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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下不了手?”

    “怎么会呢?”捧着匕首的人干笑两声,“只是我看也不是非得将人杀了,等明早下山……”

    另外一人冷笑一声:“你可别忘了你来这儿的目的,事到如今,早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等南宫易文这群人反应过来,你我还有活路?”

    “可隔壁屋子里的那群人……”

    “等南宫家这几个麻烦死了,其他人一块杀了还不容易?少啰嗦,还不动手!”

    手持匕首的小个子沉默片刻,吞咽下一口口水,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颤巍巍地摸黑朝着床铺走去。大通铺的被子底下埋头躺着三个人,黑暗中雪白的锋刃出鞘,握着刀的手腕还有点发抖,身后一双眼睛沉沉地盯着那点寒光,紧接着就见他眼睛一闭,一狠心就朝着被子下头扎了下去。

    被子下头一声闷哼,没来得及挣扎就没了声响。一击即中,握着匕首的黑影显然有些兴奋起来,只见他手脚并用爬上床炕,摸着被子第二次下手便没了犹豫,手起刀落,没几下匕首上就见了红。等三刀刺完,他回过头来的时候,眼里都像染了血。

    “成了,成了……”他有些失神地瘫坐在床上喃喃自语。

    “没出息的东西。”身后的人哼笑一声,走上前来。

    他伸手要去掀那床铺,刚走到炕边,就感觉眼前一黑,炕上迅速蹿起一道人影,猛地将被子掀开朝他头上扔了过来。与此同时,又有一道长剑从旁刺来,黑影大惊,慌忙后退,好在他一早留了些心眼,竟也有所防备,被子扑上来的那一瞬间,他手如鹰爪一把抓住那被子,凌空挡住了这猝不及防的一剑。

    长剑势如破竹,瞬间划破了被褥,正在这时,早埋伏在房梁上的人影一跃而下,几乎一息之间,一剑就已刺透黑影肩背,潜入者受了重伤,刚伸手捂住伤口,一把长剑就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屋里又安静下来,只听“呲”的一声,有微弱的火光在屋中亮起,火折子点亮了蜡烛,不大宽敞的屋子霎时间明亮起来。

    不大的屋子这会儿挤了五个人,纪城跪坐在炕上,腰间一柄出鞘的长剑,正警惕地盯着屋子正中央的人,隗和通则早已在他起身掀翻了被子的那一刻,就滚到一旁躲了起来。

    这屋子里另一个叫南宫仰用长剑架住脖子的,正是跟在隗和通身旁的那个得了痨病的老人,不过就凭他方才那几个避退的步法,足以见他身形灵活,绝不是他表面看上去的这般老态。

    “阴阳化骨掌——”南宫易文持剑站在屋子中央,冷冷看着对方,“你是焦冼?”

    对方捂着伤口并未作答,他这会儿也意识到自己是叫人背后捅了刀子,于是目光狠辣地盯着角落里的隗和通,阴鸷道:“你跟他们里应外合——”

    隗和通打了个寒颤,恨不能将身子缩成一团,畏畏缩缩不敢看他。

    焦冼怒极反笑:“亏你这个贪生怕死的狗东西能想出这种主意,他们知道你干了什么?”

    南宫易文问道:“你上山是为了封鸣?你找他是为了什么?”

    焦冼冷笑一声:“我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就是拜他所赐,你说我找他要干什么?”

    南宫仰闻言嫌恶地皱了下眉头,他原先不知道此人的身份,如今才知道他就是几年前江湖上恶名远扬的阴阳手焦冼。听说此人练了一身邪功,专抓年轻女子回来每月放血给自己养气,也是臭名昭著的恶人。只是不知何故,后来此人忽然间销声匿迹,人人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竟是成了这副模样,也难怪这么几天一行人同行,竟没人认出他来。

    他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既然与封鸣有关,可见恶人还需恶人磨。

    南宫仰一面觉得封鸣这魔头还算干了件好事,一面追问道:“你说你找封鸣,这么说来他果然来了这里?”

