事不该报与诸位的,但此事事关重大,瞒也瞒不住,太子殿下决定还是早说为好,诸位先有个准备。”大太监先温吞的铺垫了一番,而后,才放出了另一个消息,“不过,赢虽赢了,阴山一战时天降暴雪,两边殊死搏斗,恰好遇上雪崩,二公子……二公子他失踪了!”
“这怎么可能?”大夫人一听,趔趄了几步,登时便晕了过去。
“快请大夫!”雪衣连忙伸手去扶住大夫人。
此时,原本祥和的团圆宴顿时乱做了一团,众人都难以接受,嘈嘈切切的议论了起来。
雪衣虽安抚着大夫人,但心里并不比她好受,她忍住了眼泪,强撑着问:“二表哥一向足智多谋,这会不会是误会?”
“战场上人多眼杂,我当初便是被误传的,你可曾确信了?”崔璟也难以相信。
“这消息六路大军都收到了,纵是一路有错,总不可能十万人都听错了,雪崩之下,无人幸免,绝不可能有假,还请诸位节哀。”大太监垂着头恭谨地道。
这回,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二表哥不是说好了三月会回来娶她吗?
为何都到了最后,他却又一次失信了?
雪衣顿时头晕目眩,头一回尝到了天塌下来的滋味。
“陆娘子,崔将军大约有预感,在奔赴阴山之前给您留了信,刚好随着前方的捷报一起传了回来。”那大太监又吩咐人把一封沾血的书信拿了出来,“您莫要过于伤悲。”
尚未拆开,只看到信封上“与吾妻书”四个字,雪衣眼泪便直接掉了下来,再一打开,她更是泪如雨下。
“吾妻卿卿如晤:一别之后,两地相悬,层云万里,千山暮雪,余生恐难再见,是故作此书以诀别。
犹记初见时,汝一袭黄衫,韶颜稚齿,世所稀见。然语出惊人,引人侧目。吾本不喜,后与汝相处日久,知汝至纯至善,隔膜渐消,心旌动摇。骊山一夜,吾方知吾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然汝为梦境所困,吾亦自骄自大,遂误会重重,几近永别。
火海浪尖,几经艰险,才得心意相通。不料边关告急,遍地腥云,狼烟四起,情势一时危急。吾至爱汝,亦爱天下之生民。情与义,两难全,爱屋及乌,是故吾不得不别汝远赴关山。
然此去经年,生死难料,如吾不归,汝可另择夫婿,不必为吾守节。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吾只此一念,愿汝顺遂平安。纸短情长,言尽于此。”(3)
读到一半,后面的字迹已经被眼泪打湿的晕了开,雪衣握着信纸伏在桌案上哭的情难自禁。
可人一生中若是先遇到了耀眼的珠玉,其他的鱼目萤火,又如何能看的上眼?
她已经被他占据的满满的,永远都没有旁人的余地。
雪衣擦了擦眼泪,将那信小心地收了起来,声音哽咽却坚定:“我不走,我要等他回来,他一定能回来。”
第107章 正文完结·下
崔珩出事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开, 崔氏上下皆愁云惨淡,虽是年节, 却无一人有欢颜。
大夫人伤心难耐, 但更叫人可怜的是那位陆小娘子,先前刚因意外与三公子退了亲,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了, 谁知二公子又出了事。
这命途, 着实多舛。
自打崔珩出事之后,雪衣便捧着那信不言不语,大夫人虽伤悲, 但想起儿子临走前曾拜托她的事, 仍是打起了精神去劝雪衣。
“怎么连粥也不用?”大夫人挨着雪衣坐下,吩咐女使道,“撤下去,再换碗热的来。”
“不必了大夫人,我吃不下。”雪衣摇头。
“没胃口至少也得垫垫,不能垮了身体。”大夫人执意叫女使换了粥来。
雪衣搅动勺子, 只吃了几口,便搁了下。
大夫人见她实在吃不下, 也没强求, 摸了摸她的头:“你这孩子, 着实是个长情的,也不枉二郎临走前千叮万嘱让我照看着你。如今二郎既已不在了,他又给你来了信,这桩婚事便到此为止吧, 往后你想另嫁, 或是离开都随你。”
“我不走,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一日没看见他的尸体我就一日不会相信。”雪衣虚弱地摇头。
“我又何尝想信,可天灾不是人祸,雪崩那样声势浩大,人都被碾成齑粉了,哪里还找的到尸首。”大夫人长叹了一口气。
雪衣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可是一想到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她便难受的厉害:“不可能,他不会的……”
婆媳俩正伤悲的时候,忽然,崔璟拖着跛脚,手里握着一封信不顾风度地冲了进来:“母亲,表妹,行简还在!”
“你说什么?”两人一起回头。
崔璟抹了抹额上的汗,大喘着气解释道:“东宫又来了新消息,说是行简雪崩之时落入了山坳,侥幸逃过一劫,三日后自己回了营地,并未危及性命。”
“他没事……”雪衣一听,心里的巨石瞬间落了下来,眼眶也酸的厉害。
她就知道二表哥福大命大,不会那么轻易出事的。
“定是满天神佛庇佑。”大夫人也欢喜地双手合十祝祷,“既没事,那二郎是不是是快班师回朝了?”