    焦冼听见这话,目光微动:“看样子你们果真什么都不知道……”

    他又看了眼蜷缩在角落里的隗和通,同南宫易文道:“老夫与你们南宫家无冤无仇,今日想对你们动手,也是看出这姓隗的心怀鬼胎,想试他一试罢了。你们把这姓隗的交给我,我可以告诉你们封鸣的下落。”

    “二庄主切不可听信他的话,此人作恶多端,我受他胁迫掩护他上山,幸亏遇见诸位才得以脱身。”听见这话,角落里的隗和通慌急地大叫起来,痛哭流涕道,“我昨晚悄悄将纸条给纪大侠,夜里溜出山洞,结果焦冼这厮起了疑心跟出来,我这满身的伤就是叫他打的,这回我要是再落到他手里,决计不能留下性命,各位大侠一定要救救小的!”

    南宫易文还没作声,焦冼先冷笑道:“我就知道你昨晚悄悄在火堆里下了迷药别有所图。”他见说不动南宫易文,于是又转头看向纪城:“纪瑛是你妹妹?”

    听见纪瑛这个名字,其他几人神情一变。焦冼暧昧道:“你们来找封鸣莫不是为了她?南宫易文有私心,你是她哥哥,不能亲眼看着她死在外面吧?”

    南宫仰听出他话里的挑拨离间,最先不忿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他说完见纪城拧着眉头好似当真有了几分迟疑,焦急道:“纪大哥,你该不是真信了他的鬼话!”他到底年轻,心中着急手上便有了破绽,叫身旁的人便有了可乘之机。

    焦冼见状一掌直击对方胸口。南宫易文忙上前阻挡,但还是晚了一步,南宫仰受他一掌,踉跄退开几步,倒在一旁吐出一口血来。好在焦冼如今早已不是当年的阴阳化骨掌,一掌下去也不过一半功力,还不至于不叫人丢了性命。

    纪城抢身上前扶住南宫仰,那一头南宫易文已经与焦冼交上了手。

    焦冼有伤在身自知不是南宫易文的对手,因此并不恋战。几招下来,转身就要破窗而逃。南宫易文如何会给他这个机会,正要一剑追去,危机时刻,焦冼突然伸手勾住角落里隗和通的衣领将人挡在自己胸前。

    隗和通失声惊呼,南宫易文急急收回剑尖。

    焦冼眼中亮光一闪,一抹得意之色流转而过,正要拉着身前的人夺窗而逃,却忽然身形一顿,重重摔落在了地上。其他几人还未反应过来,忙定睛一看,才发现刚才隗和通被他拉起时,惊慌中捡起了手边的那把匕首,趁他不曾防备之时,挣扎间竟将匕首插进了他的胸口。

    焦冼从未将隗和通放在眼里,因此这种时候也只全心警惕着南宫易文他们,没想到结果竟阴沟里翻船折在隗和通手上。屋内其他几人只见他不可思议地低头看了眼没入胸口的匕首,嘴角溢出血沫,双目赤红,牙关咬紧,随即面容狰狞地抬起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忽然间暴起朝着隗和通扑来。他勾手一掌直冲隗和通天灵盖上打去。

    隗和通大骇,因为事发突然其余几人要想上前阻挡已经来不及了。眼见着那黑衣身影背朝他们往前纵身一扑,正要血溅三尺的关头,只听隗和通一声尖叫,已扑至他面前的焦冼身形在半空中凝滞半刻,随即僵直着身子轰然倒地。

    只听“嘭”的一声,尸体如山倾颓,露出了双手抱头缩在角落里的矮小男子。隗和通全然像是已经叫方才那一幕吓傻了,坐在原地半天动弹不得。

    而倒在地上已咽了气的人死前目眦欲裂,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半空没有合拢,大约到死也没想到,自己最后竟是死在这样一个无名鼠辈的手中。

    隔壁已然是要将屋顶掀翻了,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屋子里却仍是悄无声息。

    这小小的山神庙,隔着薄薄一堵墙,靠墙睡着的男子翻了个身。隔壁这动静就是今晚真有人用了迷药,只怕也要从睡梦中被闹醒。

    他看了眼睡在屋子另一头的主仆二人,从入夜合衣躺下之后,那位卫郎君便始终保持着一副仰面平躺的睡姿,一动都没动过。倒是他身旁名叫都缙的少年郎,显然就没有这样的好定力。

    柳又伶瞧着那小山包似的被子下躺着的人动了一动,似乎想将压麻的脚伸直了,又听隔壁传来“嘭”的一声,被子下的人动作一僵,刚伸出去的脚便又默默收了回去。

    他在心里嗤笑一声,没一会儿,听隔壁又没了动静。

    没多久,屋外传来敲门声,起先只是试探着“笃笃”叩了两声,屋里没有回应。过了片刻,外头的人又迟疑着敲了敲门。窗边虫鸣声渐长,透过窗户清晰可闻,里头的人好似真的睡死了过去。

    柳又伶忽然生出些捉弄的兴味,就在屋外的敲门人正要准备掉头离开时,他忽然捂唇发出了几声闷咳。

    屋外的脚步声瞬间一顿,过了片刻,有人在门外试探着问道:“卫公子可还醒着?”

    平躺在床上的男子终于无奈地睁开了眼睛,他望着头顶老旧的木板躺着没动,柳又伶在心里默默替他数了三个数,三个数后,卫嘉玉到底还是披了件外袍起身,替外头的人打开了房门。

    南宫易文站在门外,略带歉意地看着明显已经睡下的男子:“卫郎君可否帮我个忙……”

    他身后房门大开,不必走近就能闻见里面掩不住的血腥气味。

    一刻钟后,寺中敲门声又起。

    “笃笃笃——”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没多久,房门便从屋里打开。闻玉站在门后,见到屋外提着灯笼的白衣男子,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一问他半夜敲门的来意,就注意到了他身后站着的少年。

    都缙肩上扛着一捆被子,被子里头不知卷着什么,看上去很是有些分量。她一双眼睛往被子下瞅,紧接着便瞧见了被角下露出的一点鞋面。闻玉神色一凛,有一会儿没说话。

    正当卫嘉玉准备开口解释两句,听她挑眉冷不丁说道:“你有句话说得不错,夜里果真该锁紧门窗,免得麻烦上门。”

    第9章 戏伶

    夜深山静,远远看见一点火光朝着山坳里来,到了近处才看清三个人影。

    “好了,就是这儿。”女子声音冷冷清清的,话音刚落,有什么东西就被扔在了地上。

    都缙将尸体扛了一路,这会儿卸下重担,立即伸展几下胳膊,朝着四周张望一圈,发现这附近是一片乱葬岗,堆满了一个个小土包:“这底下都是埋的谁?”

    “进山后再没出来的人。”

    许多人进山出了意外,等被找到时只剩下残肢断臂,还能认得出的就送到各家去,认不出的就在这儿挖个坑埋了,正好离山神庙近,还能得些香火。

    都缙好奇:“你怎么知道?”

    “我时常收了银子进山替人收尸。”闻玉抬手随意一指,“这一片十个坟包,八个得是我挖的。”

    都缙一时间不知该对她肃然起敬还是感到毛骨悚然,最后呐呐道:“……难怪你见了尸体一点也不犯怵。”

    “你也不错。”闻玉不太走心地礼尚往来了一句,头也不回地走去另一头的草丛里,翻出两把现成的铲子丢给他。等她回来,正瞧见卫嘉玉将手中的灯笼放在地上,蹲下身翻检尸体。

    “你会验尸?”

    “不会,随便看看。”

    不会你瞎看什么?

    闻玉眉头轻拢,正要说话,都缙见状忙开口打岔道:“今晚真是多亏有姑娘,否则这尸体我们都不知道要如何处理。”

    他这么一说,闻玉的注意力果然又叫他拉了回来:“今晚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神色有些严肃,目光略带防备。都缙见她这模样,心中一凛,赶忙解释道:“这事情和我们可是万万没有关系!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知道什么?”

    都缙支支吾吾地看了眼一旁的卫嘉玉,见他没有阻拦,这才敢开口说道:“姑娘知道错金山庄的南宫家吗?南宫家擅长铸剑,那位易掌柜就是错金山庄如今的二庄主南宫易文,他们这次进山找封鸣,大约是为了那位纪大侠的妹妹纪瑛。”

    闻玉突然想起那天在山洞的火堆中找到的字条,上面正是写了个“英”字:“她又是谁?”