“现在还不可。颉利生性狡猾,此次是被行简设计失了先机才诈降撤退,来年三月,水草丰美,突厥定然又会滋事。此次朝廷已经兴师动众派了六路大军,是以行简觉得既已传出了他身死的流言,便将计就计,打算乘胜追击,到时候出其不意一举将突厥灭国。”崔璟解释道。
“不管什么计策,只要他没事就好。”
大夫人松了口气,慢慢坐下。
谁知,她正放下心的时候崔璟忽然跪了下来。
“大郎,你这是做什么?”大夫人又站了起来。
“儿子还有一事陈情,还望母亲同意。”崔璟跪的笔直,“此次突厥毕竟已经递了降书,按理大周该派安抚使前去纳降,行简同圣人计划的便是借着安抚使出降的时候打突厥一个措手不及,如此一来也可速战速决,更能减少大周兵士伤亡。”
大夫人虽是妇人,但也出身赵郡李氏,自幼耳闻目睹,略通军事,她一听便明白了儿子的意图:“大郎,你……你这是想主动请缨去做安抚使?”
“母亲明鉴。”崔璟颔首。
“你既知道了行简同圣人的计划,那你定然也知道如今这个安抚使就是个诱饵,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一旦行简发兵,你这个使节可就岌岌可危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大夫人凝着眉。
“儿子知道,正因为知道,儿子才必须要去。”崔璟低头,“母亲,三年前一战儿子心中有愧,虽说乌剌已死,但这只了了私仇,国恨仍是未报,我每每想起父亲,总是愧疚万分。若是不上战场了结此事,我一生都难安。何况行简如此诚心待我,我又岂能置他于不顾?此事无论于公于私,儿子都必须前去,还望母亲应允。”
“你当真想清楚了,不会后悔?”
“无怨无悔。”崔璟俯身叩首,“只是此次我同行简一起出征,最劳累的便是母亲。”
“我早知你们都不甘心。行简说的对,家国正在倾覆之际,国不在,家又何为?我虽不能帮你们作战,但也不会拖累于你。”大夫人幽幽叹了一口气。
“儿子谢过母亲。”崔璟喉间一哽,重重伏地。
崔珩“身死”的消息刚传开,崔璟又领了安抚使要出使突厥,一时间刚刚沉寂下去的博陵崔氏惹得人议论纷纭,叹服之声不绝于耳。
这回崔璟前往突厥明面上是做安抚使,实则背地里还要给驻扎的将士们运送补给。
雪衣便趁机又给崔珩准备了一些棉衣皮靴,拜托崔璟一同带去。
除此以外,当知晓边境兵士们不耐寒的时候,她又从崔珩之前留给她的那些布行铺子里把所有库存的棉布都调了出来,连夜赶制棉衣护膝,全都托给了崔璟,无偿捐到西北。
当看到一车一车押送过来的东西时,崔璟打趣雪衣道:“这可是你的嫁妆,你都捐了就一点儿也不心疼?”
“不心疼。”雪衣摇头,“那些将士也是上有老母,下有妻儿,我还能为二表哥做些东西,但他们的妻子恐怕连自己御寒都保证不了,更无暇兼顾西北。爱屋及乌,想必二表哥若是知晓,定然也不会怪罪于我。”
一场战争,他们都变了不少,不再拘泥于小情小爱,眼中更看到了万里河山和黎民劬劳,崔璟慨叹了一声,点头应下:“表妹放心,我定会把你的心意转呈过去。”
准备好东西,十五一过,崔璟便以安抚使之名出了长安,远度重山。
这回担忧西北的不止雪衣一个人了,卢娘子也紧张了起来,两人有共同的牵挂,话题也多了起来,慢慢的,雪衣觉着这位卢娘子也不像初见时那么咄咄逼人。
相比于郑琇莹的口蜜腹剑,这位卢娘子显然要坦率的多,也爽朗的多。
没多久,前线的局势便紧张了起来。
一开始,崔璟到了突厥,以安抚为名,两边皆相安无事。
正在颉利放松警惕的时候,原本已经传出身死消息的崔珩忽然出现,带兵夜袭王城。
得知再次中计,颉利大怒,欲阵前斩杀崔璟示威。
崔璟早有意料,从容赴死,千钧一发之际,崔珩攻破王城,颉利见大势已去,才不得不放了崔璟以示诚心,最终投降归附了大周。
至此,东突厥彻底亡国。
这一战,崔氏兄弟里应外合,配合默契,以最少的伤亡灭了突厥,经此一战,大周的疆域又向西向北开阔了数百里,为历朝所未有之盛。
大军班师回朝的时候恰逢三月三上巳节,举国振奋,崔氏一战出了两个英才,更是一时风头无两,愈发壮大百年士族之首的声名。
卢娘子听闻大军归来,迫不及待地想去城门口看看,主动去找了雪衣:“今日大军还朝,听说圣上亲自出宫远迎,你想不想去看看?”
已经半年没见崔珩了,雪衣如何能不想去。
但她抹不开这个脸,忸怩地摇头:“还是不去了吧,尚未成婚,叫人看见了容易说闲话。”
“有什么可说的,咱们都是定了亲的。”卢娘子表面上大大咧咧,实则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没事,咱们一同去,只远远地站在城楼上看一眼就好。”
雪衣心动,轻轻搓着手指:“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卢娘子瞥见了她发红的手指,笑着一手将人拉起,一手扯了个幂篱盖上去:“戴严实了自然就不会被发现了。”
“那咱们可得站远点。”
雪衣脸颊微红,却实在挡不住好奇,便大着胆子偷偷同卢娘子一起去了城门。
大军开拔的时候雪衣没赶得上送行,如今头一回看见这么多身披铁甲的兵士,黑压压的从西面的官道上涌来,仿佛一片乌云似的,她被气势震慑的眼都没眨。
卢娘子倒是看的津津有味,时不时抬着眼踮脚张望着。
“快看那个,那个是不是二弟?”卢娘子指着一个身穿银甲,骑马走在前方的人冲雪衣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