    这就说来话长。

    都缙也干脆停下手里的活,与她缓缓道来:“纪瑛既是纪城的妹妹,也是南宫易文的未婚妻。只不过五年前走马川八大门派围剿封鸣时,恰好她也在场,紧要关头听说是她私下放走了封鸣,才叫这次围剿一败涂地。那之后,八大门派去错金山庄讨要说法,听说南宫家给不出一个叫人满意的交代,于是纪姑娘当日就脱下南宫家服,离开了错金山庄。从那以后,江湖上就失去了她的消息。但近来听说有人曾见过她和封鸣一同出现在唯州,南宫易文与纪城既然一同出现在此地,看样子那些传言多半就是真的了。”

    封鸣与南宫家的恩怨是江湖上很叫人津津乐道的一件事。不单是他曾输给过错金山庄庄主南宫雅懿,更因为他与纪瑛还有南宫易文之间的逸闻。当年纪瑛离开错金山庄之后,听说南宫易文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渐渐少在外人面前出现,就连山庄里的事情也都交给了其他人。

    闻玉听完,却好似无甚感想:“这和今晚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她这样冷淡的反应,茶楼说书的都要被她气死。

    都缙拿起铲子,气哼哼地到她指定的位置开始挖土:“今晚死的这个名叫焦冼,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到唯州想找封鸣报仇,结果没成想撞见南宫易文他们。那个叫隗和通的郎中胆小,本来也是被焦冼强行带在身旁掩人耳目的,他昨晚私下给南宫易文递了消息,提前告知焦冼打算先下手为强对他们不利,于是这才有了今晚这一出。”

    闻玉若有所思:“你知道的倒是很多。”

    都缙一不小心说得太多,也有些后悔,只能打着哈哈:“错金山庄在江南名气很大,我们也是那边来的,自然就听说了不少。”他说完又忙去看卫嘉玉:“怎么样?”

    卫嘉玉朝闻玉看去:“可否再借姑娘的草木青一用?”

    闻玉虽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这回给得倒很利落。

    卫嘉玉接过刀,将尸体胸口的衣袍撕开,尸体的心口上一把匕首已全数捅了进去,只剩下短短一节刀柄露在外头。闻玉见他将手放在刀柄上稍稍用力就将匕首拔了出来,可出乎意料的是——那匕首竟是断了半截,拔出的只有几寸长。

    “咦?”都缙也不由感到奇怪,跟着围了上来。

    卫嘉玉神色却还镇定,他又拿着闻玉那柄袖刀按着伤口用刀尖又轻轻划开两寸,随后在二人的围观下,他伸出两指探入皮肉之中,似乎在里面小心摸索了一阵。这场面着实有些血腥,就是闻玉也略感不适,下意识想转开头。过了半晌,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等回过头,发现他从皮肉中抽出鲜血淋漓的手指,指间夹着一截锋利的铁片,正是断在心口的另外半截匕首。

    三人半晌没做声,男子不知在想什么,过了片刻才站起来。都缙忙问:“这匕首怎么办?”

    “一并埋了吧。”

    填土比挖坑要来的容易,闻玉帮着挖完坑,就将填土的事情交给了都缙,来到溪边就看见卫嘉玉正蹲下身洗手。溪水从他指缝流过,染红了一片溪流。他却毫无所觉似的,慢条斯理地将手指上已经快要凝固的鲜血洗去。他这会儿不像天上的菩萨了,像个玉面的修罗,刚从人间的腥风血雨中度化回来。谁能想到他生着一副连鸡都没杀过的模样,方才居然就敢往人心窝里掏东西,闻玉对他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改观。

    “现在能跟我说说昨晚的事情了?”闻玉问道。

    今天夜里卫嘉玉来找她帮忙处理尸体的时候,告诉她说已知道了昨晚究竟是谁动手杀了屠户,闻玉出于好奇这才大半夜带他们来这里埋尸。

    卫嘉玉信守承诺,也不卖关子:“昨晚洞中没有人注意到须屠户是几时离开的,说明他是自己离开的山洞,并非受人胁迫。而我们发现他尸体的小坡距离山洞路程不短,可见他是特意走去那处,多半有人一早与他约着在那儿见面。既然这样约他出去的那人,多半就是动手杀他的凶手。”

    “你知道那人是谁了?”

    卫嘉玉缓缓道:“今晚既然已经知道隗和通昨晚确实给纪城他们传递了消息,他身上的伤也确实是焦冼动手所致,那么剩下的人中,无法证明昨晚行踪的就只剩下那戏伶与老僧了。”

    “那晚山中还有一个吹笛人。”闻玉提醒道,“昨晚好几个人都同时听见了笛声,总不可能这么多人都在说谎。”

    “不错,但目前所知,吹笛之人似乎并没有理由杀那屠户。”卫嘉玉问,“你还记得那天离开山洞去寻笛声的都有谁?”

    闻玉回忆一番:“纪城,柳又伶,还有那个老和尚。”

    卫嘉玉又问:“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那天赶去的山崖上,路过了一片果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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